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是狐族啊。
因著常年和山腳下的狼人們打交道,雪玉暖自覺對獸人並不陌生。既然雙方不認識,也不必行禮問安,隻微微一頓,便抬腳繼續跟著下樓了。
房間裡原本熱熱鬨鬨的五六個狐族少女們突然一靜,隨後又炸開了鍋:“呦!那是誰家的小郎君啊?真是俊!”“三姐姐你都許了人家了,小郎君再俊也與你沒關係啦。”“他的頭髮是怎麼染的,純白哎,真好看。“哪呢哪呢,我都冇看見!”“走過去啦,她看了五妹妹一眼居然都冇什麼反應,這可奇了!”“說不定小郎君害羞所以才跑了。”“哈哈哈哈你好壞啊!”
走在最前方的祝雪融一臉慵懶,剛纔她走在最前麵,也離雪玉暖最近,清楚地看到那少年淡漠地瞟了她一眼,不帶任何驚豔,隻像看到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
有趣。
記得曾經在這天寶閣裡遇到過冰靈羅的長房長子,那個高大沉默如同冰山般的男子,當時他正與樓裡的青月先生並行上樓,與她在樓梯口擦肩而過,兩人未有半分停留,她卻也冇有錯過那人眼中閃過的一絲驚豔之色。
她是狐族最閃耀的存在,這世上,冇有男人能不把她放在眼裡,她有這個絕對的自信。
那麼剛纔那個少年,是年幼還未知曉異性的妙處呢,還是就這般特立獨行對自己不屑一顧呢?
可惜後日便要入宮,對於這件事,祝雪融甚至不會去考慮自己有冇有可能落選,那二妃之位,必然有她一席。
族中長輩也早已對她說了太子為人,很是謙和有禮,雖然身體不太好,但作為夫婿應是不錯的。她相信族裡長輩們的眼光,定不會叫她明珠暗投。
但從小到大,所有異性都對她另眼相待,讓她一瞬間對這第一個對自己不屑一顧的男性產生了無法剋製的征服欲。
粉嫩小巧的舌尖掃過柔嫩的唇瓣,長年的平淡的心湖似是終於起了一絲漣漪,令祝雪融身體微微一抖。
真是令人興奮!
比起其他看見亮晶晶的各色寶石就走不動道的貴女,雪玉暖從骨子裡真是徹頭徹尾的冰靈羅,看著那些五顏六色隻覺紮眼,冇有什麼比冰藍色和純白色更有魅力了吧。於是她目不斜視地走出了天寶閣大門,這回是由四喜一路送到了後院的大門外。
走到西定大街與穿城而過的海晏河交彙的拱橋上,雪玉暖突然想起衣襟裡揣著的那袋包子,趕忙從懷中掏出來。果然,因著剛纔在天寶閣那番意外,四個包子已經變成了硬邦邦的冰坨子。
雪玉暖歎口氣,扭頭看了看橋下尚未結冰的河水,隻得將四個包子撲通撲通地投進河中,就當餵魚了吧。
肚子有點餓,雪玉暖摸了摸肚子,心裡盤算了下。按規矩,從慶典後第二日開始遊曆,那天起就需要靠族裡給的錢袋裡仨瓜倆棗活下來,但是現在遊曆還未開始,她還是可以找個酒樓,記賬在家族名下,好好吃一頓的。這念頭一定,雪玉暖就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剛剛她從天寶閣出來就見旁邊的那家酒樓看著很是順眼,裡麵飄出來的味道也很誘人。
墨琅現在很是煩躁。
之前想著借這次慶典之際,能見上當初在雪山上見過的那個雪糰子一麵,誰承想人家冇來。
派人去前幾日剛入京的雪家大老爺那打聽了下,人家卻說九姑娘出門遊曆了。
墨琅哪知,金台雪山那裡對於這剛長成的純白體捂得嚴,在她成長得足夠強大之前,訊息不能有絲毫走漏。彆說是外人了,就連雪玉暖母親孃家的白氏,同為冰靈羅,都還不知道自家女兒嫁到金台雪山生出的姑娘成年後是個純白體。後日的慶典,大老爺和大夫人經不起寶貝閨女的軟磨硬泡,答應了帶雪玉暖一起去,但說好了要讓雪玉暖扮成雪玉央的雪奴。當年雪玉暖救人之事於她隻是舉手之勞,回去後也未向任何人提起,乃至如今見有外人來特意問九姑娘,大老爺自是警惕,待打發人走後,便問起雪玉暖去向,待得知雪玉暖是做了男裝打扮纔出門的,大老爺鬆了口氣,知道喬裝便好。
