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塚 第4章

孤獨叔那一指雖然冇有飛出刀光劍影，沐蓿卻感到了無邊的恐懼，就像看到一具死了幾百年的屍體，突然就動了起來，且馬上要吸食人血一樣，再也不敢多待一刻。

坐在山腳一家小吃店裡，沐蓿安靜的吃著一碗煮餌絲，隻是目光一刻不停的掃視著外麵的路，這是上山的一個路口，同桌要是上山多半會走這條路。

看著人來人往的街上，恐懼慢慢消散，孤獨叔此時就算出現，那一定是先吃外麵的人，而自己坐在離小吃店後門不遠的地方，隨時可以逃跑。

一會兒想著山上奇怪的孤獨叔，一會兒想著同自己一樣害羞不善於表達的同桌。沐蓿發現這種情況時，自嘲一笑。

沐蓿吃到一半，小吃店走進一位一拐一瘸的殘疾人。

此人站在寫有菜譜的牆前，左腳隻有腳尖著地，有些瘦弱的雙腿，顯得褲子相當寬鬆，往上看，身板依然瘦弱，右手掐在腰間，左肩下斜，左手放在踮著的左腳大腿上。

整個身體都用到了彷彿才能站立。人生真是不公平，沐蓿感慨。

殘疾人瞅著裡麵的廚房叫了句：“土雞米線，大碗，多放點辣子。”

殘疾人這一聲喊得很大，很不像他這個身體傳出來的。回想起身邊的人說自己說話聲音太小時，沐蓿每每覺得羞愧，那時會加大聲量說幾句話，但幾句過後又平靜地恢複常態聲量。

沐蓿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大聲說話，有時候甚至怨恨大聲說話的，看起來像吵架。殘疾人這聲大喊更加深對自己認為的讚同，聲音大又怎樣，難道彆人就不覺得你是個瘸子了。

廚房回了一聲：“好。”

殘疾人向沐蓿這桌走過來，沐蓿已預估他要坐自己對麵，雖說自己不歧視任何人，但有個四肢不全的人在自己對麵坐下來時，總是感覺不安。

這種不安讓他覺得慚愧。爺爺也是腿腳不便，自己和爺爺不是很親近，又不住在一起，不知道爺爺的腿生了什麼病，找過很多醫生都冇治好，走起路來，左腿總不敢落地，現在撐著個柺棍。每次去爺爺家，都想馬上逃走。

又想起山頂的高人，突然覺得也許有某種可能的存在。沐蓿學著殘廢拉高音量向廚房喊道：“再要一碗餌絲，不，兩碗，帶走。”

廚房照例回了一聲，沐蓿又多了一份不自在，真不適應這種聲量說話。

沐蓿提著兩份早點加速向山頂進發，內心惴惴不安，萬一同桌朝彆的路上了小山，見到孤獨叔後被嚇走了，今天的偶遇不就白準備了。

孤獨叔還在原來的地方，同桌還冇來，還好，沐蓿心裡想著，更好的是自己準備了兩人份的早點，誰讓自己心地善良來著。

來到之前感受到熱量的地方，再用食指試了一試，也還和之前一樣。

想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古訓，沐蓿想，自己給孤獨叔送吃的，再加上笑臉，更加不會捱打了吧。於是嚥了咽口水，鼓起勇氣朝裡麵喊了一句：“老人家……”

聲音有些小，孤獨叔不為所動，沐蓿提高聲音又叫了一聲：“大爺……”

“大叔，你好……”

“吃過早點了嗎……”

“我給你帶了點吃的，你要不要先吃點……”

“……”

沐蓿終於說明來意，孤獨叔依舊盤膝坐著，頭冇有下垂也冇有上揚冇有左偏或右偏，坐得筆直，手指冇再翹起來一個。

沐蓿想人家說不定到了什麼關鍵處，不宜再繼續打擾。他不敢走進那個有溫度的圓柱形空間，哪裡似乎是孤獨叔為自己創造的獨立空間，進去說不定馬上就有生命危險。

天氣寒冷，眼看餌絲就要涼了，沐蓿突然想把它放進前麵溫暖的世界，也許能保住溫度，待會同桌到了，也能吃到熱乎的早點。

隨即他輕輕放下餌絲，再小心翼翼的向前推進一點。因為擔心放在邊緣不夠保溫，這次手伸進去得比較遠。

沐蓿邊放邊觀看孤獨叔的動態，如果他眼睛冇有近視，他會看到孤獨叔喉結蠕動了一下，也許後麵的事就不會發生了。

就在沐蓿前傾身子，右手推進到伸直極限時，他又抬頭看了孤獨叔一眼，正好碰上孤獨叔睜開眼睛。

就那一眼，驚了天地，鎖了深秋，亂了枯草，碎了人身。

那一眼，千年往事畫麵，如黃河漲水，泥沙俱下，摧枯拉朽般注入沐蓿眼裡，落進其心頭。

而那千年的往事畫麵更是不比那一眼遜色，而是更加壯闊無限，那是一個任何曆史，任何書籍也冇有描述過的世界，即使是自己嚮往的山海世界，也突然暗淡失色。

那是一個每一花每一草每一石甚至是輕輕拂來的山風都充斥的強烈的生命靈氣的世界。

樹高千尺，山高百丈，各種聞所未聞的飛禽走獸穿梭於一個少年成長過程的畫麵裡，期間不時跳出一些不懂文字，刻在獸皮上的各種畫麵，更神秘的是，沐蓿感覺道一股神秘力量。

一眼隻是一瞬，沐蓿感覺好像有無數萬根針又不是針的無形東西刺向自己的眼睛，進而充滿整個腦袋，心肺脾臟，然後是整個身體。

來不及感受那個滄桑曆史，來不及興奮，撕心裂肺的痛苦就遍佈全身每個細胞，七竅流血，痛到極限時無聲亦無息，身體僵硬的保持在往前推餌絲的狀態。

一個陌生的世界一瞬間湧入沐蓿的眼裡，裝進沐蓿的身體卻不可能也是一瞬間。

當沐蓿再次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三天是那一眼裝進沐蓿身體的時間。

頭痛，疲憊，如死狗一般沐蓿三天來第一次眨下了眼睛，僵硬的身體頓時側倒向一邊。

沐蓿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少女的身影，因為他反覆出現在一卷羊皮上麵。

又過了很久，沐蓿才睜開眼睛，再一次受到了強烈刺激，因為他發現孤獨叔變了，變成一個小男孩，數息之後，才明白過來，不是孤獨叔變了，而是一個穿著油膩的男孩坐到了孤獨叔坐過的地方，正睜著大眼呆呆地看著自己。

因為實在疲憊，沐蓿再次閉上眼睛。感受身體，除了疲憊，發現那個夢太過真實，尤其是少女的身影，還似乎在哪裡見過。

就在他疲憊地閉著眼睛瞎想的時候，忽然感覺到嘴裡被塞進了東西，立刻睜開眼睛，頓時一陣惶恐，發現小男孩正在朝自己嘴裡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