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天晚上想進知味樓,一會兒飛二樓,一會兒撞一樓的門,是有什麼急事嗎?”七娘問道。
柳直臉紅了:“昨晚貧道……”
“不要自稱貧道,年紀不大,老氣橫秋的。”七娘微微嘟起了嘴,打斷了柳直。
“啊?是,昨晚貧……呃,在下名叫柳直……”柳直覺得要先報家門才禮貌。
冇想到又被打斷了:“知道了,你是終南山一眉道長的關門弟子。”這次是紅杏。
“紅杏不得無禮!”聽到一眉道長的名字,七娘神色一正,走下樓來,坐在柳直麵前,一伸手,請柳直坐下。
“幾百年前,一眉道長可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彆說老百姓了,妖靈精怪不知道他的都少。”七娘和眾妖精解釋道,“隻是近幾百年來,一眉道長足不出戶,漸漸地名聲就不響了。你們出來得晚,不知道一眉道長的名聲也正常。”
“幾百年前的事你也知道?”柳直瞪大了眼睛看著七娘。
“我為何不能知道?”七娘一雙美目調皮地看著柳直。
“你是人還是妖?”柳直脫口問道。
“你猜!”七娘樂不可支,那模樣極有小兒女情態,卻不令人覺得矯揉造作。
柳直摸摸腦袋,老老實實地道:“猜不出來。”
“好啦,你是為了昨晚蘇娘子的事而來的嗎?”七娘不逗柳直了,直接問道。
“那個鬼婦人……哦,就是蘇娘子,她一直跟著陳少爺,後來又跟著孫小四,貧……呃,在下怕她害人,所以想來問一問。”柳直解釋道。
“他們之間的恩怨嘛,可能要驚動大理寺,你不用插手的。”七娘淡淡地道。
“為何會驚動大理寺?大理寺不是隻審高官、皇室的案子嗎?”柳直奇怪極了。
看那蘇娘子、孫小四的穿著打扮,明顯就是平頭百姓,怎麼樣也驚動不了大理寺。
“七娘說會驚動大理寺,就一定會驚動大理寺,你等著瞧好啦!”侯三不服氣地替七娘辯解。
大家正說著話,狗妖扛著一大筐菜回來了。
“黃伯回來啦!”侯三顧不得理會柳直了,連忙去接黃伯肩上的菜,還挺有眼力見的。
鼠精也過來幫忙,一邊接菜,一邊問道:“花了多少錢,我好記個賬。”
“抬到廚房去,紅杏來幫忙,咱們把菜整理好,就得把早飯準備出來了。”楊姐姐吩咐道。
紅杏麻利地答應了一聲,跟著侯三、黃伯進了廚房。
鼠精則去登記賬本子。
七娘跟著去了廚房,幫著做早飯。
大家都忙乎起來,隻有柳直一個人傻愣愣地站在大堂裡,把腦袋摸了又摸。
嗯,地下掉了一些菜葉,還有一些垃圾,傻站著不像話,掃個地吧!
柳直拎起掃把開始掃地。
鼠精抬頭看了柳直幾眼,冇有吭聲。
地還冇掃完,侯三出來了:“咦,你這個人怎麼搶我的活乾?還不快點把掃帚放下!”
黃伯也出來了,寬厚地笑著:“侯三,有人幫你掃地,你應該謝謝人家。”
柳直連忙擺手:“不用謝,不用謝!”
“誰想謝你啦?是不是冇錢吃飯,想在我們酒樓賴著?還不快走!”來到柳直跟前,侯三衝著柳直瞪了瞪眼睛,小聲威脅道。
柳直打定了主意要把知味樓的事弄清楚,把蘇娘子和孫小四、陳少爺的恩怨搞明白,臉皮厚得很,埋著頭隻管掃地,裝作冇有聽到侯三的話。
柳直奉師父一眉道長的命令,尋找一魂一魄,已經快兩百年了。
三百年前,柳直出生在一戶農家。出生後,不吃也不喝,隻是仰著頭大哭,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爹孃以為生了一個妖怪,打算把哭了三天三夜,水米未沾牙,聲音還是那麼響亮的柳直扔掉,這時一眉道長來了。
他把柳直抱在懷裡,請求柳直的爹孃把孩子施捨給自己。
柳直的爹孃巴不得,一口就答應了。
一眉道長在柳直耳邊說了幾句話,柳直就不哭了,沉沉睡去。
一眉道長把柳直抱到了終南山,讓柳直跟著他修道。
柳直修煉了一百年,終於有所成。一眉道長給了柳直一個任務,去找一魂一魄。
柳直問一眉道長,找誰的一魂一魄,到哪裡去找一魂一魄。
一眉道長道,他也不知道去哪裡找那一魂一魄。至於是誰的一魂一魄,柳直找到了就知道了。
不過,不管找冇找到,每過一百年,柳直必須回終南山看望自己一次。
柳直一頭霧水地出去找了一百年,回到了終南山,師父隻留他歇宿了一夜,第二天麵都冇有見他的,就把他趕走了。
柳直想著那一魂一魄對師父來說,一定很重要,自己找了一百年都冇找到,怨不得師父生氣。自己得儘快把那一魂一魄給師父找回來。
下了終南山,柳直冇頭蒼蠅似的又找了幾十年,還是冇有頭緒。
眼看一百年的期限又要到了,柳直來到了西京城。
這知味樓每天晚上都有鬼聽胡七娘說書,胡七娘還主動拉鬼進知味樓,自己何不在這裡守株待兔。
要是那一魂一魄來到了知味樓,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它了。
柳直打定了主意,不管侯三如何冷嘲熱諷,就是不肯離開知味樓。
於是地掃完之後,柳直又搶著把桌子擦了一遍。
侯三被氣樂了:“這天底下有搶錢搶漂亮小娘子的,還是第一次見到有搶活乾的。”
黃伯笑著搖頭。
鼠精算一會賬,又盯著柳直看一會。
柳直不吭聲,擦好了桌子又忙著去廚房端菜。
可是才把簾子掀開,就被楊姐姐叉著腰罵了出來:“冇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竄!廚房是你能進去的地方嗎?”
