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再一次更遠地離開了自己家,這個在我十八年記憶裡模糊得支零破碎的地方。以前讀初高中住校後,家隻是偶爾回來呆上幾個小時的地方,冇有任何歸屬感。當拿到了生活費後,我便會頭也不回地離開。
以前,每次回家都能聽到父母無休止地爭吵,在他們在歇斯底裡之後,便是出奇的最安靜。我很害怕這種安靜,因為空氣裡像時時刻刻凝聚著一顆定時炸彈,不知何時會爆炸。
在這種冰冷的空氣裡,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適。一個冇有煙火的家庭裡就像野山上斷了多年香火的寺廟一般,頹廢而又淒涼。
我跑到廚房,在灶門裡點燃一把柴火,煙囪裡升起了嫋嫋青煙。看著這些白色的煙霧飄向遠方,最後化為雲朵,我的心也變得明朗起來了。
我將家裡僅剩的一個番茄和土豆炒了,鍋裡傳來了我不熟練的哐當哐當聲,但飄出來的一絲絲菜香,讓我感到了些許滿足。
兩個菜炒好端上桌子,菜的熱氣在空氣裡瀰漫,終於有了一絲溫度的感覺。我在房門口叫父母起來吃飯,過了許久父親的房門打開。他看上去很憔悴,塞給我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到我手裡後,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麥,你要吃飽來,在學校要好好讀書。”
隨後,他又將房門關起,留我一人在房門口。我覺得很酸澀,但又不知道說什麼。看著桌上的飯菜,胃口全無。我拽著那幾張皺巴的鈔票,走出了家門,遠離了村子,回到了學校。
後來等我長大些,回到家的時候父母不再爭吵,兩張憔悴的臉會擠出一絲微笑。母親給我煮好一桌飯菜,幫我擺好碗筷,然後看著我吃完。
父親在旁邊抽著煙,一聲不吭,偶爾看下我。吃著吃著,眼淚逐漸模糊了我的視線,喉嚨哽嚥著,難以下嚥。
母親見狀,慌忙地問我是不是不好吃,不停地朝我碗裡夾菜,嘴裡嘀咕著:“煮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你慢慢吃,要多吃點,”
我越哭越大聲,眼淚順著臉頰,滴到了碗裡。母親更是不知所措,雙手在我後背撫摸著。父親一時也慌了神,丟掉手中的菸頭連忙問我:“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
我冇有回答,隻是一直哭著,任憑眼淚在臉上肆意劃過。委屈是什麼?我隻知道從小到大,三個人在一起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我隻知道放學回家煙囪裡的炊煙是遙遠的記憶;我隻知道父母很久冇有過這麼溫柔的眼光。
被眼淚浸潤過的飯菜擁有彆樣的鹹味,我嘗在嘴裡,心裡卻有說不出來的味道。父母默默地回了各自的房間,留下落寞的背影。
臨走的時候,父親塞給我一疊鈔票,比之前多了一些,並且叮囑我對自己好些。
出了家門,一種莫名的感覺湧上心頭,我暫且把它叫做留戀。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的感覺,在村口我特意回頭看了看,家裡那青色的房子在嫋嫋的炊煙中若隱若現。
2
大學宿舍裡,宋飛擺弄著他剛買的吉他,嘈雜的聲音將我們整個宿舍沸騰。我們齊刷刷地向他飛來課本,以示抗議。
我一邊藐視他,一邊調侃:“你的手指又短又粗,吉他這麼纖細的東西豈是你能玩的?”
宋飛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問過學姐了,隻要多加練習,一定行。”
“學姐?”
“嗯,吉他協會那個披著長髮,帶著點仙氣的學姐。”
“你不是真想學吉他吧,莫非你是看上那個神仙姐姐吧。”
宋飛不語,臉上泛著一點微紅,許久說道:“我見過她彈吉他,好颯。我跟她說想要加入協會,可是?”
“可是什麼?”
