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殺仙 第1章

“田稅五項，糧稅五萬斤，牲畜稅三百頭，藥植稅五百株……”

明鏡村破敗的族堂中央，身穿紅色華袍的稅務官高聲念出一串又一串數字，震耳欲聾。

在他的身後，站著三十三個身形雄壯，身披鎧甲、佩帶寒鐵長刀的朝雲**人，個個都目露凶相，冷冷地盯著擠在族堂門口抱成一團的明鏡村村民。

陳凡揹著七歲大的妹妹陳曦，躲在人群最後麵，和其它村民一樣保持沉默。

很快，稅務官清點完了田稅清單，又開始清點雜稅款項。

當他唸到“供奉稅”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冷漠變成了冷厲。

“陳忠，今年明鏡村還差三項最重要的稅冇有上供，你打算如何解釋？”

他話裡提到的陳忠，就是眼前這位拄著木拐的枯瘦老人。

老人的臉上佈滿皺褶，已是風燭殘年，冇幾年好活了。

他是明鏡村最後一位活著的長老，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德高望重，說話極有分量。

隻不過，在稅務官麵前，他的這點兒威望什麼也不是。

“大人，今年村裡收成實在不好，供奉給仙師的赤參、金果和火芝實在湊不齊，能不能……”

徐忠小心翼翼地看了坐在族堂之上的仙師一眼，生怕說錯什麼話。

那仙師青袍加身，鶴髮秀顏，氣質超然，坐在木椅上閉目養神，似乎冇有在意徐忠的話。

但徐忠依然緊張無比，心臟狂跳。

“徐忠，你知不知道，耽擱了仙師的供奉，是什麼後果？”

稅務官怒目猙獰，破口大罵，一把抓住徐忠的脖子，好像要掐死他一樣。

徐忠瞬間感覺渾身無力，連連乾咳，一陣眩暈。

族堂門口，村民們見到這一幕怒氣沖天，但卻不敢上前製止。

因為三十三位佩刀軍士就冷冷地擋在門口，宛如一座座巍然不動的凶山。

這就是明鏡村的現狀，賤民們無能、無力的現狀。

……

世間人族，統分三等。

一等仙人，二等官吏，三等賤民。

仙人們駕馭仙術，飛天遁地，無所不能，所以淩駕於官吏之上，此為一等人。

官吏們由仙人選出，是仙人的代言者，手握凶器，掌握生殺權力，此為二等人。

至於三等賤民，顧名思義，就隻是賤民而已。

太平年間，賤民們收一萬斤糧，要上繳五千斤，高達五成，這還不算其餘雜稅。

而戰事起，一萬斤糧需上繳八千斤，賤民隻能餘兩千斤苟命。

朝雲國年年征戰，田稅越來越重，今年更是達到了九成之多！

三年前，明鏡村因為存糧不足，全村三百五十口人餓死了一半；到現在，隻剩下不到六十口子還活著。

至於所謂的“供奉稅”，其實根本不是什麼賦稅，而是一種義務的勞作。

仙人派遣官吏派發赤參、金果和火芝的種子，然後由賤民們負責培育。

這三種藥材是靈植，和山裡的野山參、野靈芝動輒百年才成熟不同，隻需一年，就能收割一輪。

所以每年稅務官來收田稅的時候，朝雲國同時會派遣一位仙人前來監督。

這位紅袍稅務官此時掐著徐忠的脖子不放，不過是為了等木椅上靜坐的仙人發話而已。

畢竟“供奉稅”，本來就用來供奉仙人們的。

“老東西，供奉仙師的靈植根本不受災荒的影響，說，今年培育的數量為什麼少了那麼多！？”

徐忠被稅務官掐得奄奄一息，根本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族堂之外，兩名軍士像提牲口一樣，將一個骨瘦如柴的孩子給抓了進來。

“稟報仙師，剛纔我們在巡視靈植田的時候，發現這個小賤種偷了一部分的赤參和金果！”

被稱作“賤種”的孩子被他們扔到地上，兩隻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腮幫子上麵全是血。

顯然，他在被抓來之前就被毒打了一頓，隻留了一口氣而已。

“怎麼回事？”

稅務官見狀，將徐忠放下，厲聲詢問。

“大人，這小賤種把偷來的赤參和金果全部吞到肚子裡麵去了，足足有二三十株呢！”

“什麼？”

聽見這個數字後，稅務官顧不上徐忠的事，直接鬆手，湊到這個孩子身前，俯身檢視。

果不其然，這個小孩子雖然渾身瘦的皮包骨，但此時的肚子卻是圓鼓鼓的。

“小賤種！”

稅務官破口大罵，然後一腳踢在孩子鼓脹的肚皮上。

“咳咳……”

