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期 第9章

這是一天很平常的上午，薑襯正在屋裡琢磨雕刻的工藝，她全身上下全都沾滿了粉塵，薑糯就在一旁坐著，她也不懂這些東西，就看著阿姊雕了。

突然間，門外有人喊起來薑襯，因為怕被人發現所以薑襯的房門一直都是關著的，她聽見有人來了，第一反應就是先將雕了一半的兔子給塞到了桌子底下。

然後稍微拍了拍身上，就過去打開了大門，門外是後廚的江廚娘，也算是看著薑襯長大的一位廚娘了，與她們母女的關係也還算親。

江廚孃的眼眶有些紅潤。

薑襯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就問道：“江姨何事？”

她有些吐字不清了，但也還是儘力地說出來了。

“三姨娘她她……割腕自儘了…！”

薑襯頓住了下，然後瞪大眼睛，顯露出不敢置信的模樣，然後立刻跑出門去，一路直奔三姨孃的廂房。

推開門，床上的三姨娘已經一動不動，已然無了喘息聲，手上的止血帕子已經被鮮血染紅。

薑襯慢慢朝窗邊走去，她再也忍不住了，淚珠一顆顆的往下掉。

啪的一聲，跪在了三姨娘床前。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幫孃親整理著遺容，隻希望她能走的體麵些，出乎意料的是她冇有大聲哭喊。

隻因為三姨娘生前不喜歡她大喊大叫的。

三姨孃的枕邊有一封信。

薑襯慢慢拆開信封，上麵的幾個大字瞬間映入眼簾：

吾小女，薑村。

信中包含著這麼些年來，三姨娘對薑襯的愧疚，以及她為了贖罪做出的決定：

阿襯，我走了，你從出生起我就無法對你正眼相視，更無法像尋常人家的母親對待孩兒那樣，因為看到你，娘就會想起過去的種種恥辱，我不奢求你的原諒，我不配當你的母親，看到你這麼聰明伶俐，我實在痛恨老天爺這等不公的安排，你不應該遇到我的。

你記住，從今往後的路你要走的光明正大，信誓坦坦的，要學會敢愛敢恨，做你自己，上天的安排總是不公的，彆像我這樣整日怨天尤人的，到頭來卻落得一場空。

我解脫了，再也可以不被束縛在這冰冷的府邸內了，祝願我吧。

三姨娘本身識字便不多，這麼多的字中，可以看出她寫得很是吃力。

薑襯將信收好，疊起來，放進了信封中，她輕輕地撫摸著三姨孃的額頭，眼淚總是不自覺地往下掉，她歪著頭，用略帶沙啞，又有些委屈的聲音問道：

“娘，為何你從未說過愛我就走了。”

這句話聽出了薑襯心中的難過，但其實更多的是埋怨為什麼她明明與眾多京城中的小姐一樣都才十幾歲，就要經曆這麼多。

薑糯看她這樣過來緊緊地抱住她，想讓薑襯暖些。

薑襯把頭埋進薑糯懷裡，她終於放下一切，大哭了起來。

抽噎地說道：“小妹，我冇有孃親了。”

薑糯拍著薑襯，安撫她道：“阿姊，你還有我呢。”

這天對薑家來說可能並不算什麼，隻是死了個姨娘，無所謂的。

但對薑襯來說她的天塌了，就算三姨娘從未說過她愛薑襯，但薑襯對三姨孃的愛是無人能比的，現在她不在了，薑襯整個人也憔悴了許多。

原本像三姨娘這種身份的人是冇有資格進入家族的墓地的，但薑襯跑到了老夫人麵前去給母親爭取來了家族的一塊地，雖說這塊地很偏，但至少能讓母親有個歸處。

三日後，三姨娘下葬了。

冇有葬禮，冇有任何的流程，隻是把人埋了罷了。

下葬這日，老夫人把薑襯送到了地方後，本想陪薑襯待會再回去的，被下人告知這不合規矩，薑襯就讓她先回去了，稍後自己回去就好。

薑襯站在三姨孃的墳前，給三姨娘擺上了最喜歡吃的水果，蹲了下來用帕子擦著墓碑。

前麵都還好好的，忽然之間，傾盆大雨，薑村顧不了那麼多了，即便被雨淋著，依舊是擦著，冇停下來。

墓碑上倒映出了傘的影子，和一個男人。

蘇木憬一身白衣出現在薑襯身後。

他冇有說話，直到薑襯回頭。

“你為什麼會在這？”

“聽聞你母親逝世，慰問一二。”蘇木憬這聲音是百年難得一見從他身上出現的溫柔。

薑襯看著墓碑，好像在對三姨娘說道：“女兒定會活得好好的。”

說罷，她看了一眼蘇木憬“你早些回去吧。”自己就準備走了。

蘇木憬一把抓住她，幾乎快把整個傘都給她了。

“坐我的馬車吧，我送你回去。”

薑襯本想拒絕他，但蘇木憬絲毫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你若自己折騰壞了，你孃親在天上能開心嗎？”

然後就帶著薑襯上了馬車。

在馬車內，蘇木憬收起往日裡的高傲姿態，他遞給薑襯一杯熱薑水。

“暖暖手，稍微涼了之後暖暖胃。”

然後拿著帕子把她頭上的雨水給擦拭乾淨。

“謝謝啊。”薑襯看著蘇木憬小聲地說了句。

蘇木憬自然也是知道薑襯最近肯定情緒不高，他就靜靜的不說話的坐在一旁看著她，他把帕子放在了一邊，他隻擦拭頭上的雨水，剩下的怕是不合規矩，就讓薑襯稍後自行擦拭。

到薑府了。

蘇木憬先下了馬車，打開了傘，然後把手臂抬著，以免薑襯下馬車時滑倒。

薑襯扶著蘇木憬的手臂下了馬車。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你對我的恩，我全記下了，改日等我稍微調整好些再報。”

薑襯此時整個人充滿了破碎感，平日裡那個活蹦亂跳，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在她身上已經看不見蹤影了。

蘇木憬滿眼心疼地看著眼前這個嘴脣乾裂，眼眶紅潤的小姑娘，她也在十六歲，為什麼要經曆這麼多事，這更加讓蘇木憬確定想保護她的那顆決心。

蘇木憬把手上的傘給了薑襯，讓她不淋雨地回到府內。

薑襯回到了屋子裡，拿出了那日還冇雕刻完的兔子，這原本是她想在三姨娘生辰時送給她的，這是三姨孃的生肖，隻可惜，再也冇有那個機會了。

在這世道中，最不缺的就是氾濫的愛。

但奈何上天的不公，哪怕連氾濫的愛，薑襯母女都未曾擁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