“她說要是我能夠完整地彈出一首曲子,她就允許我加入協會,並且會親自教我。”
“哎呦呦,我怎麼聞到一股戀愛的酸臭味啊。”
我調侃宋飛隻是沉迷學姐的美貌,並非真的想學吉他。學吉他隻不過是一個想接近學姐的途徑而已。
宋飛不經我的調侃,略帶羞澀走出了寢室。突然間我很無聊,無所事事。索性打開電腦,玩了幾把遊戲之後,還是感覺很無聊透頂。
突然,讀高中時在網吧裡的那段無聊時光浮現在了腦海裡,我想起了之前聊天用的QQ。重新登入QQ後,我看到了一個灰色的頭像,備註名為“曉月”,她是我唯一的好友。
看著灰色的頭像,那晚的場景在腦海裡重現。
朦朧的燈光下,我看到一位紮著馬尾辮的女孩來到我身邊,扔給我一張紙條,上麵整齊地寫著幾個數字,並且說道:“你加上我,以後想說什麼可以給我留言。”
我點開了她的對話框,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手指在鍵盤上任意敲打著,怎麼也打不出自己想說的話。
無意間,點開了她的QQ空間,看見了她發的一條說說,時間為今年7月16日。
“能與你相遇,並且有幸能能遠遠地與你同行三年。畢業之後,我們不會在同一個教室,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城市。但是,我依舊會喜歡你,會在遙遠的地方看著你。”
下麵配著一幅簡單的素描圖片:兩個並排的背影,女孩紮著馬尾,垂落在肩膀;男孩輕瘦,短短的碎髮淩亂地散開著;他們坐在山坡上,看著夕陽。
我看著這張圖片,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呈現在腦海裡:今年七月中旬,兩個被夕陽模糊的身影,無處安放的蘆絮,以及曉月離開時湮冇在夜色中的身影。這一切像一把烈火在心中熊熊燃燒,我重拾那段段簡短的記憶,一陣心痛湧上心頭,讓我有點窒息。
曉月,這個在我生命裡並未留下濃墨重彩的女孩,儘然會在某個無聊的下午,讓我的記憶氾濫。
突然間,我有一股衝動,我想見這女孩,這個隻在生命裡出現過兩次的女孩。正如曉月所說,我如漂泊的蘆絮需要一個終點來停靠,而這一刻曉月就是我想要尋找的終點。
3
傍晚,宋飛抱著吉他哼著小調回到了寢室,臉上難以抑製住的興奮。用“眉飛色舞”來形容一點不為過。
趁著他消停下來的空隙,我急忙插一句:“我晚上的飛機。”
“飛機?去哪?這麼突然,你發什麼神經?”宋飛一臉差異地問了一連串問題。
“去北京,找曉月。”我很平靜地回答。
“啊… …”宋飛驚愕了一會,半天冇說話。接著又是一連串的問題:“怎麼是她?你們什麼時候好上了?你追她?,還是她追你?”
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回答哪個問題,好像宋飛所關心的問題目前冇有一個成為現實。但是我就是很想見到她,而且趁著我這一時的衝勁還未消失,我必須馬上出發,一刻也不能停留。我擔心稍縱之間,後悔就會占據我的腦海,雙腿再也無法邁出一步。
不過,對於宋飛的問題我還是猶豫了一下。去見一個人需要理由嗎。如果可以打著愛的幌子,那便可以冠冕堂皇。可是,我愛她嗎?將心裡的每個角落搜尋了一遍,我冇有找到答案。我不敢再往下多想了,我害怕深陷沼澤難以自拔。
我淡淡地對宋飛回道:“你還是多練練吉他,希望我回來後你能夠彈出一首曲子。”
出租車上,我半開著窗戶,窗外的風呼嘯而過,將我的頭髮淩亂。漆黑的夜晚,冇有一顆星星。我想起了高二曉月來網吧找我的那個夜晚以及高考結束後的那個七月在山頭的黃昏。曉月在網吧走向我的身影以及在山頭遠離我的身影,像一顆明星,在天空中閃耀。
今夜,在這漆黑夜晚,我要去尋找我的明星,讓它在我心裡一直閃耀。
到了機場,我正臉對機場的地標牌子來了一張自拍,臉上的笑容很僵硬,但卻有一絲血色。
我打開QQ,在曉月的那條說說下回覆:“今夜我將來到你的城市,和你一起描繪素描畫麵中男孩與女孩的正臉。那個男孩的正臉會是我嗎?那個女孩的正臉又會是你嗎?”
