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騰是一名年輕的儈子手,他的工作很簡單,每天按時在菜市口砍下一顆腦袋。
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相同的動作,甚至,相同的那把刀。
從最初的膽怯到現在的麵不改色,若非經過特殊的訓練,他不可能做得到,這一切,都拜他爹所賜。
他爹也是乾這行的。從小他爹就教育他:“想做一名優秀的儈子手並不容易,想做一名不死的儈子手更是難上加難。乾我們這行,需要有很高的素質!如果有人想要犯人不死,那麼他們常會在行刑的前一天晚上殺死我們,為犯人爭取時間,因此,如何在行刑之前銷聲匿跡尤為重要。有時候犯人太漂亮或是太帥,都要拿穩你的刀,因為這樣的人極有可能是被冤枉的,當你的刀砍下去,離他的脖子隻有零點零一公分的時候,你一定要注意聽,有冇有人喊‘刀下留人!’記住,一聽到刀下兩個字,你就要拚命地收刀,否則……”
王子騰不解:“何以要如此小心?離他的頭零點零一公分,根本停不下來嘛!”
“我會加強你這方麵的訓練,慢慢的你就會習慣了。不然,你也有可能是死罪。”王利發想要兒子成為一名職業殺手,完成他當年的夢想。孩子四歲時,便被他扔在無人的曠野,飽受饑餓與寒冷。
夜晚來臨,黑暗像一隻洪荒巨獸,吞噬王子騰弱小的心靈。恐懼,填滿了他的胸腔,無邊的黑暗化作可怖的惡魔,撕咬著他,他絕望了,懇求父親給他殺人的機會。父親滿意極了,把他帶到他心愛的小狗前,冷聲道:“殺人,本是一件恐懼的事情,可你不能恐懼,而應該把恐懼留給被殺的人。你既然害怕寒冷,害怕黑暗,那麼,你就隻有殺人,在這個妖魔橫行的世界,想要生存,就得比彆人更狠、更毒!”
人是一種脆弱的動物,在他生下來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他要走向死亡,短短的一生,充斥著功、名、利、祿,直至生命化作一捧黃土。然而不吃不喝是會餓死的,眾生忙忙碌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世態炎涼,卻總有一部分人不願墮落,他們窮儘心智,鑽研道家典籍,相信世間除人之外有一個更高的存在,並把這個存在稱之為‘神’。人們苦苦求索,發明瞭武術用以強身健體,一次次的試驗,人們知道了人體中遍佈經脈,經脈可以用來行氣祛病,於是,練氣家出現了,他們的手指能夠輕易地劈開磚頭,微一運氣,便可殺人於無形之中。可是,人們遍訪名山大川,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仍然冇有發現有神仙的蹤影。
神仙難道不存在?
就在追尋者傷心失望之際,神仙出現了,誰也說不準他們是怎麼出現的,可能是從天上飛下來的,或許是從地底爬出來的,誰知道呢?
一夜之間,大街小巷充斥著身懷絕技之輩,這些人翻雲覆雨,可謂無所不能。但他們多半自私自利,嗜色如食,與人們心目中理想的神仙形象相去甚遠。一個好心的神仙道出了事實:“玉皇大帝被人控製,天庭的修真門派弱肉強食,已把天宮搞得亂七八糟,下仙實力弱小,冇有門派肯收他們。天上混不下去,隻好來人間搶占地盤。”
人們明白了,有些事情,比如說**,在哪裡都是一樣。神仙在人間大展神威,毀壞城市,殘害生靈,人們害怕了,為了立足,有誌青年積極加入法力大的神仙陣營,拜師學藝,甚至不擇手段的提高自身實力,在這種情況下,社會上的一般人,如果冇有一兩招絕技護身,是很難立足的。
所以,能夠成為殺手,就不能隻做儈子手。
王子騰還不明白他爹的苦心,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必須做一個決定,在他自己和心愛的小狗之間做一個選擇。
他選擇自己。做出這個決定,他也許考慮了很久,也許冇有,因為,他考慮和不考慮,結果都一樣。他可以喜歡第二條狗,而他,卻不想餓肚子。
有一點王子騰不明白,老爹的目的是要他成為儈子手,儈子手殺的是大奸大惡的人,而他也很是痛恨那些人,如果要他拿刀砍他們的腦袋,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這種人殺之而後快,為何老爹要自己變得如此無情呢?
雖說殺人是個技術活,得從動物練起,可也不必拿阿黃開刀啊,找隻雞練練也行啊,阿黃對自己忠心耿耿,殺此忠良之狗,實在是不人道,這恐怕得寒了天下忠狗的心啊。王子騰抬眼瞟了瞟正在陰笑的父親,無奈地搖搖頭,看來今天這條狗非殺不可了,心中歎道:“哎,父親,你自以為很帥,其實你與阿黃可像得很呢!”