也許是之前被毆打得太慘了，小孩子甚至連痛都冇有感受到，隻是咳嗽了兩聲，吐出來一口血。

這一幕，再一次讓族堂門口的明鏡村村民們無比的憤怒，但他們卻又無可奈何。

陳凡背上的陳曦更是激動無比，因為被踢的孩子是她最好的夥伴。

狗蛋，就是這個孩子的名字。

和絕大多數村子裡的孩子一樣，這個名字其實很俗。

但老話常說，名字越俗，越好養活。

當年狗蛋的爹孃生他的時候，就是希望他能像狗一樣好養活。

“小賤種，你竟然敢偷仙師的靈植！”

稅務官憤怒無比，赫然抽出腰間的彎刀，對準狗蛋的頭顱。

“說，為什麼要偷仙師的靈植？”

“我餓……”

“餓？餓死你一條賤命，都不值一株靈植！”

“你找死……”

麵對稅務官的責罵，本來奄奄一息的狗蛋突然彙聚了全身的力氣，不可思議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雖然他馬上就被旁邊的軍士一腳踩回地麵，但依舊頑強地抬起了頭。

“你們這群畜生！”

狗蛋用惡狠狠的眼神死死盯著稅務官，使出渾身氣力，咬牙切齒地罵道。

“我吃了自己種的東西，有什麼錯！”

“賤種，你敢咒罵本官？”稅務官一腳踢在狗蛋的身上，喝道：“那是仙師的東西，憑你這賤民也配享用？”

狗蛋嘴角淌血，不服道：“那是你們搶的！”

“這些山參和果子本來就是我們培育的，憑什麼說是你們的？”

“你們搶我們的糧食，害得大家都餓肚子……”

“爺爺死了，爹孃死了，大家都餓死了……”

狗蛋突然淚流滿麵，聲音響徹整座族堂。

“可惜我肚子太小，冇能把所有山參和果子全部吞了！”

“爹、娘，狗蛋死之前飽餐了一頓，還是仙人的食物，終於不會和你們一樣成餓死鬼了…”

還冇等狗蛋說完，稅務官猛然一刀下去，直接砍斷了他的脖子。

隨後，他將刀插入狗蛋的腹中，就像宰牛一樣把狗蛋的肚子剖開。

那些被吃到肚子裡麵的靈植，全部完好無損的堆在狗蛋的胃裡。

凡人的身體並未經過煉化，所以根本無法短時間消化這些靈植。

“靈植沾了這賤民的汙血，快快拿水來！”

兩名軍士趕緊取下腰間的兩壺水，澆到靈植上，原本沾滿血跡的靈植瞬間煥然一新。

稅務官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入包裹之中，並對著血肉模糊的狗蛋吐出一口唾沫。

“很可惜，你註定是個餓死鬼。”

此時此刻，狗蛋的殘破的屍體橫在族堂中央，終於是讓門口的村民們爆發。

“狗孃養的，我艸你祖宗！”

有人從背後拿起斧子，猛然衝了進去。

陳凡一看，那是狗蛋的二舅陳鐵，他們家唯一的活口。

同一時間，還有幾個壯漢也掏出農具衝了上去，直接殺向稅務官。

由於距離很近，稅務官根本來不及躲閃如潮水一般撲過來的幾人，加上一邊的軍士也來不及抽刀，他似乎已經是死路一條。

可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高坐的仙人突然睜開眼睛，隨後輕描淡寫地對著空氣彈指一揮。

空氣中，似乎有幾支無形的箭矢在穿梭。下一刻，它們就洞穿了陳鐵等人的胸口，殺死了他們。

“廢物。”

這位仙人終於站起身來，麵對心有餘悸的稅務官斥責了一聲。

隨後，他用一種俯瞰螻蟻的眼神望著蠢蠢欲動的村民們，居高臨下地說道：“若再有生事端著，殺無赦！”

然後他又是一指，陳忠當場吐血身亡。

“明鏡村及時補齊供奉，隻小作懲戒，下不為例！”

見到這位仙人隔空殺人的手段之後，所有人都被震懾，不再敢動手。

陳凡把激動的陳曦雙眼捂住，在她耳邊輕聲安撫道：“曦曦，不要看，也不要怕……”

……

夜深，明鏡村一片死寂，隻有一處老宅裡麵搖晃著微弱的光芒。

隔壁的十多間草房裡麵，傳出不少婦女奮力反抗的嘶啞叫聲。

按照每年的收稅慣例，稅務官和這些軍士會在清點完稅單之後暫住村裡一晚再走。

這也就意味著，每一年的這一晚，明鏡村的女人們將會遭到這些軍士們野獸般的行徑。

老宅內，村裡僅剩的三十多口人全部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

“今年的糧被收走了九成三，全村現在一共隻剩下三斤糧，明年肯定是過不去了……”

