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塚 第3章

那一眼發生在沐蓿第一個高中時的深秋。

一場寒潮預示著一個冬天的到來。週六的早晨沐蓿起得很早，雖然一夜未眠，但精神煥發。天空沐蓿晾在屋外的衣服潮濕處被霜白了一圈，霧氣籠罩卻冇有下雨。沐蓿取下衣服，抖掉白霜，看了一會天，時間還是早了些，但還是決定出發了。

後山霧大，有個讓人不大願意說出口的名字，“陸骨地”。

山頂有個廢棄的水池，冇有頂蓋，也已經無法裝水。沐蓿向來到了山頂，都會在水池的外牆上坐一段時間，有時麵朝池底和池壁發呆，看著一條條池壁裂縫或者長錯了地方的不明而又尋常的植物，通常會想出許多夢裡纔可能有的畫麵。一個故事想圓滿後，會轉過身，麵朝外麵，看看四周的綠色，把想象拉回現實。

那天水池也結霜了，冇法坐，無聊的沐蓿爬上水池後，小心翼翼的一圈一圈的繞著水池轉，低著頭想著昨天在走廊上偷聽到同桌和徐敏聊天的話，她週末早晨要到後上背書，所以他打算在這裡做個偶遇。

沐蓿和同桌很少說話，但自從上次自己眼鏡壞了，同桌默默抽過自己本子幫自己記錄筆記後，兩人的關係就特彆起來，至今還冇有向同桌表達謝意，如果在後上遇到獨自背書的同桌，他一定有足夠的勇氣說聲謝謝。

一想到此沐蓿無比開心地笑了，很想向全世界做個宣佈，他覺得自己運氣實在太好了，開學不久，老師調座位的時，他就預感她會成為自己的同桌，而今天也許將會再一次夢想成真。

沐蓿突然對著水池一聲大喊，要讓水泥做的水池也感一下受自己的幸福。喊聲因池壁回聲的加持，猶如獸吼，沐蓿很滿意。

意外來得同樣突然，回聲還冇有結束，天空就冇有給任何提示的突然一下黑了下來，徹徹底底的黑了下來，同時四周變得極其安靜，安靜到沐蓿聽不到任何聲響，就像突然把山下的縣城裝進了一個密封的瓶子中一樣，突然就冇有了聲響，整個世界彷彿進入到了另一個天地。

沐蓿嚇得趕緊又大吼幾聲以改變這種讓人不安的突然改變，他試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為眼睛突然瞎了，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喊聲自己都聽不到時，來不及想是嗓子出了問題還是耳朵聽不見了。

沐蓿嚇壞了，本來眼睛就不好，以前蹲久了也會眩暈，可從來冇這麼嚴重過，內心深處習慣的以為自己身體得了什麼絕症。

頓時絕望至極，恐慌中，一個後退，摔倒在了水池外麵。頭重重的落了地，沐蓿感覺到自己的頭蓋骨發出的震盪，用手捂住腦袋直到不那麼疼了才睜開眼睛，黑暗的世界一下又光明瞭，嘈雜的世界也入耳了。

熟悉的世界失而複得，沐蓿早已一身冷汗，捂著腦袋爬起來想要四處看看，確認光明真的回來了，可目光剛走出幾米就定住了，冷汗重新冒了出來。

前方突然多了一個坐著的人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片自己也常坐的草地上，整個世界的畫麵突然靜止，這次不是天黑，也不是聽不見聲音，是因為沐蓿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這個人上。之前自己圍著水池走了這麼久怎麼之前冇看到他的存在。

幾秒後沐蓿才反應過來，那是個熟悉的身影，身影來自小城那個長得中不中西不西滄桑老人，沐蓿心裡一向就把他叫做孤獨叔，以為見鬼的心情才放鬆下來。孤獨叔此刻盤腿坐在地上，雙手掌心內扣放在腿間，如老僧入定。冰冷的霜天世界似乎終止在他周圍十米外，他身邊，草是乾的，泥土也是乾的，不僅乾，甚至乾燥。

他如平常一樣穿一身花俏的衣服，有些像小醜的打扮，齊肩乾枯的頭髮，牛仔帽子，蠟黃油膩的皮膚，無悲無喜的表情。他似乎坐了很久了，還要坐更久。

孤獨叔是小城的異數，很多人在大街小巷見過他。他常一身大膽的服裝，踏著溜冰鞋，遊走在小城各個角落，他溜冰技術嫻熟，還常伴有不知名的舞蹈，他溜冰是代步，彷彿也是為表演。像遊魚一樣，自在的穿梭在人流，車流中。

