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歧歌 第3章

傍晚，烏雲蔽日，原本還晴朗的天忽然陰沉起來。

一陣風吹過，空氣中也帶著陣陣熱浪，在簡陋的草屋裡，顧易成正盤坐在床榻上，額頭佈滿汗珠甚是痛苦。

整整一個下午，顧凡都守在屋外的院子裡，他心裡頗為煩悶，隱隱有些不安。

不知何時起，山間開始瀰漫著一層薄霧，黑雲深處不斷有電弧劃過蒼穹，頃刻間淅淅的細雨便落在了僻靜清幽的村落裡。

顧凡望瞭望天幕，不禁打了個冷顫。

他來到後山拾了些乾柴，隨後在一棵枯死的巨木下生起火堆。

白天他被嚇得不輕，此時望著不停跳動的火星，漸漸感到倦意襲來睡了過去。

就在顧凡離開後不久，寂靜的村莊上空一團黑霧自遠方盤旋而來，徑直的落在草屋外。

一股煞氣隱隱向八方散開，那黑霧影去，化作一個被黑袍籠罩的黑衣人。

顧易成自是察覺到又有外人來訪，他睜開雙眼，不過一息之間，身形便已出現在了門外。

“閣下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貴乾。”他看著黑衣人，淩厲的目光中閃過幾分寒冷。

隻聽那黑袍下傳出一個低沉的笑聲：“誰又能想到，當年名震落霞洲的“無影劍”居然會如同喪家之犬一般躲到這種地方，事到如今，你還是這般冥頑不靈麼？”

“這些年來你不是第一個找到我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顧易成手上暗中掐動法訣，嘴上不以為然道：閣下固然身懷高深修為，但此處仍屬滄月派領地，若驚擾其山門，你也休想全身而退。”

那黑衣人也不作答，隻見其身影一晃，頓時化作一團黑霧出現在顧易成後麵道：

“哼，滄月門又算得了什麼，青玄老賊幾人不出山，不過都是一幫烏合之眾罷了，你若識趣的話就快把你們薑家死守的秘密告訴我。”

說罷黑霧中幽綠光芒一閃，忽然四周煞氣高漲，如排山倒海般向顧易成襲去。

感受到那綠芒之中的陰煞之氣，顧易成心中一驚，未敢托大，當即身形閃動，雙手結下道印，金色流光從他身上升起並化作一張巨大的道家陣圖。

他右手向前一揮，竟是從虛空之中抽出一把長劍，霎時一股雷霆般的強大劍勢向八荒盪開，其中蘊藏的劍意驚人。

“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你這殘破之軀竟然還能操控此劍。”

那黑霧之中的語氣終於有了一絲嚴肅，緊接著手掌微微轉動，一麵銀色的古鏡在其身體背後若隱若現，刹那間村落周圍狂風大作，不時能聽到從其中傳出一聲聲淒厲的哀嚎。

“這是噬魂鏡！你是.....”顧易成雙目一驚，終於開始正視麵前的黑衣人。

隻見噬魂鏡緩緩祭空，不停吸取著周遭的生命靈氣，四處皆有不知名的低吟緩緩響起。

這低語似來自九幽地府，位於正中的顧易成首當其衝，一股寒意從天而降，他抬頭望去，隻見虛空中一隻滲人的陰靈正向他襲來。

未等他反應過來，陰靈便一爪打在他的胸口，他向後連退幾步，一時臉上血色全無，呼吸漸漸紊亂起來。

這陰靈的攻擊，正是修道之人最為倚重的神識，顧易成舊傷未愈，如今隻覺胸口一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好快！這不是普通的陰靈，你這妖人竟然將身死的修道者魂魄強行扣留在了鏡中！”

顧易成咬牙死死盯著對方，這噬魂鏡乃是上古遺物，可以吸取生靈魂魄所用，故而死去的人將永世不入輪迴，實乃陰邪至極，正因如此這件異寶就連當今魔教中人也談之色變。

“不錯，我自然不會傻到和你正麵交手，如今你神識受損，引以為傲的功夫也施展不出來，還不趕快束手就擒。”

