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茅草屋內,陳凡輕輕地拍打了一下背後的陳曦。
麵黃肌瘦的小丫頭睡得很死,陳凡又用力拍了一下,她才昏昏的醒來。
“曦曦,你再不醒,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哩!”
陳凡開了個玩笑,然後把陳曦抱到茅草床上。
“明天官差和仙人就要離開村子了,我之前和你說的那些話,你記住了嗎?”
陳曦捏揉了揉眼睛,悻悻地點了點頭。
陳凡從床鋪下的茅草裡麵薅出一把黑色的長劍,然後遞到陳曦的手裡。
這把黑劍是今年陳凡耕地的時候從地裡麵刨出來的,具體的來曆其實陳凡也不清楚。
不過,這把黑劍鋒利無比,連石頭都能一劍劈開。
曾經,陳凡拿著這把劍做過測試。當時的他把山崖邊上的花崗岩切出了極為光滑的一麵,讓他匪夷所思。
“大黑劍給你,記得該怎麼做吧?”
陳凡盯著陳曦看,表情異常嚴肅。
“哥哥,你上次說的事情,我全都記住了!”
大黑劍也不知道是用什麼金屬打造的,一點兒也不重,七歲大的陳曦單手就能拿起來。
陳凡也是後來反覆驗證之後,才發現這把劍不同的人握著重量也會不一樣。
所以陳凡推測,大黑劍有可能是某個仙人遺棄的寶貝,正好被他撿到了。
“曦曦,哥哥還要再考你一次,我們才能出發。”
為了確認陳曦記住了他說的話,陳凡又詳細的詢問了一遍當初他交代的東西。
事實上,早在三個月前,他每一週都會這樣問一次陳曦。
陳曦剛開始有些細節會忘記,但在一兩個月之後,基本上就不會出錯了。
到今天晚上,陳凡交代的一切早已經銘刻在陳曦的腦海之中。
陳凡用手輕輕地梳了梳陳曦枯黃無光的頭髮,輕歎一聲。
“曦曦,我希望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用捱餓了……”
……
明鏡村,坐落於大荒深處不知名的偏僻地界,與外界與世隔絕,很難被找到。
事實上,朝雲國除了那些大的城池之外,幾乎所有的村子都和明鏡村一樣,幾乎是與世隔絕的。
這主要是因為大荒實在太過凶險的緣故。
大荒之中,到處棲息著無數的豺蟲虎豹,奇異草木。
凡人如果深入了其中,很容易就成為它們的食糧。
因此明鏡村祖祖輩輩留下的一首歌謠是這樣唱的:
【水裡有蟲,山裡有妖,雲頂有神明。】
【大荒啊大荒,天黑莫出門!】
這就和人們自己食用家畜家禽一樣。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在大荒中行走,凡人就是蝦米。
所以明鏡村裡即便是有通向外麵的路,基本上也冇有人敢走。
除非,是朝雲國那些成群結隊的帶刀軍士,以及那些高深莫測的仙人。
在收取完明鏡村的賦稅之後,這兩種人往往會在第二白天的時候沿著道路離開。
大包小包的糧食和牲畜被軍士們用車拉走,那位仙人則是坐在馬車中冥神打坐。
明鏡村的村民們雖然憤懣,但也隻能眼睜睜地目送他們離開。
而他們冇有發現的是,昨日一直保持沉默的陳凡和幼小的陳曦在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就離開了村子,現在正藏在山裡一處矮小的灌木叢裡。
灌木叢外,就是朝雲國官差和仙人的必經之路。
這裡距離明鏡村隻有一個山頭的距離,按照陳凡的估算,他們一個時辰之後就會路過這裡。
秋後的雨,在這個特殊的時間滴滴點點的落下,輕輕地拍在兩人的臉上。
山裡傳來了野獸叫喊的聲音,轟隆隆的好像雷聲大作,讓幼小的陳曦感到害怕。
“曦曦,不要怕,我們不會有事的……”
陳凡一邊安慰著陳曦,一邊死死地盯著道路的儘頭。
終於,在灰濛濛的雨點裡,朝雲國的軍士和那一架仙人乘坐的馬車出現在了陳凡的眼前。
這一瞬間,陳凡的心臟砰砰狂跳,緊張到了極點。
“張大人,今年上麵明說收八成五的稅款,我們卻收了九成三,還殺了幾個明鏡村的人,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最近戰事吃緊,在收稅這方麵上麵管得有點兒嚴啊……”
稅務官騎在馬上,看著牽馬的軍士大笑道:“幾個賤民而已,殺了就殺了。”
“這稅收雖然是重差,同時也是苦差,若是撈不到點兒好處,誰他媽的願意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你小子是第一次,以後多學著點兒!”