我將自拍的那張正臉照片上傳到回覆的語句下。
關上手機,我踏上了前往北京的飛機。帶著一股嚮往,以及一絲無畏,從未有過的勇敢在這瞬間爆發。我的眼角裡有滴淚,在這略帶寒涼的秋季,卻格外的滾燙,不停地往外流。
這一刻我彷彿清醒了,除了渴望被愛之外,自己也有去追尋愛的衝動與能力。就像曉月說的,要放開手大膽地去愛。
我雙手合十,祈禱這一切恰逢時節。
4
孤獨的夜,我在空中穿梭,像時光機一般,雖然夜晚漆黑,卻離星星更近了。
我依靠在飛機的座椅上,左耳邊是發動機的轟鳴聲,右耳邊是彆人的呼嚕聲。我睜著眼,閉著眼,正著坐,斜著坐,怎麼都睡不著。我望著一片漆黑的窗外像是一場夢,夢裡我不停地奔跑,好像在深邃的黑暗前麵,總有一點星光在吸引我。以前踏不過的山川河流,現在即便濕了鞋也會前往。我不知道哪來的力量,但是我依舊可以在黑暗當中大吼一聲:“快來吧,黎明。”
北京的風比廣州更涼,深夜的秋帶著一絲刺骨。我帶著一腔熱血來到北京,竟然難以抵擋北京深夜的涼風。
淩晨3點20分,飛機降落在北京。晨光還未見曉,依舊伸手不見五指。還好路邊泛黃的燈光將我成影,在地上飄忽不定,證明著我還活著。
趁著時間還早,我打車到曉月的學校門口。
淩晨4點50分,我從出租車上下來,北京的天空依舊很黑,道路上一片冷清。我望著東方的那片天空,等待著它黑翻白的那一刻,期待著光芒照進我的視野。
這一刻,女孩們都還在夢裡吧。不知道曉月的夢裡有冇有出現過我,我守候在她學校門口,就像在嗬護她的美夢一般,甜甜蜜蜜。
寂靜的夜晚,一個頭髮蓬鬆少年的身影在曉月的學校裡穿梭。從校門口來到了教學樓,再穿過主教前那一排階梯來到了食堂,最後無意之中竟然繞到了女生宿舍樓下。
我躺在宿舍樓旁的花壇邊上,在這裡等著曉月出來。我不確定她是否看到了我在QQ裡麵的回覆。
仰望著天空,我心裡滿是期待,那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見到我會是怎樣的表情,驚訝?歡喜?還是無所謂?
漸漸地,腦海裡那個紮著馬尾辮女孩的印象越來越模糊,直至進了我的夢鄉。一晚上地折騰,終於在這心之嚮往的地點落下帷幕,冷清的清晨變得更冷清。
淩晨6點30分,我在一片嘈雜聲醒來,有過往人群的腳步聲,但更多的是宿舍樓上女生們看著我議論聲:
“癡情漢?等了一晚上?”
“可能是一大早來接某個女生的。”
“不對,估計是昨晚被拒絕後在這要死不活的。”
我微微感覺臉上有點掛不住,聽著她們的議論聲,感覺有點丟人。我若無其事地起身,像做早操似的扭動著身體,動作極其彆扭,難以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
我朝女生宿舍四處打探,尋找曉月的身影。心裡有點忐忑,不知曉月會不會在我睡著的間隙已經出了宿舍樓。
此時,樓上又傳來一個聲音:“說不定他還是個偷窺狂,瞧他這雙眼睛,直勾勾朝我們這裡看。”
我瞬間收回了目光,臉上一陣火辣的感覺。此刻,我進退兩難,若不是為了見到曉月,我恨不得立馬消失在這裡。
正當我在這些議論中彷徨不安時,無處安放的眼光落在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上:紮著一個馬尾辮,垂落在肩膀上,臉上的笑容讓我頓生敞亮。
我的心砰砰跳個不停,直逼嗓子眼。突然一股熱流濕潤了我的眼眶,一夜的奔波,給了我想要的答案。昨夜那股想見曉月的衝動,在看到她那個馬尾辮的時候,如泄閘的洪水,內心再也控製不住那股波濤洶湧的澎湃,任其奪框而出。
我舉起雙手,朝那邊揮舞。張開嘴巴,正要大喊“曉月”兩個字時,我順著曉月的眼神,看到一個身披黑色風衣,頭髮乾淨利落的男生正朝她走來。
看到曉月麵帶笑容,眼神一直未離開那男生,我彷彿明白了些什麼。
風衣男遞給曉月一盒早餐,對著曉月寒暄:“快進去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曉月冷哼:“知道了,你彆擔心了。”
我第一次聽到曉月這麼甜美的聲音。在我的記憶裡,曉月隻會用嚴厲的語言激勵我,隻會大聲的對我說:“喬麥,彆作踐自己,要振作起來。”
今天的這個聲音,甜到我的心坎裡,可惜不是對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