黑衣人獰笑著，聲音中滿是莫名的狂熱。

顧易成不再說話，他平靜的望著對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全身氣勢竟不減反增。

狂風不停壓過腳邊野草，隻見那佝僂身軀逐漸挺拔，隨著手中無影劍一陣長吟，他目光淩厲忽然暴喝，全身金芒大盛，耀眼奪目。

他右手輕抬，一劍刺出，未見其形先聞其聲，一道劍氣裂空劃過，重重刺入陰靈身軀。

那鬼物被這股強大的力量打飛，牢牢定在不遠處的古樹之上，而後餘勁貫穿重重樹木，發出一連串的“轟轟”聲。

見陰靈在樹上動彈不得，顧易成結下手印，朝著虛空狠狠壓下，不遠處無影劍似有感應，一圈圈金色浮光自劍身散開來。

“哼，奇技淫巧，微不足道，給我破！”

顧易成話音剛落，陰靈便發出淒厲哀嚎，身形漸漸化作光點消散殆儘。

噬魂鏡在空中微震，似乎受到不小的影響，黑衣人猝不及防的噴出一口黑血，麵容十分凝重的將古鏡收了回去。

他似乎想起來麵前的男人當年全盛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大地微微震動，蘆葦村上空雷聲不絕，暴雨傾瀉而下，一堆溫暖的篝火正在巨木下燃燒著。

顧凡忽然從夢中驚醒，他從未見過如此肆虐的狂風，黑漆漆的山間什麼也看不見四周唯有漫天散落的樹葉紛紛揚揚。

望著草屋上空的黑雲，他心中的不安感愈發強烈，當即下山回到草屋旁，可目光所及之處卻是漫天煞氣，這又豈是他一個孩子能承受的。

顧凡不明所以，隻能低著身子悄悄爬到一旁的屋頂，卻正好看見了陰靈灰飛煙滅的一幕，而在草屋院前一金一黑兩道身影正相互鬥法，打得不可開交。

他一眼認出那金光之中的顧易成，此刻顧易成正單手捂著胸口，嘴角不停的流著鮮血，看上去虛弱至極。

反觀對麵那黑衣人站在數尺開外，遲遲未有動作，彷彿也受了不小的內傷，他忽然大怒厲聲喝道：“愚不可及的東西！”

說罷黑衣人憑空祭出一枚通體黑幽的圓形令牌，上麵刻有難以理解的異紋。

“赤陽令？”顧易成詫異道。

黑衣人冷哼一聲，以掌為刃，渾身發出森然的寒氣，當即朝著自己的胸口拍下，一口黑血噴在圓形令牌之上，其口中喃喃念道：

“九幽陰冥，無妄無生，

“渡身我界，以攝天魂！”

頓時令牌上一道黑芒閃過，雨夜之中冷光忽閃，一道虛無的鬼魅身影在黑衣人頭頂顯現。

暴雨之中，天幕似有星辰閃動，鋪天蓋地的黑芒聚集而來，將草屋籠罩著。

從那黑芒出現後，顧凡便感毛骨悚然，他呆呆的趴在房頂，在這威壓下雙腿不聽使喚的顫抖著，恍若已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

顧易成不停喘著粗氣，他早就注意到趴在屋頂的顧凡，還好這小子冇有靠得太近，這才免遭波及。

黑衣人身軀一震，黑芒朝顧易成疾飛而去，沿途所到之處，皆作粉塵，重回虛無。

顧易成神色肅穆，右手一揮將無影劍懸在半空，隨後疾步向後退卻，全身光芒散去，一張不停旋轉變幻的陣圖，穿過虛空，出現在劍身之上。

隻見那散去的金芒又再次凝入陣中，霎時無影劍竟大了十倍有餘，緊接著與隨之而來的黑芒撞到一起。

天地色變，蒼穹之下一人一劍僵持在半空，顧易成咬牙苦撐，法陣不斷抽取著他身上的氣力，眼見金芒殆儘便開始抽取他僅剩的生機。

這短暫瞬間，恍若經年，顧易成的頭髮驀然花白，皮膚也漸漸出現褶皺。

屋頂之上，顧凡雙目微紅，一時恐懼儘忘，他大喊一聲衝到屋前，從地上撿起碎石，重重地朝黑衣人砸了過去。

隻是碎石未至，便被那黑芒風勢擊成粉末，黑衣人詫異的轉過頭，目光正好對上一個瘦小的身影。

雷雨之下，柴扉之旁，少年怒目而視。

黑衣人愣了愣，本以為來人是滄月門下的弟子，冇想到竟是個孩童。

雖然石頭冇打到他，但他還是下意識的躲了一下，心中不由得又羞又惱。

就在黑衣人分神之際，顧易成忽然低嗬一聲，時無再來，他身上金光再盛了幾分，將黑芒悉數破開，巨烈的波動將顧凡掀飛了出去。

少年蜷著身子，被空中不斷飛濺的草木飛石打在身上，隻覺整個世界天旋地轉，直到聽到一聲落地的重響後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當金光散儘，似乎什麼都未發生，草屋重歸寂靜，黑衣人不知所蹤，巨大沖擊將附近摧毀一空。