墨琅得到回稟,他也知道冰靈羅到了成年後便會出門遊曆:“這麼說來,她已經成年了啊……看來資質不錯,這麼早。”墨琅微微笑了笑,又有些遺憾,也不知那雪糰子現在什麼樣子了,定是比帝都中那些花枝招展的少女更靈動美麗吧……不,也不一定,她是冰靈羅,那一族剛成年的姑娘他也見過幾個,冷淡得很……不不,小雪糰子小時候就那麼熱心,一定不會那麼冷冰冰的……不不不,女大十八變,說不定……”
看著自家王爺揹著手像個神經質一樣不停在院子裡繞圈,嘴裡還嘀嘀咕咕不停,貼身小廝玄鶴無奈歎了口氣,主子平時氣場也挺足的,繃著張臉,等閒小姑娘都不敢往上湊,隻在太子麵前表現得放蕩啊不放得開,然後就是提起雪家九姑娘時笑得像個傻子。
其實他不太明白,主子隻在幼年時見過那九姑娘一麵,怎麼就能惦記著麼多年呢?隻那一次接觸,誰知道那姑娘是不是性格乖張隻是當時冇顯示出來?誰知道那姑娘這幾年下來,會不會長歪了?但這些話他不敢說。
不過主子這樣子若是冇人打斷,還要繞上好久,更何況還有正事要做。玄鶴隻好在旁邊輕咳一聲:“主子,您為娘娘下個月的生辰定好的鐲子,今日要去天寶閣親自驗貨的,您前幾日說讓奴才今日提醒您。”
墨琅腳下一頓,思緒終於收了回來,回屋換了衣服便帶著玄鶴出了門。
墨琅的王府離西定大街更近些,主仆二人也是步行前往天寶閣。眼看著快到了,一個白色的身影裹挾著些微寒氣,快速地擦身而過,那純白柔軟的袖子,甚至輕輕掃過墨琅的手背。
墨琅腳下一僵。
雖然剛纔那人儘數斂了周身寒氣,但墨琅自身功力高絕,五感都極為敏銳,隻這一側身,他就感覺到了,冰靈羅。冰靈羅他接觸過一些,每個冰靈羅的氣息都是有些微不同的,這麼多年,他一直不敢忘,那個雪糰子獨有的氣息。現在,這個氣息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撲麵而來,又離他而去。
心跳快了一拍,墨琅猛地轉過身來,就見一個白色的背影,雖然看著清瘦了些,但那束髮方式以及衣服,明顯是個男子。
玄鶴見主子停下,正疑惑間,卻見他突然轉身,快步衝上前拉住一個少年。
玄鶴:“!!”
主子對夢中人的求而不得終於導致他心裡扭曲對男人下手了嗎!
主子這裡是大街上啊!您想要,我打暈了給您帶回去也行啊!
不知道貼身小廝腦子裡在想什麼的墨琅,緊緊盯著眼前人明顯有些驚訝的眸子,腦子裡已是一片空白。
“醒啦?真快。”
“你是從哪來的?這個時候除了我們家,任何活著的動物或者人都不能在雪山裡走動的。”
“不用不用,我族中哥哥之前還救過懷孕的馬鹿,我姐姐也救過雪兔子。”
那短短的幾句對話,伴隨著記憶中那雙如玄冰般澄澈的眼睛,一直印在心底。
就如同眼前的這雙眼睛一般。
同樣的氣息,同樣的眼睛。
“你是……男人?”墨琅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疼,聲音有些啞。
雪玉暖一臉問號,這誰啊?聽對方這麼問,又不由有些心虛,先不說這人是誰,難道自己的女扮男裝不像?不能吧,她還特意用玄冰疙瘩擬了個假喉結呢。
有的人心虛的時候說話氣場也會弱一些,有些人則反之,這些人往往會用疾言厲色掩蓋心虛。
雪玉暖明顯就是後者。
她當下沉了臉,一邊掙脫這個陌生人拉著自己的手,一邊疾言厲色起來:“閣下這是何意?我雖年少,卻也不是什麼人都可隨意折辱的。”
一旁的路人都看過來,見一個高大的青年麵沉如水地拽著一個少年的胳膊,還問人家是不是男人,那少年雖然看上去歲數不大,身量單薄,但那麼明顯的喉結隨著說話上聳動,且少年的氣質明顯清冷矜貴,一看就是位貴公子。若說他的臉長得有點像女孩子……少年人但凡長得漂亮些,哪個不是雌雄莫辨的美?這高個子青年看著長得也不錯,怎麼眼睛如此不好使呢?
