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塚 第1章

一道閃電劃空而去，撕裂了烏雲堆積的西邊天空，照亮了這個城市許多燈光顧及不到的地方。

天下的路大概都是冇有儘頭的，鐵路不一樣，一直走總會有路儘的時候。

鐵軌很窄，穿城而過，據說是這個城市史上第一條鐵路。已經失去棱角的軌道告訴著跨過它的每個人，它曾經繁榮過。

漆黑的枕木各種不完整，它是寂靜的，用滄桑的身軀印證著這個城市的變化，它本該隨著自己的時代隱退，隻因這個城市也對自己的“第一次”也莫名的刻骨銘心，被容許作為曆史記憶儲存下來，可每天不斷剝離的鐵鏽正在帶走這些記憶，但人們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會選擇視而不見，直到它變得若隱若現不可挽回的時候，因為人類的很多感情向來如此。

沐蓿麵對鐵軌靜靜地站了很久，中間隔著一叢長勢不錯的艾草。右手拿著掃把，左手提著垃圾鏟。

看著閃電照亮的烏雲，鬆弛的嘴角慢慢僵硬。

就是今天的閃電和那時也不一樣了，他不知道那時是何時，白叔冇告訴過他，但他知道那是一個比遠古還古老的時候。那時候的閃電僅僅一道就能遮天蔽日，恐怖而完美，就如同那時候的蒼天巨樹一樣，一棵就可以成林，一草一木彷彿都藏著天地奧義。可惜，那個世界已經不在了；幸運，他看過那個世界。

五年來，每一次雷聲響起，每一次閃電劃過，都會在沐蓿記憶裡加深一遍赤然離開時的畫麵。因為那也是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

然而一夜之間，所有憧憬，如斷了的夢，再也夢不回去。

“站在那裡懺悔什麼，就不怕罪過太大，被雷爺爺發現了？”一雙同樣迷惑的眼睛隨著大大的腦袋小小的身軀停在身後小吃店的門框間。

沐蓿收回得不到答案的目光。一陣涼風襲地而來，吹散已經歸攏的垃圾，他有些生氣，要是從前，這些風怎麼可能如此放肆，於是揮起掃把，迎風拍去。

隔壁包子鋪的老闆娘隔著玻璃笑了，場麵有些滑稽。

沐蓿還是像從前一樣能感受每一縷風的樣子，可卻不能像從前那樣讓它們也感受到自己。

垃圾已經跑遠，沐蓿歎息一聲，隻得放過風，也放過自己，去追逐垃圾。用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收攏垃圾，用掃把壓著垃圾，迅速走向油桶做的垃圾箱，倒掉垃圾。

又一道刺眼的閃電炸在西邊天空，雷聲大得有些誇張。四明城的深秋出現這樣的雷聲很罕見，沐蓿伸手在空無一物的空中抓了一把，湊到鼻尖聞了聞，歎了口氣，回身向店裡走去。

店門前，沐蓿仰頭看了一眼寫有“赤然小吃”幾個字的小吃店招牌，墨跡已經褪色不少，然後眉心就鎖緊了。

小吃店開在一幢三層小樓裡的一二層裡，一塊粗糙的木製招牌突兀的掛在門口上方的一二樓間。招牌是一塊寬窄不齊，一米多長的木板。如果站在招牌下麵仔細看，木板背麵還完整的保留著那種削了皮，冇有任何加工的樹乾本色，一看就知道是廢棄的木材邊料。

木板邊寬由左到右從60厘米左右縮減到30厘米左右，且厚薄程度也呈現遞減趨勢，左端有一個新月的刻痕，也許是因為刀工粗糙，或者說冇有刀工可言，跟著月牙標誌是“赤然小吃”四個藍色刻字，同樣冇有刀工可言。

一根粗壯的草繩在木板左右兩端各繞兩圈，兩端各留出一段草繩，用來把木板懸掛在一二樓間巨大的紅底招牌上，紅底招牌上的“蘭寒小吃”幾個大大的字，現在隻能看到“蘭”字的前半邊和“吃”字的後半邊。

粗糙的設計好似開店時纔想起冇有招牌，急忙在鐵軌旁邊的草叢中找來材料，胡亂湊合地應急，效果卻不錯，和很多讓人看不明白但就是特想看出點什麼的稱之為偶然的藝術一樣，在不落人後、表現一致、畫麵全部熱烈的一排小吃店招牌中間，得到數量足夠的目光。

客人早已散去，店已清理得差不多，剛纔喊話的女孩已經在收銀台裡解圍裙。收銀台上有一個精緻的花盆，裡麵種有一顆寒蘭，寒蘭周圍圍著一圈圈苜蓿草。

“你以為躲這裡，那雷就會假裝看不到你了？”沐蓿看了眼女孩，回答女孩五分鐘之前的話。

女孩正仰著頭，雙手在身後解著圍裙，翻著白眼還不忘吹了一下額前整齊的劉海，才說道：“好像成死結了，幫我一下。”

“等下，我把掃把放後麵。”

“我是好人，才無所謂被不被看見。”還在艱難解圍裙的女孩有些困難地說著。

沐蓿繼續往裡走，走過女孩時，嘴角稍稍收了收，露出一個酒窩，似乎是對“雷”這種神蹟有些意見。

和店門相對的還有一扇較小的後門，門後是少有人走的過道，是擺放掃把、垃圾鏟、拖把的地方。還有個小型洗拖把的池子。

離後門最後幾步時，再次響起一聲悶雷，一股暴躁的天地氣息波盪而來。

本已從記憶裡走出來的沐蓿頓時轉身，這次不用抓一把聞味道，他就知道，那閃電有問題，暴躁的氣息來自小吃店東邊四公裡外的地方。

丟下手裡的東西，大步向外走去。

“乾嘛去？”女孩不解問道。

“找你雷爺爺去。”

“自以為是，他哪有時間關照你這個凡人，快下雨了！”女孩警告道。

不知為何，四明城這個秋天的雨特彆多。沐蓿已走過鐵路邊的艾草，冇有再回答女孩的話，身後側傳來一股疾風，沐蓿冇有轉身，他已知道是什麼，稍稍抬起右手，從前往後一拂就抓住一把花傘。

後麵女孩又喊了起來：“記得拿回來，這是一個女生遺忘的，還得還人家呢。”

沐蓿步伐越來越快，眨眼就剩下了背影。

“啊，死人，我圍裙還冇解開……”喊話的女孩叫蘭寒，小吃店的老闆，被喊話的人是店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