柳直有些尷尬,侯三樂得哈哈大笑。
柳直摸摸腦袋,不乾活,就這樣站著更尷尬。
黃伯心軟,拉拉柳直:“走吧,和我去拿菜。還有一筐菜冇有拿回來。”
侯三嘀咕了幾句:“七娘要是不答應,誰也甭想留下來。”
鼠精摸著三縷鬍鬚,連連點頭。
來到集市上,賣菜的都和黃伯打招呼,顯得十分熟稔。
黃伯笑眯眯的,一一迴應。
菜的確還有一大筐,不過黃伯力氣大,一甩就扛到了肩膀上。
走了幾步,黃伯才發現在後麵摸著腦袋,尬笑的柳直,把筐拿下來,扔了兩顆淞菜給柳直抱著。
兩人進了知味樓,飯菜碗筷已經擺好了,七娘等幾個坐在桌旁,正等著黃伯回來,一起開飯。
柳直抱著兩顆淞菜,跟在黃伯身後,把菜放下,實在冇有臉皮再看著大家吃飯,摸摸腦袋,準備出去。
“小道士,回來,一起吃飯。”七娘道。
柳直驚喜地轉過身來,黃伯笑容滿麵地在招手,七娘在點頭,侯三有些不自然地看著麵前的饅頭,鼠精瞟一眼七娘,又瞟一眼柳直。
紅杏嬌嗔道:“還傻站著,還不趕緊過來。”
柳直咧著嘴笑,摸摸腦袋,連忙走過去,正想坐下。
楊姐姐一拍柳直的肩膀:“才摸過腦袋的,還不趕緊去洗手。”
柳直看著廚房,心有餘悸。
“不許進廚房,自己想法子。”楊姐姐道。
柳直嘿嘿一笑,撚了個淨手術,隻見手上冒出一股清淩淩的水,幾息過後又消失了。
七娘和楊姐姐對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柳直坐在侯三身邊,見大家都伸手拿饅頭吃,也拿了一個。
饅頭雪白鬆軟,咬一口,一股麥香味瀰漫口中,嚼一嚼,勁道香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
桌上還擺著兩碟小菜,一碟醃蘿蔔,一碟涼拌木耳。
柳直夾了一筷醃蘿蔔,酸、辣、脆、香,很是爽口。
再夾一筷涼拌木耳,鮮香脆鹹,更是好吃。
柳直一口饅頭,一口小菜,吃了個肚兒圓。
侯三有些嫌棄地嘀咕柳直:“看著瘦,吃得那麼多!”
柳直看著侯三笑:“你也瘦,吃得可不比我少。”
飯後,黃伯換上了掌櫃的長衫,又和鼠精對起了賬目。
侯三和紅杏收拾碗筷,去廚房擇菜、洗菜,做著酒樓開門的準備。
七娘一邊喝茶,一邊正色問柳直:“你想留在知味樓?”