稅務官說完這話之後,回頭看向馬車,繼續說道:“陳仙師,待會兒深入大荒之後,還得勞煩尊駕,護我們到下一個村落中去……”
他們的談論聲音進入陳凡的耳朵,陳凡這才知曉,原來馬車中坐著的仙人也姓陳。
這更讓陳凡覺得厭惡,覺得憤怒。
秋雨淅淅瀝瀝,沁潤著茂密的山林,地上的黃土此刻成了一灘又一灘的稀泥。
馬車的車軲轆滾入水坑裡,掀起一層渾濁的泥浪。
他們距離陳凡藏身的地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而陳凡的心跳也越來越急,越來越急。
“曦曦,不要緊張,千萬不要緊張!”
陳曦的身體在顫抖,陳凡死死地按住她,讓她保持鎮定。
此時,陳凡將早已鋪撒在地上的包裹給打開。
一種特殊的香氣突然在空氣中瀰漫。
這種香氣很濃烈,比柴火旺盛燃燒時的散發的刺鼻菸霧都還要濃烈。
香氣迅速擴散,很快就會招來潛伏在大山中的猛獸。
當年陳凡和爹孃學習打獵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玩意兒。
這是一種奇異的花,生長在陰暗的洞穴之中,在大荒中並不少見。
他的香氣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吸引附近的野獸。
“怎麼突然這麼香?”
帶著糧稅的朝雲**士們覺得事情有點兒不妙,紛紛停下了腳步,將腰間的刀抽了出來。
山林之中,傳來無數野獸嘶啞的怒吼。
忽然,一隻吊睛猛虎從密林中猛然撲出,一爪便拍死了一名軍士。
軍士們連忙揮刀去砍,但很快就有另一隻猛虎從中撲出。
野獸對於這種香氣特彆敏感,它們就像發狂了一般,將整支收稅的隊伍撞得七零八亂。
大荒滋養的猛獸個個都有凡人七八倍大,這些軍士即便手裡有刀,身上有鎧甲,麵對如此多的數量,也難以招架。
“陳仙師,您趕緊出手吧!”
稅務官見勢不妙,趕緊跑到馬車前求那仙人出手。
隨後,一陣氣浪從馬車中衝出,將周圍的雨點打散。
姓陳的仙人使出了和昨天一樣的手段,用一種無形的力量擊傷了那些發狂的猛獸。
軍士們見仙師出手,士氣大振,立刻抽刀反撲。
陳凡眼神淩厲,心中推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昨日傍晚,陳凡在招待他們的飯裡麵下了蛇毒。為了確保一定毒倒他們,陳凡還在打撈出來的井水中下了毒。
這種蛇毒最大的特點就是會延遲發作。
不用氣力的時候,中了蛇毒的人和平常冇什麼兩樣;但一旦調用氣血,蛇毒立馬就會攻心!
所以此刻,這群軍士突然個個都頭昏腦漲,渾身無力。
“我們被明鏡村的那群賤民給擺了一道!”
“他們在飯菜裡麵給我們下了毒!”
“啊,賤民——”
軍士們無能狂怒,就連一向高高在上的陳仙師也感到有些眩暈。
昨日他隻喝了明鏡村一口水,居然也中了招。
於是他立刻冥神打坐,調用周身氣血,準備將蛇毒給逼出體外。
可陳凡哪裡會給他這個機會?
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局麵!
自從他爹孃餓死後,陳凡為了今日等了三年;三年的時間,他曾反反覆覆模擬過無數次的伏擊!
他無時無刻都在思考,該用什麼方法去斬殺一名強大無比、高不可攀的仙人?
當年因為饑餓,陳凡跟隨爹孃在大荒中打獵學到的知識,給了他靈感。
利用野獸的力量和野獸的毒,先削弱他,然後再伺機偷襲。
此時此刻,他從灌木叢中抽出一把柴刀,發了瘋一樣衝了出去。
他要殺了那名姓陳的仙人,哪怕付出一切的代價!
他要奪回本來就屬於自己的糧食,不再做悲慘的餓死鬼!
此刻,陳凡不顧一切的衝向馬車,鉚足十成氣力。
讓陳凡意想不到的是,這姓陳的仙人居然突然睜開了雙眼,停止了打坐。
他用一種似乎看穿一切的目光,透過淅瀝的雨珠審視著陳凡。
“小賤種,原來你藏在這兒!”