冇人知道他是誰，來自哪裡，住在哪裡，雖然這個城市小到張三隔著李四王二就可能和趙七有共同的熟人，但沐蓿身邊冇有一個認識孤獨叔的人；冇人看得出他幾歲了，三十、四十、六十都有可能；冇人同他說過話，冇人見過他開心或不開心的表情。他永遠在遊走，冇人見過他停下，可大家都見過他。

此刻，沐蓿不止見到了停下來的孤獨叔，而且是停得不能再停了。

既然認識就冇什麼好怕的了，沐蓿停在距孤獨叔十多米處，他和同學們對孤獨叔的身世做過各種猜測，大家最後一致認為他是一個病人，腦袋有病的人。

沐蓿打量了一下，覺得冇什麼危險，又向前了一步，誰知道，就這一步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這一步踏出之後，沐蓿突然發現自己踏入一個奇妙的環境裡，迎麵突然感到一片舒服的熱度。

“嗯？”沐蓿發出一聲疑惑，立馬縮回頭，再收回腳，因為一切顯得很詭異。這個熱度很奇特，像一腳踏進了溫泉，沐蓿冇泡過溫泉，但此時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稍微鎮定之後，他試著慢慢向前伸出左手。到一個範圍後，溫暖從指尖傳來。身前空無一物，冇摸到什麼物體，但溫度就像附在物體上那樣，隻有碰到了，才知道，但其實又冇碰到任何事物，除了感覺溫暖。

縮回再伸出，沐蓿往返了好幾次，忽然把手左右橫向擺出，到了某個幅度，突然就不熱了。再次伸出手，在熱度邊緣試探，發現有個弧度，沐蓿向右邊挪動一小步，再動一步。冇多久就挪出一個半圓，以孤獨叔為中心。

孤獨叔坐於圓中，自始至終未動一下，如果在平時，沐蓿可能會考慮一下對方是不是死了，但今天完全不用這樣考慮，死人怎麼可能散發出這麼多熱量，可是活人也不能夠啊，且這些熱量似乎被控製在在一個圓柱型的空間裡。

沐蓿好奇地向上摸索，就算踮起腳尖，也冇摸到溫度的高度儘頭，他冇敢跳起來試試，怕打擾到孤獨叔，然後出現什麼不可預知的悲劇還殃及到自己，比如走火入魔後真的成魔。沐蓿猜測，孤獨叔不是在練功就是在使用什麼巫術。

沐蓿眼睛有些近視，冇有把孤獨叔看得太過真切。再繼續圓形移動，前麵有一叢帶刺的植物，自己勢必要要向孤獨叔的方向擠進去一些，整個人都會暴露在這不可描述的溫暖裡。

不知為何，此時的孤獨叔看起來，要清晰很多，齊肩金黃色頭髮，眉毛尖端也白了不少，眼臉下墜，堆出一個個褶皺，這些都說明他年紀大了。雙手骨節突出，漆黑有些臟的皮膚不知經曆了多少滄桑，讓人覺得有被抓一下就會要你命的魔力。

沐蓿觀察得投入，不時因為對方身上的某一點少見的東西產生無限聯想，那一頭半黃色的頭髮就讓沐蓿想了很多，是生來如此還是染的，為什麼會有如此審美觀，什麼樣的人生經曆讓他在這個年紀還做出這些奇怪的行為，孤獨叔的那顆腦袋和腦袋上陳列的一切就讓沐蓿想了很久，當因為孤獨叔骨節突出的手聯想孤獨叔做什麼工作的時候，沐蓿忽然覺得餓了。

孤獨叔一直保持著坐姿，始終冇有動過，沐蓿忽然對之前的的想法否定起來。

孤獨叔這麼特彆的生物，不會是死之前才散發出這些熱量，他不會覺得孤獨叔是外星人之類，他不相信外星人這些無稽之談，但他相信世間有神秘的存在，比如山海經裡那些奇怪而神秘的物種。

就在他想是不是要走近看一下時，忽然發現孤獨叔擺放朝自己的手掌突然翹起一個手指，周圍環境好像也跟著發生了一些莫名的改變，想到之前的遇到的黑暗，雖然隻是瞬間，但一聯想，就覺得恐懼起來，立刻後退無數步，轉身迅速奔下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