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相處的時間越長,我和曉月的距離也越來越近。以前,我們一起享受著簡簡單單、平平凡的生活。我們一起做飯,一起散步,一起入睡,一起開啟新的一天。然而,在一起的日子雖然美好,可是生活不隻是有詩和遠方,更多的是當下的苟且。
在結婚後第四年的七月,也就是我參加工作剛滿一年的時候,為了獲取更好的收入,好讓家裡的生活更寬裕些,我帶著對妻子和兒子的離彆,主動申請到隔壁市的分公司上班。為了小孩,為了我們這個家庭將來更美好,曉月眼裡雖有些不捨,但還是默許了我的選擇。從此,我踏上了一條背井離鄉的路,一條隻有在節假日空餘的時間才能回家探望的路。
再後來,我跑去更遠的公司總部。我的職位在一步步地上升,而我和曉月之間的感情卻是在走下坡路。一個月一次的回家頻率,難以傾訴平日裡的惆悵。
門前的海棠花冇有往日的繁華,昔日的歡聲笑語在空氣裡盪漾。
回到家裡,曉月不曾抬起頭來看我一眼。她隻顧忙著手頭上的事情,髮絲在額頭上飛舞,隨著她的動作此起彼伏。然而,我的內心也隨著這高低起伏的節奏在顫抖著。
每次回家我都帶著小小的期待,以為一個月未相見,可以來一場小彆勝新婚般的歡喜。可是,殊不知當一切成為習慣的時候,心底留下的隻有一地落寞。
我用顫巍巍的雙手從背後環抱著她的腰,想溫存戀愛時的那種狂熱。可是,她卻毫不猶豫地將我的手解開,像一盆冰冷的水,在肌膚觸到的那一刻,一股涼意直流心底。
曉月說:“我累了,等下還要去鄰居家接喬木杉回家。”
她的語氣裡不帶任何語調,麵部也冇有絲毫表情。有些時候,陳述句是一種特彆讓人傷感的句型,因為它不帶任何語氣,讓人猜不著、摸不透,無形之中卻已拒人千裡之外。所以,我很討厭陳述句。
我茫然不知所措,空氣裡一度安靜得極致,心不自覺地在微微顫抖。
我說:“那我去吧,你休息下。”
如此蒼白無力。
其實,最怕的不是一個人如瘋了一樣歇斯底裡,而是歇斯底裡後突然的安靜。
我想起了小孩發高燒的一個夜晚。近淩晨的街上冇有人流,淅淅瀝瀝的雨在黑暗的夜空中肆虐。曉月抱著兒子滿大街奔跑,敲了一家又一家診所的大門,可是冇一扇為她打開。最後,她心力交瘁癱倒在地上,一起倒下的還有正發著高燒的兒子。
她歇斯底裡地怒吼著,電話那頭的我能夠感受到她的不滿與絕望。她說,這樣不在一起的日子她不知道能堅持多久。我沉默著,聽著她撕心裂肺的哭聲,彷彿她的眼淚已揮灑在我心裡,讓我暗自神傷。
從那以後,她眼睛總透露著一股絕望,帶著一絲冰冷。
曾經有多麼瘋狂地相愛,現在就有多麼瘋狂地悔恨,這是我從她眼睛裡讀到的。
可是,我依舊很懷念之前為了愛的瘋狂。因為有一種瘋狂深入骨髓,久經歲月,也不曾腐蝕。
2
高三那年,當我從網吧裡走出來的那一刻,便暗自決心向以前的時光揮一揮手,在夜空中迎接新的我。
教室裡,我斜對角的位置,一位紮著馬尾辮的女孩,低頭看著書,偶爾雙手托著下巴,像在思考,又像在憧憬。
宋飛坐在我後麵。自從我不去網吧後,宋飛也跟著不在去了。然而,在教室讀書的日子更顯得無聊。上課時除了睡覺,其餘便索然無味。桌麵上的那一攤口水,在乾與濕之間重複交替著,最後在時光裡形成一攤深深的印記。
剛離開網吧的前一段時間,我想我是瘋了,我不想說話,也不理宋飛,就一人發瘋似的沉迷在書海裡。看著我那股認真的勁,所有人都以為我浪子回頭。課本在我瘋狂地折磨下,邊角捲起,散發出陳舊的色彩。
一天,宋飛睡眼朦朧地拍拍我的後肩,說到:“喬麥,你要相信我,我們的夢想真的不在課本上。”
事關夢想,我一直很務實,缺少什麼,我就想要什麼。小時候缺少愛,我就一直在尋找愛。然而,現在的我像缺了一根肋骨,因為失落的靈魂需要一根肋骨來支撐。而這個肋骨是什麼,我自己也冇有定義,它或許是一張滿意的答卷,一所好的學校,一份美好的愛情,亦或是一個心靈的歸屬。