顧易成拖著搖搖欲墜的身子，單手將昏迷的顧凡提到一旁殘缺的屋簷下，他癱坐在地上，胸口血流不止，染紅了衣袍。

那一下衝擊已令他五臟俱損，想必對方也身受重創，他看向自己傷痕累累的模樣慘笑一聲，自知已是油儘燈枯。

暴雨終於停了下來，天邊微泛晨光，他抬頭望向遠方，隻見整個滄月山脈被淺藏在一層薄霧之中。

“冇想到這一天這麼快就到了，隻是....倘若自己走後，這孩子又該何去何從...早知如此當初拚著留下道傷，也要傳他個一招半式，省得日後被人欺負。”

顧易成目光愧疚的朝顧凡看去，他神色複雜，隨後雙指輕點，將其喚醒。

顧凡彷彿做了個很長的夢，他緩緩睜開眼，正見麵前之人華髮虛白，骨斷筋折，透明的汗珠混著血水，從臉龐不停落下，儼然已是行將就木。

“想不到他竟是魔教中人...”顧易成坐在一旁喃喃自語，因失血過多，眼前的景色不免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顧老頭你怎麼了，我馬上去找大夫！”

顧凡急忙起身，卻忽然被一雙冰涼的大手用力拉住。

“.....冇用的，你且彆走，我還有事與你交代，晚上你跑哪去了？”

顧凡愣了一下，急道：“傍晚天上下著小雨，外麵有些冷，我怕你一個人在屋裡受寒，便想著去後山撿些柴火，不知怎麼就睡著了。”

顧易成聽完失聲一笑，絲毫不管身體傳來的劇痛，道：

“得虧趕走了那人，枉我這些年東躲西藏，最後還是事與願違，小子你湊近一點，今天由不得你了。”

說罷顧易成滿頭大汗，雙指顫顫巍巍地凝聚出微光，在半空中結下一道複雜的指印，隨後向著眼前顧凡的眉心之間點去。

頓時微弱的金芒湧入顧凡腦海，他的眼前不斷浮現出生澀難解的法決，待其運轉完畢，顧凡才睜開雙眼，他心裡一陣恍惚，疑惑的看向未散儘的金芒。

“我已經冇有多餘力氣了，此術名叫藏空決，是當年我捨命得到的功法，隻可惜後來遭逢钜變，未能全習之，現在傳給你了。”

顧易成極力平複紊亂的氣息，又道：“日後隻身在外，謹言慎行，否則易招無妄之災，即有小成，也不可將此訣在人前說道，切記！”

“知，知道了，便是拿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說。”顧凡低頭一把抹去眼角淚水，失魂落魄的迴應著，憔悴的麵龐上滿是泥汙。

顧易成看著麵前不過十三歲出頭的孩子，心中不免百感交集，他伸出那滿是褶皺的手輕輕放在顧凡腦後，溫和又疼愛的說道：

“我要告訴你的...還有最後一件事，咳”

“當今正道大昌，其內不乏邪魔作祟，其外仍有妖族禍亂，兩族雖是世仇，可自古以來世人偏見居多，故亦生出些許無妄之禍....咳咳。”

“但你一定要記好了，這世間，正非正，邪非邪，所謂妖邪未必都是壞人，反之擇人而食的也不全是妖獸。”

見顧凡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顧易成喃喃道：“小子今後一切就要靠自己了....”

雨後的空氣中帶著些許涼意，一滴水珠穿過樹梢的縫隙，落在顧易成的臉上。

他艱難的抬起頭，最後朝遠方望去，慢慢合上了沉重的雙眼。

顧凡張了張嘴，腦中“轟”的一聲，猶如晴天霹靂，他神情茫然的扯著手裡那滿是血汙的袖袍，眼角不覺有淚流下。

晨霧散去，少年如木泥雕塑一般，獨自跪在廢墟碎石之上，朝陽從他身後漸漸升起，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