紜紜 第2章

“屬下剛從宮中回來，寢宮那邊四更天才歇下，還是年輕啊...”

行館內，護衛來報，話說到這兒忍不住輕笑，卻被房間裡的人冷冷看了一眼，立馬收斂了笑容。

“是不是和四小姐相處久了，愈發不知天高地厚？宮闈之事，豈是你一個小小的侯府護衛能拿來調笑的？

去侍衛長那裡領罰，再被我聽到一次你信口胡言，就送你進虎嘯營。”

護衛嵩霖聽後，麵無血色，跪在地上，隻道：

“小的知錯，二爺萬勿動怒傷了身體...夜深，二爺也彆熬著了，早些歇息...”

“走。”

薑月徽情緒稍緩，但也不耐煩，多餘的字也不肯再說。

嵩霖起身，放輕了腳步往外走。

“等等。”

薑月徽叫住他，放下手中毛筆走了過去。

他抬手，從護衛的衣領上取下一片紅色的細小花瓣。

應是無意間沾染。

帝都的海棠...又開了？

...

“侯府出來的人，做事穩妥信得過，以後這椒房殿由你掌事，但千萬不要忘了，這扇門內住的是大穆的皇後，不再是尋常的閨門小姐。”

女官囑咐後便離開，清兒帶著一眾宮女留下，推開厚重的宮門，她頭一個進去，直奔寢宮。

春光正好。

躺在床上人兒也剛剛醒過來，在她坐起來之前，清兒先拿起一件絲綢製的衣袍披在她身上，遮住她露出的肩背，以及...

上麵的淤青和抓痕。

“你們都出去，這兒我來伺候就好。”

清兒對著進來的宮女說道，見她們聽話退出去才鬆了口氣，細看她那白皙的頸子上，也是片片淤痕，她一臉擔憂地看著薑紜，卻也冇說一句話。

薑紜似是覺察到她在看什麼，抬手遮擋在頸子上，瞥了一眼身側，疲憊地問了一句：

“那個瘋子呢？”

瘋子？

清兒嘴角抽了抽，四小姐真是一點顧忌也無，無論對方身份何等貴重，她都由著自己胡說。

“天家還要處理朝政，天微亮就已經離開了，臨走時特意囑咐宮人不要進來打擾您...”

清兒如實說道，

“二少爺在殿外候著，小...殿下您這會兒要不要見見他？”

“他是來給我送解藥的？”

薑紜問她，抱膝看著窗外。

清兒語塞。

“我就知道，這都是老狐狸騙人的鬼話。”

薑紜起身下床，赤足走在寢宮光滑的地磚上，她立在窗下，攤開手，任由外麵飄進來的紅色花瓣落在手心裡，細細小小的好幾片。

望著花瓣出神，就連披在身上的衣袍落在地上，她也全然不在意。

墨色長髮披散著，被風吹起，隱約還能看到她身上更多的傷。

“殿下...”

清兒無奈，走過去撿起衣袍重新為她披上，見她不應，便又喊了一聲，

“殿下。”

“讓他等著。”

薑紜回過神，將手裡的花瓣扔出窗外，深色的眼眸裡看不出喜怒，

“去找件輕便舒適的衣服給我穿，像昨天那樣繁複端莊厚重的，我此生不想再穿第二回。”

...

椒房殿外有棵海棠樹，高三丈餘，樹冠巨大，遮天蔽日。

這麼大的海棠樹，放眼中州，也就這麼一棵。

昨夜海棠盛開，飄了整夜的花雨，淺紅的花瓣鋪滿椒房殿的屋頂和地麵，此刻依舊在空中飛舞，好不壯觀。

薑月徽站在大殿門口，看著紛紛揚揚的花雨出神。

坊間傳言，這大鏞城內煞氣重，養不活西伏的海棠，唯有椒房殿外高人手植這一棵活了下來。

每年海棠花開時節，這漫天花雨是為宮中一景，所見之人，無不讚歎。

但後來，這棵參天大樹不再開花，算來快有十年了...

“二公子也覺得神奇？”

身後傳來薑紜的聲音，依舊漫不經心聽不出喜怒，但聽得出難掩的疲憊。

薑月徽轉身，見她穿著天青色金絲暗紋的大衫，長髮也隻是用玉冠隨意束著，素麵朝天，唇上少了些血色...

礙於禮數，薑月徽低頭，雙手交疊，平舉在額前，隨後跪下：

“小臣薑月徽，叩見殿下。”

沉默，許久的沉默，大殿內靜悄悄的，也不見對方有一句迴應。

薑月徽咬了咬牙，這分明是薑紜幼稚的報複舉動，他卻也不能說什麼。

“小臣，叩見殿下。”

她還是不應，薑月徽便自顧自站起來，薑紜早就已經離開大殿內，站在鋪滿花瓣的長廊上，抬頭望著那棵巨大的海棠樹。

“大婚期間，你衣衫顏色太過淺淡了。”

薑月徽走過來，站在她身後低聲說道，

“還有這妝容髮飾，後宮之主，端莊大氣是首位。”

君臣之後，他們還是兄妹，這會兒薑月徽同她說話，就如同尋常人家的兄長那樣。

“還可以更淺淡，素白怎麼樣？”

薑紜回頭看他，語氣也冷冷的。

她說著，還脫了鞋，赤足走在那鋪滿花瓣的廊上。

薑月徽有一絲絲後悔。

賜婚來的突然，而家中又逢了變數，偶然間父親又提起那流落在外的女兒。

為了不讓父親失望，也為了薑家這一次“機會”，薑月徽便費儘心力、不計後果將她帶了回來，隻是這孩子叛逆難馴，並非逆來順受的主兒。

好在父親思慮周全...

但越是這樣，就越顯得這孩子可憐。

許是有歉意，薑月徽對她的所作所為很少計較，此刻也是一樣，見薑紜停在廊上拐角處，抬頭望著那棵巨大的海棠樹，於是也跟了過去。

“薑氏女入主中宮，當天夜裡海棠儘數盛開。

天人感應，神樹開花，許多宮人都看到了，這樣的神蹟，讓他們篤定殿下您就是天命所歸。

今早已傳遍宮中上下，過不了多久也會在坊間流傳。”

“神蹟...天命？”

薑紜默唸，隨後忍不住笑出聲，

“欽天監那群蠢貨，應該很快會站出來，當年觀星結果得到驗證，如今便可跪在金座前，向他們的天家領功吧！”

薑月徽蹙眉，但無法過分苛責，隻道：

“殿下慎言。”

薑紜不理會他，自顧自地笑。

時間不早，作為外臣不宜長久停留，薑月徽告彆妹妹，走前忽然想到了些什麼，轉身回來，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道：

“有些話我不便多說，但為了薑氏一族，我還是要提醒你，陛下是天子，是萬金之軀，有些事做不得，何時何地都不可以。”

聽他說完薑紜笑意愈發燦爛，甚至還有一點期待地看著他：

“二公子管的好寬，寢宮內的事...看來你們已經見過麵啦！怎麼樣？那個瘋子頸子上的血痕，都是我抓的。”

她還有些得意。

薑月徽眼裡閃過一絲陰鬱。

薑紜斂了笑容，用最無辜的眼神看著他：

“可我傷的更重啊，要不然你把解藥給我，這樣，也許，我可以直接殺了...”

“你要弑君？！薑紜，那是天家...”

“可是...”

薑紜歪著頭，

“那個瘋子，真的是你們口中的‘天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