“老三帶著他們深入大荒打獵一月有餘，到現在都還冇回來，多半也……”

村民們垂頭喪氣，臉上黯淡無光。

明鏡村幾十口人，幾十張嘴，接下來的一年該怎麼活？

“不如我們趁著夜色，偷偷潛入那仙人住的房間，給他做了！”

有人沉聲建議。

“你瘋了！”這個建議立刻被否決，“白天的時候你冇看到那仙人殺人嗎？”

“和仙人作對，就是死路一條！你記住，我們隻是凡人！”

“那又怎樣？”這人憤懣說道，“難道我們就應該被活活的餓死？”

“橫豎都是一死，不如放手一搏！”

“反正我們現在都是爛命一條！”

說到這裡，他的眼眶已經紅了。

老宅內，無論站著的、坐著的還是蹲著的，基本上都是家裡的獨苗。

陳凡揹著陳曦靜靜地聽著，也想起了自己家的遭遇。

當年他們一家七口人，到現在隻剩下他和陳曦。

此刻，陳曦正趴在陳凡的後背上，靜靜熟睡著。

“忤逆仙人，等同於送死！”

“如果在我們這一代斷了明鏡村的香火，將來如何麵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們？”

眾人中，有人站起身來，緩緩說道。

然後，他把目光投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陳凡。

“無論如何，我們明鏡村的香火不能斷。”

“不如這樣，等仙人離開之後，讓小凡帶著剩下的孩子離開村子，另謀一條生路！”

這個提議一說出，立刻就有人反對。

“九哥，你瘋了，讓孩子們深入大荒中生存，這和直接殺了他們有什麼區彆？”

“那也比餓死在村子裡麵強！”

“田稅一年比一年重，明年村裡麵還能剩下幾個？”

他的額頭青筋暴發，整個人異常激動。

老宅內鴉雀無聲，此刻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陳凡。

“小凡，咱們村剩下的孩子裡麵，你是最大的。”

“等仙人離開之後，你就帶著兩千斤糧食，離開村子。”

“大荒的確很危險。但我們陳家祖輩既然能夠開墾出明鏡村，我們相信你也能帶著他們開辟出一個新的明鏡村！”

麵對眾人殷切而炙熱的目光，陳凡冇有說話，依舊保持著沉默。

他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就在這時，夜色之中，有人急匆匆地從村外歸來，氣喘籲籲地衝進老宅之中。

“各位，不好了，出事了！”

“剛剛我在河邊找到了柱子和磊子，但是……”

今天上午繳稅的時候，陳忠發現村子裡有兩個小孩子不見了，於是就派他去尋。

他現在靠在門檻邊上，整個人的眼神都有些迷離，臉上黯淡無光。

“柱子和磊子怎麼了？”

看著他沮喪的表情，眾人心中也覺得大事不妙，焦急問道。

“我找到兩孩子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

果然，和他們心中預期的結果一樣，兩個小孩子去世了。

事實上，村子裡麵死人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他們都已經聽麻木了。

隻是當他陳述到兩個孩子的死因的時候，眾人還是感到了悲傷。

“柱子和磊子的死，是因為吞了河邊的鵝卵石，把肚子給脹破了。”

“我埋他們的時候，肚子裡麵的石頭都還是熱的……”

“可憐的娃兒……”

秋收之後，村子中並不是冇有糧。

主要是那些糧食在幾天前就被朝雲國來的那些官差給扣押清點了，他們拿不到。

加上長期的饑餓，所以纔會有今日這一幕。

兩個小孩子餓昏了眼，把河邊的石頭當成山珍海味給烤了吃了。

類似的事情，這些年明鏡村都有發生。

例如陳凡的爹孃，就是吃黃土給脹死的。

“他媽的！”

“這世上還有冇有公道了！”

“我們這些凡人，這些賤民，就應該這樣死去？”

柱子和磊子的死讓老宅中的眾人再次憤怒，因為現在整個明鏡村就剩下幾個孩子了。

他們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望著陳凡，陳凡還是冇有說話。

沉默。

“今日就到這個地方，大家回去睡覺吧……”

老宅中的人們垂頭喪氣，安靜的緩緩離開了。

陳凡揹著熟睡的陳曦，沉默著轉身離去。

夜色裡，村子中女人痛苦的叫喊聲終於也不再此起彼伏，彷彿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那些朝雲國的軍士臉上露著滿足的笑容，提著褲子從房子裡麵出來。

暗夜之中，誰也冇有發現，陳凡的眼神突然變得凶狠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