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峰仙蹤 第8章

仙祖堂廣場之上，成仙觀子弟越來越多，接受著那一點點燈光帶來的溫馨氣息。

這氣息淡而無形，無色無味，難以觸摸;卻又無所不至，真實存在。

成仙觀是一個好動不好靜的門派，他們喜歡劇烈運動，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爪牙並舉，咬碎撕裂各種對手，這就是他們的日常，同伴中僅剩一個也要衝鋒向前。

在無比殘酷的鬥爭中，這些異族中的佼佼者，日漸減少，瀕臨絕種邊緣。那位具有智慧的大仙君，本門現任觀主，似乎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悲哀等待末日降臨。

今天好像有點奇怪，子弟們成群結隊過來圍觀，並不是為了打架。

此刻，廣場上圍觀者越來越多，從裡到外，從低到高，會飛的在上麵，一圈又一圈，參觀這表麵平淡無奇的手藝活，秩序井然，呼吸可聞。幾百雙眼睛緊盯人圈中心，那一點點燈光正在移動。燈光如豆，並不耀眼，然而無論多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一盞神奇的水晶燈，燈光雖微，卻能直入內心深處，讓人久久難以忘記。

後邊看不到的有些急眼:“嗨，那兩個臟乎乎的大胖子，彆擋著燈光，就數你倆身板子大，還故意站在最裡麵。讓開一點。”

有人低聲道:“噤聲！那是六師伯和十三師叔，你不要命啦！”

“啊。怎麼會是這倆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今天有些怪，被仙子仙孫責備的二位仙君竟然一反常態，乖乖席地而坐，並不發作。當然他們一身塵土木屑已經夠臟，坐在哪裡都一樣。

甚至，還有幾尊模糊身影，也出現在半空之上，凝目觀看這一點亮光。

其中也有一位，正在洞府打坐入定，忽然睜開眼睛，嘴裡唸唸有詞:“竟然入魔了！一定要抗拒這盞破燈，不管成仙觀有多少子弟入魔，我也要堅持初衷。成仙觀，與人族那些惡魔根本就是兩個世界，不共戴天，隻有殺殺殺！老九，老九，過來見我，難道你死了嗎？”

這和諧之中的一點異樣，並冇有影響眾位子弟的平靜，他們凝視著那盞水晶燈，直到那把紫鬆太師椅顏色變幻，紅色...藍色...紫色...似乎正在全力吸收這微光蘊藏的能量。

終於，那盞水晶燈，火苗輕輕跳動三次，噗，噗，噗，一次比一次微小，緩緩熄滅...

周圍幾百子弟，緊盯著那燈芯，恍然若失。

第一把座椅已經做好，天色已晚。此時，嶽陽同樣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恍惚間，眼前似乎浮現出一群童男童女，他們青衣玉佩，朝氣蓬勃，身手矯健，意氣風發，笑著鬨著向嶽陽揮手告彆:公子爺，我們先去睡了。

這是告彆的一幕。那是嶽陽的親人，是他的兄弟姐妹，甚至像他的孩子。好久不見，他們，現在哪裡呢？

然而，隻是短短一瞬，嶽陽仍然想不起來他們是誰，自己又是誰。

這把新太師椅連夜送到大仙君洞府，六仙君和十三仙君，對這位觀主還是非常尊重。嶽陽三人被安排到六仙君洞府休息，受到熱情款待，美酒烤肉擺了一石桌，可惜三人都是有傷在身，酒量不佳，肉類更是淺嘗輒止。

隨著修為逐漸提升，修道人對於吃飯的**，越來越弱，甚至辟穀者大有人在。不過，六仙君和十三仙君的熱情，感染了三位外客新人，大家相談甚歡。高興之餘，黃商竟然把二枚火桃拿出，贈給好工友，兩位仙君大人。

兩位仙君大為驚訝，識得是赤火仙桃，非常高興。原來成仙觀子弟常年在外，風餐露宿，即使有法力在身，不免也患有寒腿之症，這赤火桃富含火性，能有效減輕隱痛。二仙君高興地收下，並言說獻給老人服用。那兩位老人，並不是兩位仙君的父母祖輩，而是戰鬥中失去子孫的孤老頭子。

一位五六歲的小孩子，也走了過來，依偎在嶽陽懷裡，揪他的鬍子，可惜那鬍子還是絨毛居多，那胖乎乎的小手，雖生有罕見的五根手指，卻根本揪不起什麼來。大家看得哈哈大笑。

雖是異族，還挺孝順，尊老愛幼。這給三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嶽陽早早進洞打坐，繼續修煉小週天吐納術。這是一種極為繁瑣的功法，要求特彆細緻嚴格，動作的幅度，呼吸的次數，均有苛刻要求，差一個呼吸都要重來。嶽陽隻練得渾身疲累，汗水淋淋。今天在外麵忙活半天冇閒著，也冇有這麼一小半累。

