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黎眼睫顫顫,自然聽出了秦暮嘴裡的陰陽怪氣。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了這個大少爺。
秦暮這個人,在外人麵前永遠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對一切都渾不在乎。
說話也總是散漫慵懶,鮮少會露出什麼情緒。
這是第一次,薑黎聽出來他有些不高興。
命運的齒輪不停的轉動,數年後,薑黎也會想起零九年夏天那個酒吧的晚上。
她站在光影下,垂著眼凝視擰眉冷笑的少年。
或許那是秦暮第一次心臟為她跳動的時候。
……
秦暮說不來,那就是真的不來。
開學的時間愈來愈近,薑黎卻再也冇有見到過他。
但她知道,隻要自己進入附中,那個令人不齒的計劃就還能再進行下去。
在開學前最後一個傍晚,她從前台領好工資,和酒吧老闆告彆。
“我聽員工說,你要去附中上學了?”
薑黎露出羞怯的笑。
“哎呀,真是了不得,以後咱們這邊又得多一個名牌大學生嘍!”
少女不答,低著頭右腳腳尖在地上磨來磨去。
“許純就是冇福氣,這麼好這麼乖的女兒說不要就不要了,以後有她後悔的時候。”
薑黎知道,自己身上的那點談資方圓幾裡都知道,所有人都覺得她如何可憐,全部一窩蜂的唾罵許純貪慕虛榮,始亂終棄。
後悔?不會的。
許純永遠不會後悔做過的惡。
生活不是戲劇,鮮少存在所謂的報應。
人們口中惡毒的許純依舊享受著榮華富貴,可憐的她還在繼續可憐。
薑黎手心裡的毛票被握的有些溫熱。
她在酒吧門口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車。
黑色高大的車子,是父親的遺物,上麵的油漆已經快掉光了,一看就是老物件,但薑黎卻無比愛惜。
她騎車的時候因為個子不高,騎起來總有些費勁。
她想起兒時父親載她上學的日子,薑黎坐在前麵的單杠上,彩色的風車隨著微風輕輕轉動。
那是她最幸福開心的日子。
薑黎在路邊買了兩個包子,把剩下的零錢小心摺好放在口袋裡,推著單車慢慢走在石板路上。
夕陽西下,橘黃色的光芒一縷一縷,將世界鍍上了一層金邊。
薑黎下意識抬眸。
以前她冇那麼喜歡看天空,可是現在不一樣,那裡有她所記掛的人。
淚水模糊了雙眼,所行所走全部都看不清了。
就在這樣的氛圍中,右臉突然猝不及防一陣劇痛,薑黎幾乎被扇到腦震盪。
她被打的偏過臉,嘴裡是腥甜的味道。
剛剛思念父親的眼淚飽滿渾圓,此刻從眼眶中落下來,薑黎尚未反應過來,就被人一左一右扯住了手臂。
自行車倒下來,摔在地上。
“小婊子,這幾天過的怎麼樣?”
薑黎兩腮被卡住,她從雜亂無序的髮絲中間,看見了秦歡那張猙獰可怕的臉。
雞皮疙瘩瞬間暴起,薑黎頭皮發麻,腦子裡全是她在蛇皮袋裡絕望哭泣掙紮的淒厲場景。
她身體緊繃,用力的想要掙脫開旁邊兩個女生的桎梏。
但換來的又是一巴掌。
如果不是有人扯著她,她一定會當場翻倒在地上。
“秦暮說你在這邊工作,果然被我逮了個正著,小婊子,考上附中了嗎?”
嘴巴裡的疼痛讓她幾乎說不了話。
“冇……有。”
“嗤,我還以為你是個什麼厲害人物,垃圾一個。”秦歡叼著煙,嘴裡吞雲吐霧的。
薑黎被熏的咳嗽一聲,她耷拉著腦袋,聲音虛軟,“還不夠嗎……上次你已經把我折磨成那樣……為什麼你還要……”
她的所謂質問激怒了秦歡,下一瞬,薑黎被扯住了頭髮,她吃痛,昂起臉。
“你說為什麼!我這麼多年,在哪裡認過栽,你害我冇麵子,就算你死了都解不掉我的恨!”
恨……
或許秦歡早就忘記了那件事的始作俑者。
隻允許她汙衊自己,將自己轟出附中考場。
原來她都不肯讓自己反抗一下。
隻要反抗了,就會遭受到這些無妄之災。
許純說恨她,秦歡也說恨她。
可是一直施加痛苦的,恰恰不是她。
“這兩天雲京的學校陸續也都該開學了,你說你頂著這樣難看腫到像豬頭的臉去學校,一定很不好看吧?”
秦歡說完,又是一巴掌掄過來。
薑黎疼的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把她扔角落裡,你們揍,揍到她不敢去上學為止。”
秦歡扔掉菸頭,在地上吐了口唾沫,打到發麻的手心在膝蓋上隨意磨了兩下。
她正想跟上去,餘光掃過薑黎用過的那輛自行車,心口油然而生一個無比惡劣的想法。
“等一下。”
控製薑黎的兩個混混停下動作。
“這麼老的自行車還在騎呢?冇想到小婊子那麼窮啊!”她指著一個人道,“你過來,當著小婊子的麵兒把它砸了。”
本來耷拉著腦袋冇什麼動靜的薑黎突然劇烈的反抗起來,因為兩腮太腫,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當然,少女的那點反抗於混社會的幾個人來說無比微弱。
秦歡詫異的看了眼薑黎,霎時明白砸壞她自行車,對薑黎而言,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她勾起唇角,興奮極了。
“砸,按著她,讓她看。”
薑黎拚命的搖頭,眼淚不停的墜落下來,按著她的人好幾次被她差點掙脫。
一拳又一拳,不停的落在薑黎的脊背上,她撐著那雙滿是灰塵和淚水的掌心,艱難的朝前爬。
又被扯著雙腿拽回來。
她看著她們搬來的巨石,一下又一下砸在本就曆經風霜的老舊自行車上。
窒息的痛於心臟處揪緊。
“……不……”
她好像一直都留不下任何東西。
從牙牙學語時,她無數次抱住許純的腿,求她留下來,許純依舊拋棄了她。
十六歲末,她跪在父親病床上,求他彆走,父親還是死了。
暴雨中,她求許純留下父親的骨灰,可骨灰仍然順著肮臟的下水道沖走。
那天夕陽下,她求秦暮救救她,秦暮毫不猶豫,頭也不回的走了。
再然後,就是今天……
所以她一次一次的哀求,換來了什麼呢?
這樣的薑黎,隻會被所有人看不起罷了。
這場霸淩持續很久,久到她再也流不出任何眼淚,秦歡才放過她。
少女踩著月光,一瘸一拐的半推著報廢的自行車走在舒朗的月色下。
薑黎不知道這樣的冥冥暮靄何時才能結束,她究竟能不能等到白晝朝陽。
前方是更深的地獄嗎?
她又能堅持多久?
但是她不可以停,隻能一直這麼走下去。
走到她被折磨死的那天,或者……她成功報仇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