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去無影翩作影,青雲閣下羽衣舞!
指尖的時光漸漸消散,等待的歲月也破成一堆琉璃,世間的風雨雷電,刀光劍影,在這一刻瘋狂倒退,退到十三年前,退到那個小城,退到那片雪落。
醉倒的酒仙破了夢,呻吟的權謀開了瓣。
酒香到處,就是一片江湖;刀劍過處,亦是一場對弈。江湖灑灑十三年,夢迴昨日,也不禁露出一抹殘香。
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烽煙,狼火,大江的落日染紅了江畔,落雪樓頭,紅袖一舞,醉的劍客停了馬,夜的盜賊換了衣,古城燈火,消散在茫茫江霧之中,就像不曾出現。
忽的一聲鑼響,夢裡的俠客醒了醉,驚醒了這一處古城風華。
俠客易醉,嘴裡叨咕出那個名字——
晉陽城。
這是晉南皇帝蕭恪登基的第三個年頭,年輕的皇帝三年前在先帝駕崩之後在代地披甲直入,十萬大軍俱縞素,南下如入無人之境。
短短七個月,滅趙王,誅韓相,坑殺十萬人,血染晉陽三百裡長亭路,鮮血之中升起那無上王座,成為這個國家的主宰。
據說先帝臨近駕崩留有遺詔將大位傳與桓王,但桓王無兵無權,終究身死斷魂台,闔家老小五百口俱被斬了頭。
年輕的皇帝很有精力,將這片土地管理的井井有條,雖然也有很多趙王餘部趁勢造亂,但都被這位君王鐵血鎮壓,冇有掀起一點波瀾。
雖說帝位並不正統,但平民百姓終究是不論這些的,市井閒談中,陳家的米店降了價,孫氏的器具失了火,倒是大行其道。
國家之上的那些對於平民百姓來說終究太過遙遠,還不如吃穿住行來的便宜。
但今天不一樣,平時的市井竟充斥著一條訊聞,引得人們爭相探討,爭的是麵紅耳赤,氣喘籲籲,白髮垂髫相淨討論。
七十三府,二十八道,俠子遊士,儘皆入了京都晉陽城。
煙火潺潺,綠燈白火,白日裡文人雅士醉酒賦詩,夜幕中,俠客盜者刀劍無影。待到雞鳴日起,不知幾處小巷橫倒一灑鮮血。
文人雅士何來?一睹白鹿書院書生意氣;
江湖俠士何來?自聞天機閣武道縱橫天下。
就連一向不參與天下烽火的乾國,也派出了帝使親來。這是懸在晉南的巨劍,還是天下縱橫的交彙?
三大力量的交彙,在晉南開啟了一個旋渦,但無人知曉這旋渦之下隱藏著何種危機和機遇?
青年輕展眉頭,目光凝聚,一股上位者的尊貴氣息流露出來,使得身旁的七尺軍士顯得低小。
落雪樓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拿起那一尊金鑲玉的酒杯,無比醇厚的酒香流露,在空氣中盪漾,滴落心頭。
青年將酒杯舉至胸前,目光移向了珠簾後嘈雜的鬨市——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直徹雲霄,叫賣與砍價聲彙成一股,在這座巨城的四麵八方流淌。
遠方城牆上的晉南皇室金龍旗與盤龍嶺交映,琉璃瓦與金玉盞,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這是一座繁華的城市,是晉南帝國的京都,是他蕭恪的立身之處。
手指捏著的酒杯終於放下,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了撫袖口上那金線繡成的金龍,但那淩厲的目光,卻從未離開過那外麵的天空。
和平,安詳,這是他對晉南的承諾,這是他登上大位之後一直致力去做的事。
為了和平,他親自領軍擊敗晉北蕭哲的進攻,使晉南邊境再無戰事;為了安詳,他致力於農事,數次豁免賦稅。
三年來,晉南在蒸蒸日上,國力不斷強大。再給他十年,他有信心厲兵秣馬北上統一晉地,重現當年晉國輝煌。
無數個夜晚他總會從夢中驚醒,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知道自己還活著——這是當年在邊關的習慣,到了京城,當了皇帝,他依然冇變。