我對著宋飛說到:“隻有痛過了,才知道夢想是什麼。那種痛到讓人醒來的滋味,會讓人瘋狂,隻有瘋狂之後才能追上夢想的腳步。”
宋飛不屑的看著我:“為了證明我說的是對的,為了證明我們的夢想在遠方,那我隻好陪你一起瘋狂,一起在這書海裡沉浮。等高考成績出來後就可以證明我說的冇錯。”
遠方,其實我們一直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遠。小時候跨過家鄉的那條小河,逃離自己家便是遠方;長大一點,缺乏愛的心靈苛求的那一絲撫慰便是遠方。然而,現在的遠方是什麼?依舊是那看不透,想不清的未來。對於宋飛來說,考一所大學,然後工作結婚,一切像大部分人一樣按部就班進行,那簡直天荒夜譚。
的確,我們很努力,但我不知道為了什麼。或許大概是因為曉月說想要轟轟烈烈的愛,自己就要有轟轟烈烈愛的能力。
然而,宋飛就是純粹在證明我們的夢想在遠方。
我不得不佩服宋飛,他隻要開始執著做一件事情時,就會做得淋漓儘致。
我早上六點到教室的時候,他已拿著英語書在瘋狂的背誦單詞。當我早上五點鐘到的時候,他依舊在。我瞪大著眼睛將他打量一圈,好奇問道:“昨晚冇回去睡覺?”
“你猜?”他用極具挑逗且略帶自豪的表情回答。
這一刻,我真想抽他一巴掌,竟然敢挑逗我。不過打心底還是挺佩服他的。
我們的瘋狂震驚了所有同學,也感動了自己。老班主任每次走過我們身邊時,都要刻意往上推推他的老花眼鏡,將我們認真打量一番。
有些時候,我們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像太陽從西邊升起,東邊落下。曾經的兩個學渣,為了證明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一夜之間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勤奮得讓第一名的那個同學都產生了嫉妒。這是一番何等壯麗的景象。
忙碌的歲月總是很快,來到高三的七月,我們除了收穫感動之外,還將迎來見證夢想的時刻。
高考查分的確很折磨人,可我依舊錶現得無所謂似的樣子,對著宋飛說到:“你先查,查完後彆哭。”
當宋飛對著電腦輸完最後一個數字時,他愣了會,隨後大笑了兩聲,笑著笑著帶著點哭泣,隨後哭得越發的悲傷。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宋飛哭泣,看著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讓我有點心疼。
我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冇事的,失敗了可以從來。”
他抽泣著:“你理解錯了,我實在是太高興了。因為這幾個月的努力終於證明我們的夢想不在讀書在這件事上。”
我一時無語,想抽他的心情都上來了。前一秒還在心疼他,後一秒卻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
正如他所說,我們的夢想確實不在讀書這件事上。當分數出來的那一刻,我冇有悲傷,內心很平靜,猶如在無風的山穀裡,樹木枝葉泛不起半點波浪。
我坦然接受,不是因為悲傷過度,而是我明白了一點,有些事情就是命中註定,就像我命中註定缺乏愛一樣。
3
七月下旬,學校後麵的小山上,兩個少年並排地坐著。夕陽將整個山頭染成了淡淡的金黃色。天空中的雲朵像一片羽毛,輕輕漂浮在空中,像一位有心事的少女,輕羞而惆悵。
兩個人的身影被夕陽拉長,隨著時光流走,漸漸靠近,最後交織在一起,模糊了彼此的輪廓。
寂靜的山頭,隻聽見風聲,以及兩個人的心跳聲。兩人沉默許久後,曉月終於開口了:“今後怎麼打算?”
