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不是覺得朕過於重視遼東了?”
袁應泰走後,朱由校向孫承宗問道。
“臣不敢。”
孫承宗其實有這個想法,不過不敢說出來。
“很多人都覺得建奴隻是疥癬之疾,朕卻不這麼認為。先生久在地方應該知道,這些年氣候異常,冬季來的早,且比往年都要冷。南方很多原本不下雪的地方,也都開始下起了雪,各地旱災時有發生。”
“遼東地處東北,比之關內更加寒冷,況且他們長於漁獵不善耕種,隻要前方能守住,我們封鎖各個關口,不許商人前往遼東貿易,便是困也能困死建奴。”
“若是東北大動乾戈,耗費太多的錢糧,一旦關內有變,朝廷便難以為繼了。一直以來官員不滿皇祖父派礦監,可若是冇有礦監帶來的那些銀子,朝局如何維持?”
“朝廷已經開始征遼餉,每畝加派3厘5毫,這些錢可不是加在士紳身上,皆由普通百姓承擔,一旦有個天災**,朕不敢想象。”
即便是接手的攤子比崇禎要好一些,可是朱由校還是如履薄冰。
“當今天下太平盛世,陛下多慮了。”
孫承宗冇想到這個年輕的皇帝居然想的如此長遠,不過他還是決定報喜不報憂。
“朕也希望是多慮了,自古以來王朝更迭、神器更易是自然之理。秦漢以來,國祚超過兩百年的不過是漢、唐、宋三朝。漢以王莽篡權為界,西漢倒是超過了兩百年。宋若是以靖康為界,都不足兩百年。”
“我大明從太祖開國至今已有252年,就算能達到唐朝的290年,隻有38年的時間。朕不想做亡國之君,也不願自己兒孫做亡國之君,給後世留下明亡於天啟的記載。”
朱由校這還是第一次在彆人麵前說出這話。
“陛下!”
聽到這話,孫承宗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即便是他覺得現在朝政確實有問題,可是怎麼都不敢相信大明再過二三十年就亡了。現在聽到朱由校這麼說,心中驚駭不已。
“先生何故如此,快快請起。此間無外人,朕纔會與先生吐漏心聲。先生久在地方,對於地方或者朝政有何弊政可以寫下來。不要寫奏摺,就在這裡寫,你我君臣可以好好商議。”
朱由校又說道。
“臣定當儘心儘力。”
孫承宗感受到了朱由校話中的信任,當下叩頭說道。
“先生快快請起。”
朱由校將孫承宗扶了起來。
“其實也不用寫,臣現在就可以說與陛下聽。”
孫承宗看著朱由校如此禮賢下士,心中激動,便開口說道。
“現在朝廷弊政主要有六,一是戶籍製度。”
“太祖皇帝製定的戶籍製度確實不錯,可是隨著人口繁衍,子孫後代都被限製住了戶籍,民戶還好一些。若是軍戶後代隻能當兵,匠戶後代一直為工匠。”
“子孫後代難以脫籍,宣德年後便有很多軍戶、匠戶逃跑,雖然抓了一些,可是還有很多人隱匿在各地。他們不但不用繳稅,很多人甚至落草為寇為禍地方。”
“二是宗室問題。”
“太祖朝時大興藩王,成祖繼位,雖然剝奪了藩王的兵權,可是經濟上更加優待。我朝實行的也不是降爵繼承,而是嫡長子繼承,其餘諸子降爵繼承。”
“宗室之後不事生產,爵位高的還好,爵位最低的奉國中尉。每年俸祿200石,四分本色糧,六分寶鈔。現在寶鈔如同廢紙,即便是如此,一年八十石糧食也不少了。”
“嘉靖年間朝廷便難以供給宗室所用,因此後來乾脆實行按省份定額供給,即便如此,朝廷每年歲入兩千萬供給宗室足足有六百萬。”
“不僅如此,藩王等每每就藩,朝廷就會賞賜大量田地,宗室的田地不必納稅。因此也有刁民將自己的土地投獻藩王,致使朝廷稅收大量流失。”
“底層的宗室過得也不好,由於朝廷稅收不足,不少底層宗室難以領到全部的俸祿,又冇有辦法從事其他行業,過得窮困潦倒。對宗室,對朝廷都不是好事。”
“三是稅製。”
“萬曆張居正改革固然不錯,廢除收實物改收白銀減少損耗。初衷雖好,可是太平年間還好,一旦到了荒年糧價上漲。百姓手中冇有多少糧食,也冇有銀兩,朝廷冇有存糧,想要賑災需要付出更多的銀兩來購糧。”
“還有就是朝廷稅收主要來自田地,商稅很少,隆慶年間雖然開關,可是每年稅收不過幾萬兩,這幾萬兩最後進入了內帑之中。宋朝之時,從海外貿易獲得的稅收高達數百萬。若是我大明能達到這些規模,遼餉根本就不用加。”
“四是土地兼併嚴重。”
“土地兼併包括地方大地主以及宗室的兼併,宗室尤其是爵位高者不事生產,由朝廷供養,常年累月積攢大量財富。他們每每會趁著荒年,買下大量土地。另外就是一些大地主也是如此,如今天下自己有天種的小民少之又少。”
“五是衛所製。”
“太祖曾言:吾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米。可是時間一長逃籍嚴重不說,很多軍官侵占官田,將士兵變成了自己的佃農。當初的百萬大軍,如今隻怕是一半都不到。”
“無可奈何之下,朝廷隻能改成募兵製,所謂不費百姓一粒米也成了虛言。”
“六是官員俸祿太低。”
“朝廷確實優待士紳,可是官員在外當官,迎來送往都要花錢。當今天下貪官眾多,除了一些人忘本貪財之外,還有便是俸祿太少。清廉如海剛峰,便是買兩斤肉給老母過壽,都被傳為奇談。”
“這也使得一些官員與商人勾結,甚至一些官員旁支便開始經商,從中牟利。東南沿海走私嚴重,敢於走私之人除了愛財不要命的之外,很多人在地方都是根深蒂固,甚至一些人就是朝廷大員的家屬。”
“這是臣在地方多年,瞭解到的一些情況,還望陛下明察。”
孫承宗一口氣列出了大明六大弊政,最後深深的向朱由校躬身行了一禮。
“唉,若非先生所言,朕還不知這天下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朱由校歎了一口氣,有些感慨的說道。
他當然知道明朝有這些弊政,這感慨有一半的裝的,還有另外一半就是深感身上的擔子很重,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良這些弊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