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敦煌道 第5章

Ｃｈａｐｔｅｒ 5 三危山

敦煌的沙山上。

幾個年輕人，遙望著連綿如波濤的山口銜著落日，鋪天蓋地的赤紅落在月牙泉的水麵上，粼粼的波光閃爍著沉寂千百年的神秘。

連清暉隻覺胸口潮湧一般的脹痛，一股不知名的驚濤在這炫目的落日下澎湃著，卻始終找不到出口。

他垂眼看向同行的幾個夥伴，所有人都是滿目震撼。

他們坐在駱駝上，聽著前來遊玩的旅客嬉笑聲，混雜著駝鈴，這些聲音似乎又漸漸遠去，隻留下大漠孤煙下的陣陣蒼涼和悲切，盤旋在天際，化作鋪灑整個大漠的舊夢，讓幾個剛剛成年的孩子，出奇的一致沉默了。

他們心中各有所想，隻是這種無法言明的悸動被什麼東西束縛著，說不清道不明。

連清暉覺得自己與此地無關，又覺得冥冥之中，有些東西是無法割捨的。

就這樣，將近一個小時的騎駱駝小遊戲結束，幾個人跳下駱駝後都有些麵麵相覷。

連映蔚問：“所以呢？然後乾啥？敦煌一日遊結束？”

帶駱駝的領隊說：“前頭還有沙漠越野，你們可以試試。”

檀岩掏了騎駱駝的錢，問領隊，“沙漠越野能開到哪兒？能到三危山嗎？”

駱駝領隊一哽，“那遠了去了，開越野摩托過去，都吹成人乾了！況且咱們這是景點摩托，開不出去的！”

“哦？三危山有冇有景點？”

“有！當然有！”領隊笑著說，他臉色焦紅，口音很雜，普通話裡摻著不太地道的西北腔，但幾個特殊的字眼卻帶著南音。

這幾個外國來的孩子自己國語就不怎麼標準，自然聽不出個所以然，又問了領隊三危山的路線，當機立斷租了輛越野車，連路殺了過去。

沙漠戈壁的高速公路直的可怕，路上車也少的可憐，四處都是天邊，離得那麼近又那麼遠。

檀岩就放開了手腳一路狂踩油門，暈得連清暉臉色慘白，連映蔚吐了倆塑料袋。

連映蔚擺著手，“檀姐頭，咱們好像不趕時間……”

檀岩笑道：“你們家這是暈車基因吧？”

連映蔚自己嫌車上味道不好聞，幾次三番開窗子透氣，驟然闖入車窗的大風吹得楊柳長髮糊了一臉！

楊柳有些不耐，他們清早出發去了鳴沙山，為的就是看能不能再遇到昨晚吃飯時誤闖他們包間的男人。

可他們低估了中國的人口，沙丘上全是下餃子一樣的人，就算那男人站在他們麵前，也不見得能看得出來。

楊柳問：“咱們就這麼冒冒失失去三危山？逛景點上癮？”

檀岩笑道：“清暉有什麼打算？德國佬還等著赴約呢！”

連清暉強忍著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不知道在平板上搜尋什麼，劍眉緊緊地蹙著，“對方料定咱們能發現那張模仿字跡的紙，昨晚的飯應當就是一封邀請函。”

連映蔚半條命吊著，咕噥到：“最煩你們這些聰明人打交道，打個電話發個資訊不香嗎？再不濟來封‘依買爾’，搞得這麼神秘，如果星子冇有研究擺盤，他發個屁的邀請函！”

檀岩開著車，她在這群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裡，憑一己之力拉高了平均年齡，年過三十自然更加沉得住氣，看得通透，便朝連映蔚解釋到：

“即便看不到擺盤上的字條，對方自然會換另外的方式讓咱們‘上鉤’。”

連映蔚‘嘁’一聲，“他下戰書咱就上鉤？是不是傻？”

“我猜……”星子禾野甜甜一笑，“對方應當不是威德，對嗎，清暉哥哥？”

‘清暉哥哥’四個字，震得連映蔚渾身肥肉一麻，擠著就要湊到星子禾野麵前，被楊柳一把搡了回去，“不是威德？怎麼說？”

星子禾野說：“如果是威德，他大可直接把咱們幾個給綁了，索要經書，冇必要這麼大費周章。”

連映蔚‘嘁’一聲，“威德也是夠貪心，把我和真經書都放了，來套取更多的資訊，尋找另外半卷經書，也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連清暉笑出了聲，知道弟弟被自己氣得夠嗆，回頭將平板電腦展示給幾個人看：

“我手上的經書上麵有漢梵雙語，在出發中國之前，星子已經把經書做了深度研究，但因為是殘卷，所以很多意思都無法融會貫通，徹底翻譯。隻是，有一句話，來敦煌之前我就很在意，直到昨天擺盤那句‘混沌初開道在先天之上’，給了我一些靈感。”

星子禾野詫異，“你的意思是……引咱們到老君堂的人，知道另一半經書的下落？”

楊柳錯愕，撈過連清暉遞過來的平板電腦，隻見上麵竟是三危山老君堂的曆年修繕記錄，還有參與修繕的供奉者名錄。

連清暉說：“這個人要麼有另一半經書，要麼知道我們手中有這份經書，而對這份經書內容這樣熟悉的人，必然對這個地方瞭如指掌，我們不妨從供奉人這裡下手！”

連映蔚嘟囔，“那你這不是瞎貓撞死耗子,萬一人家是個死摳，連一根香都不願意給供呢？”

“等等！”楊柳忽然驚叫一聲，纖長的指甲點住一個人名——“許亦然……”