我看向遠方:“可能隨便找個不入流的大學,然後度過每個無聊的日子。這樣好歹有一個可以安放的去處。”
遠方,薄霧漸起,稀釋著夕陽的光芒。漸漸地,視野變得模糊,看不清是樹在搖晃,還是雲朵在湧動。
曉月沉默片刻後,眼裡泛著點淚水,聲音顫抖著:“就冇有彆的打算了嗎?有冇有想過嘗試去愛一個人。你不是一直在尋找愛嗎?那為何不去自己創造。”
曉月激動顫抖的聲音穿透了我胸膛,飄散在了這空曠的山頂上,冇有迴音,暗自成殤。我不明白這個女孩為什麼會這麼激動,就像一年前她突然出現在網吧那刻,震驚了我內心。這是第一次才注意到竟然還有這麼一個女孩在我身邊,並且從此以後走進了我的生活。
我苦笑著,撿起地上的一根蘆葦,輕輕一搖,蘆絮在空中飛舞,不知飄向何方。
我裝作不以為然:“就像那蘆絮,輕飄飄的,習慣了自由,也就冇有終點。”
曉月奪過我手上的蘆葦:“那你可以找一處樹枝停留,靜待開花結果,待到春天來的時候,又會是一片綠意盎然。”
我無法回答。
曉月給了我一種厚重感,一種腳踏實地的安全感。即便在天上飄著的蘆絮終究會飄落在地上,迴歸最初的樣子。
夜色漸重,曉月離開我之前留下一句話:“我應該會去北京上學,我們應該會很少再見麵了吧。”
看著曉月離去的身影,一種莫名的憂傷在內心翻湧。我一直看著她離去的方向,直至身影湮冇在夜色中。
這個女孩兩次來到我的世界,帶著一份深沉與驚喜,又有一絲狂熱。在這夜色中,我迷失了方向,隨著夜幕升起,卻總也找不到出口。
4
九月初,我和宋飛來到南方廣州的一個學校,曉月則去了北京她所心儀的那所學校。
記得在填報誌願時,宋飛特意跑過來問我打算填報哪所學校,我苦笑地反問道:“我們有很多選擇嗎?”
宋飛也跟著嗬嗬:“既然選不了龍頭,那麼鳳尾不得好好挑挑呀。”
我白了他一眼,恨不得用眼光殺死他。考了多少分,自己心裡還冇個數嗎。我無精打采翻看著誌願學校的簡介,不小心筆尖恰好落在了一個學校的名字上,乾脆就直接選擇了它,一所位於南方的學校。至於專業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計算機,心想我這些年泡在網吧的時間,在這個專業上應該總有些優勢吧。
宋飛盯著我寫完最後一筆畫後,他毫不猶豫地在他的誌願表上寫了和我一樣的學校,一樣的專業。
我不屑地問:“為什麼要跟著我?”
他嬉皮笑臉,又是滿嘴嗬嗬:“從小到大習慣了,我怕少了我你會不習慣。”
我:“你臉皮厚的毛病一直都有啊,還準備把他帶到大學去啊,我還嫌丟人。”
宋飛:“你臉皮薄,我臉皮厚,咱剛好互補嘛,你還真離不開我。”
我沉默了。
我從小內心脆弱,很容易將自己孤立起來。身邊也隻有宋飛這麼一個死黨,能和我說話的也隻有他。
他不會嫌棄我冷淡,即便在我身旁許久不說一句話,也不會覺得尷尬;我性情古怪,亂髮脾氣的時候,他也不會責怪我。
小時候,我們一起上學,放學,打架。後來,我們一起逃課,打遊戲,甚至通宵。直至現在,我們一起認真讀書,一起填報誌願,一起瘋狂。
我冇有去思考假如宋飛不在我身邊,我的生活會怎樣?會和現在一樣一如既往地逃課、上網、打遊戲;還是會比現在更無聊,無聊到連上網的心情都冇有?
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的就是宋飛讓我的生活充滿了各種驚喜。
比如他會打聽很多我很難知道的訊息,來滿足我的好奇心;他會尋找很多好玩的遊戲來找我單挑;他會討論學校某個女生喜歡了某個男生,雖然我不在意… …
有他在的時間總會覺得很輕鬆,讓原本枯燥的生活不再那麼無味。我們習慣了彼此,正如他所說的,我離不開他,他估計也離不開我。
我們兩顆無畏的心,在這羞澀的青春年華裡,摸索著前進。我們冇有去思考前方是什麼,我們隻知道前方是個即將到來的起點,過了起點,繼續朝下一個起點奔跑,冇有終點。
試問,多年以後,當閉上雙眼滿腦子的回憶都是關於一個胖乎乎的少年和一個冷淡清瘦的少年的身影時,會不會有點枯燥?
我拿著這個問題我問宋飛時,他瞅著我反問道:“你的左手會嫌棄你的右手嗎?”
的確,我們就像左右手,隻有雙手合力時,纔會有更加強勁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