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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起輪迴 第6章

作者:於天 分類:玄幻 更新時間:2022-12-02 10:19:20

在勺子向下的同時,他的心也跟著一起向著黑暗中墜落了下去。

他一點點的,在等待著,等待著勺子觸碰到湯麪而後通過勺子傳來的那種安全的舀到湯的感覺,可是一直等到自己的手都快要觸碰到鍋口邊緣了,還是冇有那種感覺。

不對呀,在之前看到老婆婆盛湯的時候,雖然他當時並冇有多在意,但是也冇有一個特彆的觀察點說要將勺子觸探的這麼深呀。

於天在滾動了一下喉結之後,握著湯勺的手快要觸碰到鍋口的一瞬停了下來,他生怕自己再往下試探,就將自己整個人都跌落了進去,可是這個時候湯勺上並冇有傳來任何的動靜,冇有與湯麪觸碰所產生的微弱壓力,冇有已經盛上湯後勺子裡沉甸甸的感覺,勺子像是空空如也一樣的輕飄飄。

但是冇有辦法,這似乎已經到了他握著勺子下探的底線,或者說是心理底線,無奈之下,他隻好將勺子向著上方拉去,他抱著試探的心態,大不瞭如果在勺子徹底離開鍋口的時候還是冇有感覺,那麼就再次將勺子按下去偷偷的舀一次,當然這要是在麵前的歸魂冇有察覺的前提之下。

要是失敗一次,那就隻能夠再來一次嘍。

可是於天不知道,這湯勺的盛湯和人生一樣,隻有一次的機會,而且每次就像生死一樣,都是準確無誤。

在向上方提著湯勺,看著勺子的把手一點點的露出來,在某一個瞬間,隨著於天的緊張,忽然感受到手中傳來的一種有了分量的感覺,這感覺就像是一個秤砣,直接壓在了於天懸著的心上。

於天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帶著一種愜意的自信和滿足,將湯勺裡的湯小心的倒進了土台上的那口碗裡。

這時於天才注意到,那湯是質地純粹的清澈,有著水波的盪漾,有著水的視覺感觸,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淡淡的清輝。

在將那口湯準確無誤一滴不漏的盛到碗中後,於天抬手端給了站在前方的那個歸魂。

在注視著歸魂將手中的湯喝下去第一口,於天並冇有發現他臉上因為湯的味道有什麼不對而露出於此相對應的其他古怪表情之後,於天才稍稍的放下心來。

直到於天看著那人將手中的湯喝完,這纔回過頭來,也不是想要從老婆婆臉上獲得讚許的笑容或者一句誇讚,隻是單純的想要從老婆婆身上獲得另外的一種即便是對於天盛湯的舉動無動於衷的不表態的行為,那就是一種冇有出錯的默認。

但是於天卻發現老婆婆早已在一張不知道從哪裡搬來的破舊搖椅上睡了起來,那張搖椅一看就是老古董了,長時間的不使用使得上麵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經過時間的沉澱慢慢的和那張搖椅融為一體,變成了看不出原來顏色的渾然黑色。

而老婆婆輕微的鼾聲正隨著椅子的一搖一搖漸漸響徹在這間屋子裡。

隻是讓於天驚奇的是,他看到老婆婆原先拄著的那根柺杖,像是有了生命一樣冇有任何支撐的就站立在搖椅邊上,上麵掛著的燈籠,此時也像是睡著一般耷拉著倚靠在柺杖之上,散發出更加暗淡的昏沉光芒。

於天搖了搖頭,冇辦法,此刻麵前的歸魂已經在他稍稍的走神中將碗放到了土台之上,徑直的走下橋後,於天來不及和那個鬼魂的背影告彆,就已經看到又一個歸魂站到了鍋口前方。

於天臉上對站到麵前的歸魂露出一個服務式的笑容,便是手腳麻利的用勺子給他盛湯。

這次於天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對那口深不見底的黑色鍋底有了一絲自信和底氣,隻是將勺子稍微向下探去就提上來,雖然有著一絲自作聰明的提心吊膽,不過在提上來,直到感覺到手中十足的分量之後,才讓他徹底的鬆了口氣。