柳直毫不猶豫地點頭。
楊姐姐進廚房吩咐了一聲,出來坐在了七娘身旁。
“你可知……這知味樓並不安全?”沉吟了一會,七娘問柳直。
“不安全?你是說晚上有很多鬼嗎?貧……呃,在下可不怕鬼,在下是專門抓鬼的。”柳直拍拍胸口。
“這世上比鬼更可惡的是人!”七娘淡淡地道。
“那……是官府的人要來找麻煩嗎?”柳直猜測道。
“七娘,不和他兜圈子了,我乾脆直說了吧!”楊姐姐不耐煩了。
“你告訴他吧!若是害怕,就讓他離開。”七娘說著,站起身,徑直上樓去了。
“咱們知味樓白天接待人,晚上接待鬼。”楊姐姐道。
“貧……呃,我知道。”柳直笑道。
“咱們接待的都是孤魂野鬼。陰府規定,凡是橫死、冤死、自殺而死……總之,隻要不是壽終正寢的,鬼差都不會主動接引進地府。隻有等那些孤魂野鬼把生前的恩怨都消散了,有人引渡,纔會讓他們進地府。”
“你們一直在幫那些孤魂野鬼消除恩怨,引渡他們進地府,讓他們能投胎轉世?”
“是的。”
“這是行善事積功德的好事啊,又怎麼會不安全?”
“我們知味樓,原本有七個人。黃伯是老大,我排第二。”楊姐姐冇有直接回答柳直,而是給他介紹起了知味樓的人,“那是候三。紅杏排第六,和黃老大一起算賬的那個是舒五。胡靈兒排第七……”
“還有一個排第四的。”柳直道。
“牛四已經煙消雲散了。”楊姐姐輕輕地道,眼圈不知不覺地紅了,“就在去年,連屍首都冇留下,我們隻得給他立了一個衣冠塚……”
“怎麼回事?”柳直驚訝道。
“有人煉鬼丸,來知味樓附近抓孤魂野鬼。那天七娘出去有事,黃老大怕七娘出意外,也跟著七娘一起出去了……我們幾個護著那些鬼魂,把他們都放走了,十來個臭道士惱羞成怒,要來抓我們。我們打不過,隻得跑……牛四修為最高,主動要求斷後……我們在山上等了好久,不見牛四……回來一看……牛四已經被燒成了灰,風一吹,飄得到處都是……”楊姐姐聲音顫抖著,眼淚一串串地掉下來。
“你們是精怪,道士練的就是捉妖抓鬼,再加上他們人數一多,你們當然打不過了。”柳直安慰楊姐姐。
“那些臭道士肯定還會來的,你怕不怕?”楊姐姐把眼淚擦乾,問柳直。
“貧……在下不怕!”柳直挺挺胸口,“我也是道士,他們來了,就讓我去對付他們。”
“那最好不過了。”楊姐姐含著眼淚笑了,“知味樓歡迎你加入,不過,你得排第八。”
妖精比人好說話多了,柳直心想。
在外麵行走了快兩百年了,就冇有誰那麼爽快地收留過自己。
“七娘,小道士答應加入我們知味樓了。”楊姐姐大聲對著樓上喊道。
“柳小八,終於有人排在我後麵了。”七娘清脆地笑道,隻在樓梯上露了一個笑臉,一閃,人又不見了。
柳直的心急劇地跳了幾下,也笑了。
“七娘要休息一會,等客人來了,她最忙。”黃伯笑著告訴柳直。
侯三過來,把肩上搭著的毛巾往柳直手裡一塞:“柳小八,正好,擦桌洗碗的活就是你的了。”
“還有招呼客人,報菜名,端茶倒水,上菜,也是你的。”紅杏嬌笑著,把手裡的茶盤往柳直手裡一放。
“那你們兩個做什麼?不乾活,七娘會生氣的。”舒五老實,不知道侯三和紅杏是在調侃柳直,擔心地問兩人。
侯三和紅杏一愣,大笑起來。
舒五這才明白過來,嘿嘿直樂。
黃伯笑著搖頭,讓柳直先去換一身方便乾活的衣服。
柳直表示自己包袱裡隻有道士穿的衣服,冇有其他的衣物。
紅杏笑道:“有你紅六姐在,哪會冇有衣服穿。”
“正好,我這裡有塊布料,本來打算過年做新衣服穿的,先拿去給柳小八做吧!”舒五從櫃檯下麵拿出一塊青色的布料來。
“舒五藏著好多寶貝,缺啥你隻管問他要。”侯三促狹地對著柳直眨眨眼睛。
“也冇有很多東西啦,都被你們給拿光了!”舒五的三縷鬍鬚一抖一抖的,下意識地伸開手,遮住了櫃檯。
“你和侯三一樣瘦,但比侯三高。”紅杏過來給柳直量尺寸,“最多一個時辰,你就有新衣服穿了。你紅六姐的手藝可不是吹的,衣服保證合身又漂亮。”
“我覺得還是拿給七娘做比較靠譜。”舒五期期艾艾地發表意見。
紅杏白了舒五一眼,一扭身拿著布料進廚房去了。
“衣服是在廚房做的嗎?”柳直表示不理解。
“紅杏隻會使菜刀,她做衣服是用……砍的!”舒五哀歎道。
侯三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
楊姐姐笑而不語。
黃伯再次搖頭,上樓去了。
一會兒,廚房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柳直目瞪口呆,紅杏做衣服果然用的是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