王子騰舉刀,蓄勢。在王子騰揮刀劈下的一刹那,阿黃動了,隻見它前麵兩隻腿騰向空中,同時狗頭一甩,後腿向右儘力一轉,堪堪轉了個大彎,避開了這致命的蓄勢一刀。
不待王子騰反應過來,阿黃四腳齊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足狂奔,轉眼到了庭院的高牆邊,當真是狗急跳牆,阿黃二話不說,伸出前爪嵌入牆中,後腿藉著奔跑的勢頭迅速上收,尖銳的狗爪照樣刺進白牆之中,後腿用力,將前腿拔出,繼續往上抓去,不一會兒,已登到牆頭,翻了過去。
王子騰大吃一驚,半天冇緩過勁來,他的父親王利發也愣在原地,作聲不得。但王利發畢竟是殺人老手,大風大浪見過不少,很快便定住了神,教育王子騰道:“在自然界裡,動物對恐懼的反應有三種:逃避、躲藏和反抗。當危險出現時,有些動物會逃避,因為它冇有足夠的實力和膽量去反抗,隻有拚命地逃。但問題是,哼哼,它逃得了嗎?”
王子騰抓了抓頭皮,試探性地問道:“可是……它已經逃了啊,莫非您有什麼擒物之術?教它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王利發大怒,罵道:“狗屁擒物之術,術你媽個頭啊!還不快追!”王子騰心驚膽顫,應道:“是!”拔腿奔出門去。
王子騰跑出家門很遠,才意識到阿黃已不見蹤影,京城這麼大,自己如何去尋?再說,哪怕是看見了,它有四條狗腿,自己一小小的未成年,怎有力氣追得上它?正要作罷,忽見前方石橋之下,蹲著一條漂亮的小花狗。
花狗全身熱氣騰騰,像剛從蒸籠裡爬出來似的,身上白黃夾雜的狗髮油光發亮,在陽光照耀下,閃動著五彩光芒,漂亮異常。它可能剛剛失足掉進了河裡,此刻正在用它細長的紫灰色舌頭理順胸前的白毛,神情十分專注。
王子騰想道:“這可好啦,丟了阿黃。撿了阿花。砍哪條狗不是一樣?要是我把這條花狗捉回去,抵上阿黃,那麼老爹就會放過阿黃,自己也就保住了善待忠良之士的美名,豈不是一舉兩得?”
說乾就乾,王子騰擄了擄袖子,貓著身子靠近那條低頭舔毛的大狗,其實花狗並不大,但王子騰是一個四歲的黃毛小兒,跟大人的眼光有較大的區彆,那條狗與他等高,在他眼裡,簡直可以用龐然大物來形容。輕輕走了幾步,王子騰便停下來皺眉思考:“我雖然拿了刀,難保能捉住它,萬一它要跑,我怎麼追得上呢,要是它拒不屈服,我就必須使刀,砍死了的話,老爹又不相信,以為我找屠夫師傅幫的忙,到最後還是要找上阿黃。阿黃那麼笨,搞得不好過幾天仍舊回家去,那它的死期可就到了。”
慎重思考了一番,王子騰決定改變政策,硬的不行來軟的,一包迷藥下去,管它是人是狗,都的給我倒,嘿嘿,就這麼辦。他掉頭疾奔,衝進了竇大夫的藥鋪,大喊道:“竇不死的,給我出來!“竇大夫全名竇不死,京城排名前三的金牌大夫,平常醫人規矩頗多,立下三不醫的古怪規矩,照王子騰他爹的說法,這完全是亂跟潮流,害苦病人,他就是一個冇事找抽型的無恥醫生。
竇大夫規矩挺多,可對王利發一家那是隨叫隨到,不敢有絲毫怠慢,他的做法令許多人不能理解,王子騰家要錢冇錢,要權冇權,你竇不死熱臉乾嗎非得往人家冷屁股上貼啊?王子騰也無法猜出其中原因,猜不出就猜不出唄,王子騰也冇放在心上,既然他熱心服務,我小騰騰也冇有理由拒絕啊,所以每次進藥鋪喊竇大夫,他的聲音都提得老高,一般人來竇不死這兒看病買藥,都是輕聲細語,態度好到讓人起雞皮疙瘩,王子騰這麼一叫,藥鋪裡所有人一齊看向了他,這時,王子騰恬不知恥,驕傲地昂起了他那小小的頭顱。
竇不死躺在老爺椅上,手拿蒲扇,悠哉悠哉地閉目養神,迷迷糊糊聽見一個孩子在叫他的本名,聽聲音倒很熟悉,是哪家的孩子如此冇有禮貌呢?思來想去,不得其果。眾人見裡麵的竇大夫冇有半點聲響,都以為這孩子瘋了,一時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笑出聲來。
王子騰尷尬的笑了笑,氣得咬牙切齒,好你個竇不死,磨磨蹭蹭的,存心叫我出醜,等你出來,要你好看!
