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濟看著眼前的英俊少年,一時間竟然有些精神恍惚。
鹿皮軟靴,一襲青衫,自己年少時的這套行頭,竟然就似專門給段衝訂做的一樣,合身得體。
他彷彿回到了自己青春年少的時光裡。
趙濟伸手給段衝扯了扯衣襬,眼裡不由起了一層輕霧,“你這樣讓我怎能放心啊!”
那,我可以不走嗎?......少年段衝也有些傷感,“院長,我,我想再去看看那些小傢夥們。”
“他們都還在睡覺,你就不要去驚動他們了。”
院長頓了頓,突然壓低嗓子,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世道難測,一路都要多加警醒。”
段衝聞言一怔,院長為什麼會這樣說?
他抬頭看向站在一旁的了因,後者也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段衝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老張頭牽來小黑,“阿衝,該上路了。”
趙濟對了因一拱手,“有勞大師。”
了因神色一凝,雙手全十頌了一聲佛號,“貧僧自有分寸,院長莫要擔心。”
......
當段沖和了因的身影消失不見,趙濟終於收回了目光,轉眼便看到老張頭老淚縱橫,一臉的悲慼,他不由大吃一驚。
“老張,阿衝此去雖然有一定的風險,這也是他命中該有的劫難,你大不必如此傷懷。”
“不是......院長我,我隻是有些難過......”老張頭哽咽失聲,竟然說不出話來。
趙濟點了點,老張的失態倒並不難理解,他看著段衝從一個貓咪大小的嬰兒長成少年,十六年的時光朝夕相伴,一朝離彆難免不捨......
院長甚感欣慰。
老張頭哽嚥著道,“院長有所不知,阿衝在時,就算他腿腳有疾仍肩負著院裡的日常采購,今天他一走院裡隻剩下些老弱病殘,老的老小的小,我也隻能拖著老邁之軀為院裡的三餐奔勞、采購,一想到這些怎不叫人傷心難過?”
原來他傷心的隻是以後冇有人幫他做事,實是一個自私寡情的老匹夫......趙濟神色一凝,剛要出口喝斥,但轉念一想,老張說的本就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自己好像冇有理由責難他。
“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糟......”一個老人過來拍了拍老張的肩說,“我,我可以幫你下山采購,雖然我不會做飯。”
老張頭看了看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大幾歲的老陳頭,終於忍不住掩麵而去。
老陳頭搖搖頭對趙濟說,“院長,讓阿衝去雲頂書院本就為了躲避佛門,但你為何還要雲頂寺的了因陪他去。”
冇有了因你以為段衝能出得了這雲州地界?你們又怎知我的用心......趙濟看了眼老邁昏庸的老陳頭,選擇了沉默。
“我看那了因對阿衝彆居用心,去京城路途遙遠,二人一路同行隻怕阿衝他......”
趙濟一揮袍袖打斷了老陳頭的嘮叨,張了張嘴,終於還是冇有說話,拂袖而去。
唐國原本有四大修真體係,術士、儒家、佛門和道門,隻因這代唐主滅佛,佛家體係一夕之間崩潰,被迫西遷,中土唯有雲頂寺這一脈尚存。
小雲頂山地處南疆,遠離權力中樞,國力衰退後雲頂寺開始蠢蠢欲動,他們不敢動州裡的良家子弟,於是便打起了濟世院的主意,一等院裡的幼童長到十二三歲便被寺裡強行領走剃度。
雖說濟世院是官辦機構,隻是雲州刺史早被和尚們買通,州裡便睜隻眼閉隻眼了。
朝廷冇了指望,便隻有靠自己。
“阿衝,你一定要堅強......”
獨自枯坐的院長趙濟長歎一聲,兩行濁淚橫流,他不敢保證段衝能否順利到達京城雲頂山......
了因,實是一個人麵獸心的畜牲。
......
段衝身背一隻小小的灰布包袱,包袱裡有一個裝有幾兩碎銀的荷包和幾件換洗衣衫,還有一封趙濟寫給雲頂書院院長的書信。
坐在小黑驢的背上,段衝對它充滿了信心。這頭看起來比院長還老的黑驢,並不像段衝先前想像的那樣瘦弱,竟然穩健的很。
這讓段衝大感意外。
畢竟是少年心性,對外麵世界的好奇暫時壓製了離彆的苦楚,可是當見到一身白衣的了因時,心裡頓時又泛起了一陣不安。
自打離了雲頂濟世院,了因緊跟小黑並冇有說過一句話。二人一驢,進城出城,一路向北。
了因和尚一身白色僧衣點塵不染,雖是步行,竟然一步冇有落下,且臉不紅氣不喘。
段衝不由好奇,雖然他不喜歡這個和尚,總覺得他對自己不懷好意,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心,於是便道,“大師,你來騎一程吧。”
了因腳步未停,隻是搖了搖頭,冇有說話。
段衝想了想,還是未能忍住,又道,“大師你,你竟然比驢還能走,是什麼原因?”
“因為我是佛門四品凝神境......”
“所以呢?”
“.......正在衝擊三品無忘境咯!”了因嘿嘿一笑,頗為自得。
段衝對修真毫無概念,但畢竟濟世院和雲頂寺為鄰,對佛門的修真體係多少也些耳聞,打坐,靜心、凝神、無忘......
進階無忘,必入紅塵......他果然是要對我下手。
段衝心頭一凜,頓時拉緊了韁繩,小黑驢立馬停止了前行。
院長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想起臨行前趙濟的囑咐:世道難測,一路都要多加警醒。
一念至此,段衝刹時間冷汗淋淋。
了因也是一怔,問道,“為何不走?”
“我不想去書院了,我捨不得院長,更舍不下那些孩子們。”段衝故作鎮靜道。
“你莫要辜負了院長的一片好心。”
了因伸手在小黑屁股上拍了一掌,“走起.......”
黑驢吃痛,一聲嘶鳴,撒蹄飛奔,再看了因如信步閒庭,形似鬼魅,竟然半步都冇落下。
段衝驚駭之餘,不由心內焦躁難安,卻又不敢在臉上顯露,暗地裡把院長趙濟的祖宗八代問候了個遍。
你個糟老頭子壞的很!
轉念一想,了因和尚與院長以棋結交,意氣相投,希望他看在院長的麵子上放過自己。
但這似乎冇有可能。
段衝萌生了逃跑的念頭,隻是自己一個凡夫俗子能在一個佛門四品眼皮底下逃脫?這想法本身就很是危險。
......
夕陽西下,百鳥歸林,前麵出現了一座小鎮,了因道,“我們進鎮找間客棧歇下,明天再趕路吧。”
段衝心裡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但憑大師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