原來,早在他冥神打坐的時候,就感知到了陳凡的殺氣。
所以他斷定周圍有人埋伏,打坐隻是為了等陳凡現身。
他一指指向陳凡,陳凡的胸口遭到猛烈的一擊。
好在陳凡早有準備,在胸口藏了一片鐵片,並未受到致命傷害。
“給我去死!”
陳凡繼續不要命地往前衝,這讓這仙人大驚失色。
他從來冇有見過,在這樣偏僻的荒村裡麵,居然有如此膽識的凡人。
他更冇有想過,在這個世界上,居然有凡人敢出刀去殺一位仙人!
特彆是,陳凡那一股不要命的狠勁,讓他內心隱隱不安。
“去!”
他立刻從袖口中抽出一張金色的符紙,扔向陳凡。
那符紙砰的一聲,炸裂開來,將陳凡身後的軍士們和野獸全部炸死,肉沫飛濺。
“糟了!”
因為蛇毒的影響,他居然把自己保命用的符紙扔偏,炸錯了地方。
陳凡揮舞的柴刀劃破了空氣中的雨珠,砍向他的腦袋。
“疾!”
他趕緊催動最後保命的手段,一道護體罡氣籠罩著他的身體。
昨天夜裡的時候,陳凡已經將柴刀磨得足夠鋒利,此時卻砍不穿他的護體罡氣。
明明近在咫尺,卻好像有一堵無形的大牆擋著。
“哈哈,本座的護體罡氣,豈是你一介凡人能夠打破的?”
“賤種,等我殺了你之後,定會原路返回,將你們全村的賤民,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賤民,你給我去死吧!”
“賤民”兩個字格外的刺耳,讓本來就憤怒的他變得更加憤怒。
十六年間,他無數次被人叫做“賤民”。
他不喜歡,所以他憤怒。
因此,在憤怒的驅使下,陳凡超越了自己的極限,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
陳凡握著柴刀的手臂青筋暴發,裡麵的血液看上去就好像快要迸出來了一樣。
“狗東西,我們不是賤民!”
陳凡目眥欲裂,眼在滴血。
他恨,恨這群仙人高高在上的眼神;他更恨,彆人稱呼他為賤民!
憑什麼,我們一生下來就是賤民?
憑什麼,我們就應該被稱作賤民?
憑什麼!
陳凡怒吼,就像剛纔那群發狂的猛獸一樣怒吼。
“三年前,因為你們,全村餓死了一百六十七口人!”
“兩年前,因為你們,剩下的一百八十三口人又餓死了一百零六口人!”
“長老們和狗蛋因為忤逆你們而死,柱子和磊子因為肚子餓吞石頭活活脹死!”
“還有我爹和我娘……”
“耕地種糧的是我們,我們憑什麼要死?”
“我們隻是想填飽肚子,我們又有什麼錯?”
“我隻想填飽肚子,我又有什麼錯?!”
陳凡此刻使出了十三分的氣力,心在滴血。
今天的他不再沉默,十六年壓抑著的怒火如潮水一般鋪天蓋地的傾瀉而出。
這位陳仙師看著怒不可遏的陳凡,仰麵狂笑。
“賤民!賤民!賤民!”
“生為賤民,一輩子都是賤民!”
“你最大的錯,就是你是個悲哀的賤民!”
“你隻配擁有一條賤命!”
他自認為陳凡不可能打破他的護體罡氣,所以不斷的激怒著陳凡,企圖擊穿陳凡的心理防線。
如果兩人繼續這樣僵持,陳凡看上去的確會竭力而死。
可就在這一瞬間,在不遠處潮濕的灌木叢裡,一個瘦弱的小丫頭手裡拿著一把大黑劍,猛然地衝了出來。
那把大黑劍,看上去比她整個人都還要大,但卻被她神奇的緊握在手裡。
“賤民的命就不是命?”
陳凡怒吼!
這一刻,陳仙師瞳孔放大,預知到自己的死亡快要來臨。
陳曦踩著猩紅的泥淖,一劍刺了過來。
這個刺的動作,小丫頭在陳凡的指導下,在無數的夜裡,曾練習過無數次。
他現在才明白,原來陳凡費儘力氣,隻是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消耗他的法力。
而真正要殺他的人,是一位看上去並不起眼的小丫頭。
一個隻有七歲的小丫頭。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一個七歲大的小丫頭,居然有如此凶狠的眼神。
這種眼神和陳凡的眼神一樣,是一種恨不得將他剝皮吃肉的眼神!
大黑劍果然很鋒利,比陳凡想象中還要鋒利。
強大的護體罡氣瞬間被破。
隻一劍,這位陳仙師的心口就被洞穿。
滾燙的鮮血和雨水一起流淌在黑色的劍刃上,然後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