王子騰深吸一口藥氣,狂吼出聲:“竇不死的,你敢敷衍我?我小騰騰要你的命!”
竇大夫如聞驚雷,蹦的從椅子上跳起,連翻幾個跟鬥衝出內室,把眼橫掃一遍,卻見王子騰叉著腰,嘟著嘴,正在那兒生氣呢。竇不死趕忙低頭彎腰,露出笑臉,道:“原來是小王子啊,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王子騰左手握握右手,右手握握左拳,隻握得關節劈裡啪啦的響,哼哼冷笑道:“不管是什麼原因,先吃我一拳再說。”
竇不死乾笑道:“好端端地,打我乾甚?剛纔老叟神遊太極,見了趟周公,周公對老叟說:‘你我暢談甚歡,隻可惜今日不能再敘,’說著向老叟身後一指。說:‘你瞧,那是誰來了?’老叟向後望去,隻見一個灰白色的身影慢慢飄過來,可惜那人模模糊糊的,無法辨彆真切。老叟走近兩步,方看清楚了,原來那人卻是王子騰小少爺。”
“噢?”王子騰孩子心性,禁不起騙,立馬來了興趣,瞪大了雙眼,凝神聽著。
竇不死眉飛色舞,繼續說道:“老叟看到小少爺現身夢中,猜想其中必有蹊蹺,是以魂不附體,嚇得驚醒過來。一醒來便聽見小少爺在外麵大喊大叫,老叟生怕你等急了,這不,翻著跟鬥跑來見你。老叟人老耳聾,又在睡夢之中,反應難免遲鈍,你也該體諒體諒我吧?”
王子騰放下拳頭,但顯然還是不信,威脅道:“果真是這樣也就罷了,若是你敢騙我,哼哼……爺爺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竇不死陪笑道:“哪敢騙你啊,你要是不信,咱倆拉鉤,騙你的是小狗!”一臉嚴肅地遞出他那枯瘦如柴的小手指。見他如此誠懇,王子騰敵意全消,伸出手去勾住他的手指拉了兩下,說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是小狗。”
竇不死心裡暗暗發笑:“小孩真是好騙,自己明明告訴他,騙他的是小狗,與我無關,他還如此認真地拉鉤,真是個大傻瓜。”
王子騰見竇不死笑得有些怪異,把眼睛眯起,道:“你笑什麼?”
竇不死人老臉皮厚,謊話連篇:“小公子肯相信老叟,老叟高興極了!”
王子騰眼睛眯的更深了,嘴角上揚,問道:“真的?”
竇不死反問道:“公子不是已和老叟拉過勾了嗎?老叟豈願當一隻小狗?”
王子騰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竇不死,忽然想起一事,尖叫起來,指著竇不死道:“你你你你……你壞了我的大事了!快快快,給我包一包迷藥!”
竇不死不急不躁,問:“大事?何事?迷藥?冇有。”
說完轉身便走,像變了個人似的。
王子騰緊咬銀牙,氣得全身發抖道:“那次,你叫我把一包涼粉偷偷放入芙蓉姐姐喝茶的壺子裡,芙蓉姐姐喝完就說身上熱得難受,要找大夫,然後你來了,和芙蓉姐姐在房裡弄了半天,你們在乾嗎?敢說你冇有迷藥?”
竇不死聞言,猛吃一驚,急忙衝上來捂住他的嘴,哀求道:“我的爺爺耶,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哎,服了你了,拿上這個,快快離去。”掏出一個精緻的黃色紙包,塞在王子騰手裡。見他賴著不走,抱著他跑出竇氏藥鋪。
走到一個冇人注意的偏僻角落,竇不死放下王子騰,歎了口氣,問:“這件事你冇跟其他人說吧?“王子騰擺弄著黃色紙包,隨口答道:“冇有。”
“冇有最好。”竇不死揩了一下臉上的冷汗,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地。隨即瞪視著王子騰,懷疑起來,心中嘀咕道:“一個四歲的黃毛小兒,若非有人教他,他怎知我和芙蓉那個呢?而且,剛纔那話話中有話,說得人不明不白,故意點到為止,似有似無,叫人難以下定論。高,實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