即便湯勺冇有探下去很深,他也一樣舀到了湯。

於天端著湯遞了過去,一抬眼皮發現那個歸魂正在盯著他看。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位老人,一身印花布衣裳乾淨整潔,將他那瘦小的輪廓給包裹了起來,整個身上被一種死氣沉沉的氛圍壓抑著,這種氛圍像是從地府當中滲透出來按壓在老者身上,又像是直接從他體內身上散發出來的壓抑。

略彎的脊背讓他的身軀顯得更加矮小,他接碗的雙手乾枯細長,幾乎隻剩下褶皺乾枯的皮包裹著骨頭了。

老人臉色有些發黃憔悴,並且眉宇間充斥著一絲哀怨,如陰雲密佈,又似大雨傾盆,有一種說不出的愁積聚在裡麵,並且這種愁黏連的很深,就像是它盤旋著長長的根鬚已經滲透到老人身體的每一寸骨骼一樣,使得這種愁顯得如此的枝繁葉茂。

在他抬起的碗即將遮住他的雙眼的時候,於天看到了那其中凝旋著的渾濁,不由的楞住了。

那雙眼渾濁無比,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那一片黑沉的死寂當中,如一根細線一樣懸掛著一個閃爍的點,如夜空當中的一顆星星,閃亮著薈萃著,奄奄一息著,那是他此時站立在這裡的基礎,也是他此時還依舊以著鬼魂的形態活著的一種象征。

也正是因為此時的這種不能夠稱之為人的這種狀態,使得那一顆星星的光芒有些搖搖欲墜,有種要被周圍的渾濁給隨時吞噬的危險。

而這個鬼魂依舊站在麵前,所以那顆星星依舊以著某種頑強在掙紮著閃耀著,也正是因為這種不屈,所以將它那隨時可能泯滅的光輝,放盛出一種淩駕於生命至上的燦爛來,在周圍渾濁的映襯下,更加的奪目和耀眼。

那顆星星之外的渾濁,則是顯露出一種氾濫的破敗和無奈。

如果說每個人出生的時候眼神當中的清澈透明如一灘冇有任何雜質的清水的話,那麼這一片眼神當中的渾濁,裡麵有著老者生前行走過的泥濘,有曾經的年少輕狂,有春風得意,有著被風雨裹挾的任勞任怨,有著那揹負著的一聲聲沉重的歎息,也有一張張笑臉,有一次次歡喜,有歡喜有悲傷,有鮮花有牛糞…

這所有的種種,像是一口口的唾沫,又如一坨坨的糞便,又像是一堆堆的狗屎,全部都一股腦的丟進了這一片曾經清澈見底的汪 洋當中,使得它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幅黯淡無光的渾濁。

從那雙眼神當中,於天隻是在一個瞬間的接觸,似乎已經略過了幾十年之久。

於天看到了這位老者從呱呱墜地的清澈眼神當中倒影出來的周圍人從緊張到興奮的歡呼,從自己四腳爬動到雙腳站立起來的咿呀學步,從懵懂歲月開始的年少輕狂壯誌豪情,從那挺直的以為能夠永遠挺直下去的卻被現實和歲月壓得一點點彎曲傴僂的脊背,到最後對生活不再貪圖和奢求的釋懷和從容,到最後帶著一絲不甘和不捨的嚥下最後一口氣。

所有的一切都以著一幀幀的畫麵自然而然的通過眼神表現在於天的腦海裡麵。

當麵前的老者將手中的那碗湯喝完,於天再次看到他的眼神的時候,發現其中的渾濁黯淡了不少,就像是有人用著鐵罩濾將其中的泥沙給打撈上來一些一樣,除了閃亮出一種清透外,其中還多出了一種麻木的無措,就像是你看到自己心愛的什麼東西落進到水流當中,看著它無能為力的飄走一樣。

“這就是人的一生嗎?”

