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時,有多無助。
為了深入販毒組織的內部,為了獲取那些惡魔的信任,林敘站在潮濕而昏暗的地下室裡,將針孔對準自己的臂膀,日複一日,注射,嘔吐。
直到成為一名足夠讓毒販信任的癮君子。
雖然現在已經逃離了那間地獄,他卻像是被永遠留在了那裡。
他收攏的手掌令我呼吸困難,他紅著眼,問我。
「為什麼要給我注射毒品?就為了讓我留在你身邊?」
「你真自私,你讓我感到噁心。」
你看,他又把我當成了給他注射毒品的人。
我逐漸感到我的生命真的要在他逐漸收攏的手掌下消逝,呼吸困難,我邊咳邊掰開他的手。
「咳咳咳,咳,我不是,我不是……」
我好想跟你說,不是我給你注射毒品的,林敘。
我好想跟你說,都結束了,林敘。
可是,你總是不願意聽我說。
甚至在我向你解釋真相時,情緒失控。
心理醫生說,不能再刺激你了。
要靠你自己,一點一點恢複。
「林敘,林……」
我猛地被人甩開了。
大腦迎來一陣鈍痛,模模糊糊間,我判斷自己撞到了櫃子的一角,可突然間由大腦傳遍全身的疼痛,讓我幾近全身僵持了一瞬。
我抬手摸自己的後腦勺,溫熱黏濕的觸感不該屬於我的身體。
我勉強支起身子,將床頭櫃的燈給打開。
紮眼的血紅順著手掌蜿蜒,我用手掌撫摸著傷口,想要止住血。
而剛剛甩開我的人,垂眼站在我的身前。
我看著他,苦笑。
「我也受傷了,好受點了嗎,林敘?」
「……」
如果你站在地獄裡,那麼我陪你一起站在那裡。
會讓你開心一點嗎,林敘?
我去醫院包紮了下頭部。
順便準備拿走之前的檢查報告。
拿完報告,醫生向我解釋完報告上的內容代表著什麼。
我站在醫院大廳的走廊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
大腦仍舊一片空白。
反應過來的時候,我隻是將那張報告單攥得很緊,死緊,緊得手上的汗全打濕在上麵。
曾經,我覺得我的職業能讓我比普通人有更長的時間去瞭解死亡的含義。
後來,我對於死亡的概念就是怕林敘死。
怕他一不留神做臥底被髮現了。
怕他再也不回來了。
怕那群喪心病狂的毒販真要求他開天窗,他把自己開死了。
死亡對於我來說,就是不要林敘離開我的世界。
可是,我要離開林敘的世界了。
這就像突然給自己的生命安上了一個倒計時,我平靜地開車,平靜地到家門口,平靜地打開家裡的門。
……我看見江婷勾搭著林敘的肩膀,而他冇有躲。
「江婷,你還真把我家當你自己家了是吧。」
我衝過去,將兩人分開。
緊繃的弦總有一天會斷開。
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平靜,但我忽略了人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也是平靜的。
而江婷,還有閒心伸手理了理自己的捲髮。
「不好意思呢,跟上次一樣,是林敘給我開的門。」
女人走到我麵前,彎身,在我耳旁說話。
「張婧年,你忘了,林敘不是那個說什麼都護在你前麵的林敘了。」
「要怪就怪你倒黴吧,我倆又回到同一個起跑線上了。」
「這次,我的贏麵很大。」
……這讓我想起還在警校的時候。
江婷是一枝花,她大張旗鼓地追著林敘。
可林敘,每次,都把我護在他身後。
「我告訴你,不要在我老婆麵前說一些引人誤會的話。」
「我喜歡的就是張婧年,我命給她我心給她我腰子也全掏給她了……」
……
視線晃動,我的目光,又流連到站在一旁的林敘身上。
江婷說,是他給她開的門。
原來,現在的他,是不會拒絕江婷的。
我忽然覺得心上捲起無端的怒火,憑什麼呢,憑什麼啊?
一直照顧著你的人是我,憑什麼要把我當作惡人,憑什麼要推開我,憑什麼要拿這樣若無其事的表情看著我。
我要死了,你知道嗎林敘。
我也會難過的,林敘。
不是說最喜歡我嗎,那為什麼要拿這樣毫不在意的眼神看著我。
為什麼被推開的是我,就這麼恨我嗎,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擺脫我嗎。
我猛地拽過林敘的衣領,將他推向了門外。
「你走!你跟著江婷走!」
「我們這輩子都不要見麵了,我不管你了!」
「我再也不管你了!」
那是林敘從案發現場被接回來後,我第一次朝他凶。
這麼多年,無論他對我做了什麼,他把我當成了什麼,我都冇有凶過他。
於是,恍然間,我好像看見他有一秒的失措。
那兩個人被我轟出門外,我靠著門,感受著自己轟隆隆作響的心跳。
口袋裡,四四方當疊的那張紙,被我胡亂地揉碎。
我的手指掐進掌心裡,捂著自己疼地紛亂的腦袋。
林敘,我再也不管你了。
你想要我管你,我也不管了。
音響店裡,還在放著七八十年代的歌。
窗外大雨磅礴,豆大的雨滴奮不顧身地沖刷著玻璃。
「高音甜,中音準,低音沉。」
坐在我身旁的人,閉著眼,身子隨著音調的起伏而擺動。
「總之就是一句話,通透!」
我在音響發出的高昂歌聲中歎了口氣,對他說:
「阿舟,我要死了。」
音響店陷入戛然而止的寂靜,他直起身先看了我一眼,然後再垂眼看我遞過去的紙張。
半晌,聽見他吸了口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