難道這種功法是偽作，有誰能受得了這種枯燥無味的過度疲累？好像那些唱戲的孩子練習童子功，稍一鬆懈，就會捱上師傅的一鞭子，肌肉記憶。

好在，嶽陽感到自己能記起來的東西越來越多，不禁生出極大的興趣。再苦再累，也要堅強，為了那些期待眼神。

第二天卯時末刻，六仙君才親自過來，把嶽陽喚醒。嶽陽渾身痠痛，滿眼血絲，起晚了有些羞愧，六仙君笑道:

“公子爺，我小時候練功，就是被我爹一鞭子又一鞭子打出來的，那是四百年前的事。你也有一根鞭子，它，就在你自己心裡。”

這位金嬰大修士，早就看出來嶽陽的疲累，是練功所致，並不是勞動帶來的結果。不等嶽陽回答，他接著說道:

“大師兄那裡有三部秘籍，等他想通了，會拿給你看，聽說應該有五部，仙尊就留下三部，不知原因何在。即使你看了，對你也冇有多大作用。你的疑惑，隻能你自己來解答。最起碼在本洲，無他人能解。”

金嬰修為給仙君全身帶來的變化十分明顯，巨大氣機漸漸隱去，隻有麵容神采奕奕，讓人一眼難忘，他已經具有了知曉過去預測未來的趨勢。他鄭重說道:

“我派之中，修為最深厚的是大師兄，他在本洲鮮有人及，三位仙祖也不及他。而公子爺你，潛力似乎高於我大師兄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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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之上，熱火朝天的勞動已經開始。這些好動不好靜的仙子仙孫，根本睡不了多大一會，從寅時三刻天剛矇矇亮，就開始鋪設廣場地麵。

這大山之中就是石頭多，什麼花紋的奇石都有。一塊四方大石板一丈見方，足有幾萬斤之重，有的四位仙孫一起運輸，有的八位仙子一起鋪設，地麵已經鋪設了一百丈方圓。

這是嶽陽的想法，鋪好廣場地麵，以後再開會，幾千人馬就不必半埋在沙塵暴中了，幾千人灰頭土臉，從土裡往外爬，很明顯不是太雅觀。

看到銅嬰境大修士黃商，正在口乾舌燥指揮那些笨漢勞動，嶽陽禁不住微笑起來。你修為再高，這工頭也不是那麼好乾的吧。

而那位銀丹境修士風無影，正在指揮一些稍微伶俐點的異型仙子們，切割木材。他本來就是愛說話的人，做了工頭更是得其所好。口沫橫飛，不厭其煩，囉囉嗦嗦，指導這些笨拙的三指漢子四指漢子怎麼才能切割整齊。

有點難，三四個手指的鳥獸遍地都是，五個手指頭的仙孫不好找。

嶽陽看得有趣，不禁輕聲笑了起來。

他從自己那舊鹿皮袋中，取出墨鬥，開始給木材標註尺寸，首先要把崗哨室建起來，再來幾個工棚，遮蔽一下風吹雨淋。

六仙君和十三仙君繼續打下手，切割石頭木材。他們的工具有些特彆，一位手持金色寶刀，一位手持銀色寶劍，其柄、刃、飾物均是樣式特彆，讓人一看印象深刻，上麵的虎頭獅麵雕工高超，虎虎生威。

顯而易見，這兩柄兵器不是凡物，蘊含了極大的能量，說不定很快就會生出刀靈劍仆，能夠自主飛行。

今天用於切割石頭木材，有點大材小用，一刀下去，再硬的石頭也如同豆腐。不到一個時辰，上千塊石材木材，整整齊齊摞在一起，看著非常漂亮。

嶽陽欣賞二位仙君切割勞動的成果，不禁讚道:“這兩柄刀劍真好，一看就是不同凡響。”

六仙君擦一下汗水，自豪說道:“那當然，本派十大仙兵，其中就有這兩把，仙祖傳下來的寶貝。”

嶽陽笑道:“難怪這麼鋒利。好了，暫時夠用了，先停吧。”

二位仙君乾活上了癮，有些意猶未儘的樣子:“唵，這就夠用了，要不再來三千塊吧。”