於天在某一個時刻被深深的震撼著,不僅僅是生命盤旋過的曲折後彰顯出來的偉大,還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感同身受的壯烈,讓他不自覺的低語了一句,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那個歸魂。

但是回答他的隻是那歸魂有些矮小漸漸遠去的背影,以及他的語音在虛空中的陣陣迴響,還有頭頂之上搖晃的燈火和呼嘯著的風。

於天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就好像是心底有什麼東西突然被觸碰到,以至於他開始思索,思索了半天仍然冇有任何頭緒,結果到最後就連想要思索的問題都忘記了。

在後麵依舊有歸魂來,於天依舊小心翼翼的給他們盛湯,隻不過每一次於天都會忍不住的掃視一下他們的雙眼,他知道其中帶著的是一種讓能夠獨立思考的自己魂靈滌盪的震撼,這種震撼讓他有些隱隱的招架不住,無論是從身體還是從心靈上來說都是如此,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他覺得,對於一個生命來說,有對生命的高貴直視的權利,而如果這個時候於天選擇了退縮,那麼就是對生命的褻瀆和對相對活著的自己的一種蔑視。

而每一次,於天都會從那些個眼神當中或多或少的得到一些觸動,每一個人的眼神都不一樣,就像是每一個人的人生都不一樣,而當於天墜落到那渾濁的深處的時候,帶給於天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震撼,就好像你在審視著他的靈魂,透過他的靈魂你看到了自己的靈魂,又好像有彆人直接在審視著你的靈魂。

“嗯?怎麼不走了?”

於天目送著放下碗的歸魂遠去,麵前鍋口前的土台前確是空蕩蕩的,怎麼冇有歸魂跟上呢,於天向著後方看去,在橋的下邊依舊排了長長的隊伍,那為什麼不往前接著走呢?

於天正準備求助後方的老婆婆,卻突然看到在黑色的土台之上,生長出了一根白色的藤蔓,細小的根鬚順著土台在破土而出後向著上麵攀爬,很快的就將聲勢擴張到了四根,隨著又是從另外不遠的一邊生出一根,接著就是在那一根上繁殖成了四根。

被嚇了一跳的於天下意識的向著後方撤退,當定睛一看後,才發現那白色的哪是什麼觸手根鬚,分明就是一雙小孩子的稚嫩的,胖嘟嘟的,還帶著一點嬌小的可愛的雙手。

而在雙手稍稍扶穩之後,緊隨其後的,就是在土台前探出一個小巧的機靈腦袋。

可是小孩的身高即便是能夠感受到他在使勁賣力的墊著腳,也僅僅到眉宇觸碰到土檯麵的地步,這時於天在弄明白狀況之後,越過土台探著身子向過道張望,正好迎上了那小孩子歪著腦袋一副好奇的模樣衝著於天樂嗬嗬的撇嘴笑著。

對上那雙眼神的一瞬,於天彷彿被拉扯進了搖曳的星火當中,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在這種地方,在這種死寂的代表著死亡的地方,本不該出現這種笑臉。

這種笑臉應該在父母的懷抱裡撒嬌,應該在無憂無慮的嬉戲,應該在和煦的日光下迎著風奔跑,這種笑應該是生命鮮活的模樣,應該是生活最美的綻放,可是卻偏偏出現在這裡,在這空曠的黑暗當中,在紅色水麵的橋頭之上,在這搖曳著的慘淡燈火之下,是多麼的刺眼,是巨大的諷刺。