他害怕,害怕晉南,他的帝國,從此消亡。他隻能拚命的去讓它強大,強大到去可以抵禦一切。
但是,他太天真了,他妄想獨自操控一個國家的命運,卻忘了這個世界總有比他更加強大,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左右世界的格局。
天機閣是這樣,白鹿書院是這樣,乾國也是這樣,它們操控這個世界,讓天下有秩序的運轉,但同時也決定了晉南再無可能。
他恨,他也無力,以前的他總以為隻需給它十年就可以與至強抗衡,但他現在才知道這隻不過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冇有一點可能。
帝王的手段,鐵血,狠辣,智謀,無一不在他的權衡之中,但他自己都不相信,僅僅依靠這些,便足以對抗那無比的力量。
“陛下,乾國使臣洛青城求見。”身旁的侍衛接過小跑趕來的宦官的紙條,看向樓閣之上的青年,提了一口氣,輕輕走進,低身一拜。
蕭恪從內心的掙紮中猛然一震,又再次望了一眼閣樓外的世界,歎了一口氣,拂袖轉身。
“大乾雲王洛青城?”蕭恪接過侍衛手中的紙條,打開看了一眼,猛地丟在了地上,嘴角裂開一抹輕笑。“冇想到聖天子竟然派他來我晉南,這倒是讓朕始料未及。”
“陛下可瞭解這雲王?”閣樓的珠簾後忽的傳出一言,隔著珠簾與細紗無法看清那黑影的真實麵貌,但這嗓音細膩柔滑,彷彿歌籟,似是一名女子。
蕭恪嗬嗬一笑,重新端起了桌上的酒杯,目光再次凝聚,彷彿在思考著什麼。
他眉頭緊鎖,眉宇之間透露出一絲英氣,黑長的的鬢髮直垂肩頭,華貴的青絲袍,精巧的玉龍佩,搭配在這位至尊的身體之上。雍容華貴,彷彿整座閣樓因為他而變得高大了起來。
“雲王?”蕭恪笑了笑,“世人隻知大乾雲王,又有誰知十六年前的瀚海暮雲碑榜首洛秋言?”蕭恪回首望瞭望珠簾中的黑影,嘴角邪魅一笑,輕茗一口酒杯中的佳釀,緩緩說道,“朕相信冇人比你們更熟悉洛秋言是怎樣的人吧?”
慕辰淵,醉秋言,逍遙一劍夢千秋,劍過無影空餘風;暮雲碑,傍南山,九蕭歌下舞龍飛,夜寒可與彩蝶追。
白鹿書院暮雲碑,每隔十二年網羅天下奇才之名,按顯聖台所處之意,排名天下才俊。
而歌中之意,乃是當年暮雲碑前十天才之名。蕭辰淵,洛秋言,顧逍遙,段千秋,徐影風,謝南山,夢蕭,杜思歌,夜無心,羽輕蝶,這十人的名字永遠的留在了那座瀚海之邊的石碑上,在海風之中屹立不倒。
一劍風華,半尺黃沙,這是當年天機閣主對洛秋言的評價,絲毫不因為洛秋言是乾國之人而稍減稱讚。
蕭恪也有幸曾經見過那位天才青年,見過那無比璀璨的一劍。他至今還記得那一劍彷彿破碎了時空,從深淵而出,高傲而不屈。
簾後女子聞言,微微一滯,便是答道:“自前任聖天子駕崩後,乾國已有二十年未與他國通使,這次劍會,卻來了雲王,倒是令人難以置信。”
“朕不管乾國來的是誰,朕隻想知道你們的計劃究竟如何了?”年輕的晉南皇帝似是被什麼挑動了心絃,臉色逐漸陰沉了下來,對著簾中人冷冷道。
簾中人並未在意皇帝陛下的臉色變化,默然半晌,方言道:“所有計劃一應完備,隻等一個契機。而那個契機,陛下也知道。”
蕭恪麵色冷冽,卻是什麼也冇說隻是回過頭去,死死盯住簾中的那一抹身影。
“他既然回來了,朕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既然你們要這個契機,朕便給你們這個契機。但是你們要是完不成計劃,朕不介意讓你們在這個世間消失。”
說罷,年輕的皇帝便起身,將手中的酒杯隨意丟在桌子上,徑直走出了房門。
“陛下,無人可以威脅我們,即便您是陛下。”
聽到此言的皇帝微微一愣,卻也冇有什麼漣漪,直接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