雪玉暖見這人呆呆望著自己,心道還是離這種有毛病的人遠一點,扭頭匆匆走了,也不去酒樓吃飯了,直接回去。
墨琅大腦一片混沌,玄鶴見狀趕緊拉著他轉到一個無人的牆根處,擔憂地看著他。主子如此失魂落魄,是為剛纔那少年?正想著,就見墨琅眼神空洞,看向他,喃喃道:“他是個男的……他是個男的……”
“您說剛纔那位公子?他是個男的啊……主子,您這是怎麼了啊?”玄鶴都要急哭了,主子不會受了什麼刺激傻了吧。
墨琅閉了閉眼,他精神上受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
他腦海裡再次閃過那被他珍藏在記憶深處片段。
漫天大雪,他覺得自己大概已經凍死了,然後那個小小的雪糰子喚醒了他。
那個人一身雪白,赤足,頭髮隻是束住髮尾,垂在身後。
他覺得那是個小姑娘。
他為什麼那麼覺得?以他自己當時淺薄的見識,真的能分清幼年冰靈羅的男女嗎?
母妃孃家的人說那是雪家的九小姐……
不,那是因為,他說那是個小姑娘。
他說的!
一瞬間天旋地轉,玄鶴看著墨琅搖搖欲墜的樣子,都快哭出來了:“主子,要不咱們先回……”
“哎?九王爺?”溫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玄鶴扭頭一看,隻見青月先生正摟著一袋子點心,好奇地看向這邊。
———
墨琅有些頹然地坐在青月屋子裡的蒲團上,接過青月先生遞過來的茶杯。青月先生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後,便坐下來看著他。
墨琅張了張嘴,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便作罷,隻是低頭喝茶。
青月見此也不催促,拿起一旁桌子上的玄冰玫瑰準備收起。
墨琅餘光撇見那玫瑰,微微一愣:“玄冰?”
青月便將玫瑰遞過去給他看:“是啊,雪二姑娘托人送來的。你看這葉子,是她家八公子後粘上去的,看不出一點縫隙,很厲害吧。”
“八公子?”墨琅微微抬眸。
“是啊,那是個好孩子。”青月將冰玫瑰收入原來的錦盒裡,端端正正地放到一旁的博古架上,“那孩子看上去年紀不大,也就剛成年吧。他的頭髮雪白雪白的,也不知是不是冰靈羅特有的染髮手段。”
墨琅垂下眼睛,默默喝完了一杯茶,冇有再說什麼,便起身告辭了。
青月見他已經冷靜下來,便也冇有再留,隻喚了閣內的小廝將早已為墨琅準備好的手鐲取來,交給了在門外等候的玄鶴。
”照顧好你家王爺。”青月將主仆二人送出了天寶閣,看著前方那個有些頹廢的背影,心裡微微有些好奇,但他不是個多事的人。
玄鶴打算帶著自家主子趕緊回府,墨琅卻在路口拐了個彎,徑直朝著皇宮的方向走去。
“哎,主子,不回府嗎?”玄鶴納悶。
墨琅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帶著鐲子先回府吧,放到我書房架子上的那個錦盒裡就行。”說完也不等玄鶴回答,便轉身繼續向皇宮走去。
玄鶴在原地猶豫了片刻,見遠遠已經能看到皇宮西角門前的那條銀杏大道了,便微微歎口氣,揣著桌子回府。
墨琅在宮內暢通無阻,直接去了太子的宮殿。
剛開始,他的腳步很是猶豫,甚至有些磕絆,彷彿醉酒彷徨之人,但走著走著,他腳下就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他的迷茫能跟誰說呢?不是母妃,不是皇兄,不是其他兄弟。
唯有太子完完全全的知道自己這些年內心對那雪糰子的執著。
當墨琅大步奔入太子的宮殿時,殿內的侍者都嚇了一跳。太子的宮裡長年安靜,下人們走路都不會發出聲響,這麼多年,頭一次有人在這座宮殿裡發出這麼大的動靜。見這位九王爺神情多少有些激動,怕他衝撞到太子,下人們又不敢攔著,隻得戰戰兢兢地行禮。
好在裡麵聽到了動靜,蘭亭走到廊下,請了墨琅進去,同時安撫了下人們。
太子在屋子裡聽到外麵的動靜,聽到下人們行禮,就知道急吼吼跑進來的人是他的小王叔。聽他淩亂的腳步聲,就能想到他內心是如何的亂了。因此當墨琅大步跨進來,太子便擔憂地看著他:“小王叔,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