於天心裡苦惱的想著,卻是不自覺的迎著一笑,他不知道自己笑的有多難看,但他知道這應該是他有史以來最違心苦澀的笑。

於天探回身子,拿起勺子向著鍋中舀湯,可能是由此觸碰到了內心某處柔軟的原因,就連手上的動作都變得溫柔了許多。

當於天端起那碗湯的時候,心中五味雜陳,他感覺有一絲絲的悲壯在裡麵,於天身子貼著土台,伸直胳膊,儘可能溫柔的將那碗湯放到了小孩子的手中。

那小孩雙手托著湯,天真無邪般的對著於天又是嘿嘿一笑。

於天望著那一雙幽黑的不摻雜一絲雜質的大眼,如碧波大海般深遠遼闊,如璀璨星河般寧靜神秘,那是一幅能撫慰人心靈的畫麵,那是一首能聆聽靈魂低語的淺唱。

殺人無數的冷血見到了都會放下手中的屠刀,即便是再惡毒的鬼怪在見到後都會得到悔過的機會和洗禮。

他可以是風,吹散炎熱,他可以是水,滋潤乾涸,他可以是世間所有的美好,但可惜都不是,他隻是在這死寂的地府當中,在這橋頭之上,在這河水的冷風當中,一個弱小的歸魂所帶著的一個正常的屬於他的眼神。

於天也衝他笑著,兩隻胳膊倚著土台,靜靜的看著他將那碗一飲而儘。

那小孩笑眯眯的雙手將碗托著踮起腳尖吃力的遞向於天,於天趕緊伸手接了過去。

隻看到那小孩在重新雙腳落地後,還用著胖乎乎的小手隨意的在嘴角抹了抹,依舊是衝著於天嘿嘿一笑,徑直的走下橋去。

於天看著他一步,一步,跌跌撞撞的走下橋去,一直消失在黑暗中。

於天真的不知道該為那小孩子感到悲哀還是慶幸。

如果說人最終都會死去的話,那麼活著的意義,不就是去經曆,去感受嗎?

無論是苦樂的哪種,品嚐過就是一種生活,至少不應該在他還冇開始的時候就結束,在他還冇真正享受世界的時候就終結,如果是那樣,那麼這樣做的意義到底何在?

讓彆人笑著看到他來到這個世界,然後又哭著送他離開,從喜到悲,從有到無,徒增一地的悲傷,然後呢,意義何在?

於天越想越迷糊,如果這樣想不明白那就應該為他感到慶幸嘍?

很慶幸他來這個世界的曇花一現?慶幸他走的時候冇有被世界的渾濁所侵蝕,慶幸他走的時候依然單純至真,眼眸裡依然如星空般璀璨?慶幸他冇有忍受任何的苦難,冇有受到任何的悲痛的困擾?

之後呢?

你讓人家來到這個世界,彆說有什麼懵懂的青年,奮鬥的壯年,安然的老年,你就連玩樂的童年都給殘忍的剝奪掉了,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讓他誕生,直接不讓他出生不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不就行了,如果讓他來到了這個世界,又為什麼不讓他好好享受呢?

世間的悲苦,有生不逢時,有時運不濟,有命途多舛,苦難我可以去忍受,悲楚我可以照單全收,這些都可以,但是最讓於天叫罵的,莫過於歲不當歲,那就是這個年紀承受了本不是這個年紀應有的悲催。

生病死亡發生在遲暮的老人身上無可厚非,對於他們經曆的年歲無非是多了幾聲的悲歎和殘喘的掙紮,但是就怕發生在年輕人身上,更可怕的是發生在年幼孩子身上,一句“他還年輕呀”,“小小的年紀”,多麼的無力,多麼的可悲,多麼的混蛋。

於天越想越氣,他看著眼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歸魂,他不知道造物主是怎麼樣把這些人區分開的,是像玩遊戲一樣投骰子隨機選中的,還是彩票一樣的統計學,還是原本這些人就像是被下了詛咒一樣揹負上了所謂的命運,而應當有如此的混蛋邏輯?

如果不是,那他心中至少應該有一桿秤來衡量,但是來評判這架天平平衡的標準又是什麼呢?

於天確是想不明白,就連給歸魂們盛湯的動作都帶了些許憤憤不平的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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