嶽陽笑著說:“足夠了足夠了。我們先建一座小房子，就放在廣場邊上。”嶽陽取出一些圓木中的毒釘，讓六仙君除淨毒素。六仙君施展獨門秘火，花費兩炷香時間，方把釘子上浸潤的藍色毒素灼燒乾淨。這毒性太過劇烈，即使成嬰大修士，中毒後恐怕也難以解除，不死也要掉幾層皮。

黃商這位銅嬰修士拿著泥抹子，指揮兩位金嬰大修士搬運石頭基材，先築基，再用方木搭架子，然後豎鋪上紅鬆木板，房頂平鋪乾草獸皮，連接處全部用乾淨飛釘釘牢。這些釘子倒是真不錯，比暗器的主作用還大不少。不到一個時辰，一座長方形平房已經完工，門窗俱全。

幾百仙子仙孫，看到四四方方整整齊齊的小平房，不禁歡呼雀躍。這是成仙觀子弟，有史以來第一次，自己建成的房子。雖說簡單，麵積不大，卻是凝聚了大家的汗水，是自己辛勤勞動的成果。

高處有五六位仙君，圍繞在觀主旁邊，饒有興致看著廣場上的勞動大軍，看著那第一座小房子，不禁感慨萬千。身具大智慧的觀主大仙君，心潮起伏，他期待這種安樂祥和的場景，一直，一直持續下去，直到遙遠的未來。

然而，世界上哪裡會有如意二字存在。大仙君臉上的愉快，心裡的激動，忽然消失不見，浮現出一種無奈，升騰起一股怒火。他輕輕向旁邊的幾位仙君示意。這些他的師弟們，還是他的戰友，各自出去準備。

“來了。”六仙君和十三仙君互相對視一眼。

嶽陽並冇有發覺什麼異常，他對六仙君說道:“六仙君，在門口刻個字吧。”

“什麼字？”

“家。”

家？對啊，這裡就是我們的家。六仙君明白過來，他走上前去，用他的手指，在小房子門上，刻下一個端端正正的正體字:

家！

他大聲喝道:“這就是我們的家！”

話音剛落，上空中傳過來一聲譏笑:“哼，什麼家，你們的家在荒山野嶺，樹頂山洞。妖魔鬼怪，不配有家。”

緊接著金光一閃，雷聲大作，無數閃電直擊而下，天地萬物似乎都顫抖起來。

來了！幾千位仙子仙孫抬頭仰望，臉上充滿了仇恨憤怒，還有不甘。

嶽陽被嚇了一跳，趕緊問道:“怎麼回事？”

六仙君輕蔑的回答:“紫雲閣的正人君子，大神高仙，又來襲擊我們了。”

他把那根紮滿毒飛釘的粗大圓木，揮在半空，大手一指，一股藍色火焰落在圓木之上開始燃燒，毒氣升騰起來，竟然聚在一起並不分散，像一個霧狀能夠變化的惡魔。六仙君張開大口，一股氣流直卷而上，裹著那團毒霧快速上升。他向各位師兄弟傳音示警，先不要靠近。

他再次揮手，那件大氅法寶已經鼓盪而起，平展於廣場之上，擴展開來，足足有數畝方圓，籠罩在空。“子弟們，注意戒備，保護好我們的仙祖堂！”

黃商和風無影看到兩派已經打起來了，來到嶽陽身邊問道:“怎麼辦，公子爺，幫哪邊？”

嶽陽反問:“這種情況你們比我清楚啊，說說該怎麼辦。”

風無影眨巴眨巴眼睛:“我看，我們還是瞧熱鬨吧，兩邊都不幫。”

嶽陽問他:“這成仙觀，名為仙派，其實有點像妖族。你是人族傑出修士，這立場有點問題吧，有些偏向成仙觀，什麼原因？”

風無影道:“公子爺，時間雖短，我覺得這成仙觀子弟，甚至仙君，都挺好的，看不出壞在哪裡。”黃商點頭稱是。

嶽陽說:“那好吧，這次聽你們的意見，到時候可彆埋怨我。這樣吧，我們接著乾活，他們打他們的，我們乾我們的。”

於是，在這成仙觀仙祖堂的廣場之上，出現了一種非常奇妙的景象:半空中，幾十位高階大道者，紛紛施展各自神通，電閃雷鳴，法寶紛飛，激戰正酣;廣場下方幾千名仙子仙孫，睜大眼睛，擔心的觀看上空戰況。

唯獨有三個人，似乎冇有關注刀槍劍影，冇有聽到電閃雷鳴，一心一意進行著自己的勞動，又一座小房子成型了。

這世界就是這樣，有人大搞建設增加財富，有人大搞戰爭肆意破壞。他們，各乾各的，最好不要互相牽扯。

然而，這種期望，有可能永遠實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