星子禾野也‘啊？’了一聲，就連開車的檀岩都忍不住錯愕的回頭。

楊柳連忙從包裡翻出一張名片，上麵低調奢華的純黑卡紙上，三個燙金的漢字安靜的躺在上麵，亦如那個紳士儒雅的男人。

連清暉蹙眉，“怎麼回事？”

檀岩立即將他們剛落地上海，在餐廳如何遇到許亦然的一段快速講了一通。

連清暉輕笑一聲，對楊柳挑挑眉，“看來那個服務員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連映蔚都快吐傻了，聽到這兒還是強行吹了個隻有氣音的虛弱口哨，以積極表現吃瓜的態度。

楊柳有些羞惱，把平板丟還給連清暉，“說不定隻是重名重姓！”

連清暉哈哈大笑，還是給楊柳留麵子的轉移了話題——

“三危山綿延六十多公裡，被稱為敦煌第一聖境，剛纔我們去過的鳴沙山神似鳳凰，而這三危山則形似遊龍，不論從地理位置，還是從形勢上看，這裡都是風水聖地。所以，這裡依舊存留著許多尚未被髮掘出的零散洞窟。”

連清暉說起這個，連映蔚就眼冒金星，隻是在座其他幾個都饒有興味。

“形勢？”星子禾野好奇，“風水我知道，形勢又是什麼？”

“就是地形地勢，勢是遠景，形是近觀。形是勢之積，勢是形之祟。有勢然後有形，有形然後知勢。千尺為勢，百尺為形，形比勢小，勢比形大。山有五勢，五勢則按方向劃分。”

說話間，連映蔚忽然擠開眾人，喊道：“那是什麼！”

連映蔚指向遮天蔽日的紅石山外，一個泛著金光的東西若隱若現。

眾人連忙打開窗戶，掠過兩個山頭，就見一個巨大的，渾身鍍金的巨大釋迦摩尼像，矗立在遠處，仿若真佛降世。

連清暉說：“瞧，這就是龍鼇了……”

這裡的遼闊和雄偉，讓所有東西都莫名變得‘大’起來！

層巒如烈火一般連綿的大山，裹挾著遊絲一般的公路，人變得宛若螻蟻蚍蜉，而這樣一個幾乎六七層樓高的巨大佛像，纔像這個世界真正的主宰。

終於，幾人看到了三危山高大的牌坊，孤零零的站在戈壁之上。

幾個年輕人冇心思去逛景點，乾脆利落的直奔老君堂。

老君堂建在半山腰上，幾人下車冇有多耽擱，各自整理好裝備，狀若遊人，買了門票上了山。

這裡遊客不多，有的拎著在山下買的香燭上山供奉，因而山間有常年燒香彌留的味道，讓這裡愈發顯得肅穆鼎盛。然而，這種肅穆，卻因為大西北常有的大風和烈日，將這種味道連同敬畏消散不少。

山路台階並不陡峭，連映蔚卻太胖，再加上一路吐過來，爬得氣喘籲籲，“這些人就是閒的，有供奉的錢，還不如買個基金理財！”

連清暉幾乎將弟弟半個身子都擱在自己身上，卻隻稍微喘著粗氣，他說:“無法掌控之事纔要求神求佛，如果拜神仙就能買下索塔大廈，你拜不拜？”

連映蔚氣若遊絲，“哥你又忘了……去年我就買下索塔大廈了……”

連清暉：“……”

終於到了中台，老君堂的正殿就在眼前，連映蔚已經累成了一灘爛泥，嚷嚷著要喝冰鎮汽水。

連清暉四下望去，發現這老君堂並冇有想象中那樣雄宏，甚至在這荒山野嶺中顯得有些蕭瑟和可憐。

楊柳一邊擦汗，一邊不解的問：“怎麼敲木魚的聲音，不在殿裡？倒像是在山後頭？”

“不是山後，”檀岩已經上前幾步，“這裡有條小路。”

幾人繞開住店，踩著已經冇了人為鋪設的羊腸小道一路往山裡頭走，那木魚聲愈來愈近，終於，在一堆不到半米高的胡楊林後，一座小如茅廁的屋子露了出來。

連清暉發現這小屋雖然看著玲瓏，但修葺用的是青磚，屋脊上竟還蹲著個一串瑞獸。

連清暉止步，歪頭仔細觀察，其他人見狀也停下腳步。

檀岩問連清暉怎麼了？

連清暉輕聲說：“中國古建築屋簷蹲獸等級森嚴，隻有皇帝才能十獸齊聚，這小破屋除了龍鳳樣樣湊齊，簷下套獸卻用蟒蛇和青蛙，不倫不類。”

連映蔚感覺自己舌頭都快乾在了嘴巴裡，灌完所有的備用水都還覺得渴，又聽他哥在這兒神神叨叨就煩得要死，“嗨呀！你管他房頂上蹲個啥，蹲個蝙蝠俠都跟咱沒關係！這麼個破地方，興許那修廟的根本狗屁都不知道，胡修一氣！”

“不可能，”這時楊柳也出了聲，“就算不是瑞獸，也不可能放置獾、熊、鶚、豬、驢這些東西，絕對有古怪，小心……”

楊柳話冇說完，就聽屋裡的木魚聲戛然而止，然後門簾掀開，刺目的陽光下，一個高大的男人邁步走了進來。

“各位見笑，這小屋子是我用來清修的，工人們不知道其中門道。”

楊柳錯愕的看著男人，忍不住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許亦然？！”

許亦然和煦一笑，聲音如初冬暖陽般溫柔，“好久不見，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