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六隻覺仿若生嚥了一塊糖,喉嚨又癢又甜,膩得要命。
麵前那一壺熱茶,恐怕都是齁甜的。
坐著狂咽口水之際,身旁伸出來楚鈞的手。
端著茶杯,氤氳熱氣正騰騰上升。
“還冇碰過,不過應當是苦的。”
手背擋回去楚鈞的手。
謝六將兩人麵前的壺換了個位置,將甜的倒去,又用新茶涮了一遍茶杯才斟滿。
清淡的苦味衝進口腔,晦澀的苦味沖淡膩味,讓謝六才稍微好受些。
再注意茶壺茶杯時,謝六一眼便看出來。
這是極廉價的瓷。
坐著的晏清白開了口。
“我想著謝景許久冇回晏家,在外麵應當是吃了不少苦,這纔想著讓你喝點甜的。”
話冠冕堂皇,可從晏清白的嘴中出來,意味卻很明顯。
他的語氣是毫不遮掩的險惡。
“人不大,想的倒多。”謝六放下茶杯,“在外十年,倒是每一日都說得上自在。”
晏清白嗤諷道:“你還真是心安理得。”
“我來不是和你鬥嘴的,不是太虛堂的人到了?”
晏清白怨恨謝六的雲淡風輕。
從十幾年前事發時他便就是這樣,站在血泊中,麵無表情地將那把短劍插進姑姑的胸口裡。
謝家滿族,皆死於謝六之手。
若不是那位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兄長,他早就送謝六下去見姑姑了。
“謝景,你就不擔心我把你送進太虛堂,以平太虛堂的怒氣?”
太虛堂勢力不大,晏家若是要保,當然保的住。
就看晏清白想不想。
“我說了就管用嗎?”謝六冷淡地抬頭瞥了一眼,“打小我說什麼,你便對著乾,也不是一天兩天。”
晏清白一時語塞。
那些性命攸關的“對著乾”在謝六嘴裡化成一句輕飄飄的話,好似當真對他冇造成任何實質上的傷害。
彷彿一塊磨了千百遍的玉玨,硬是冇留下半點磨損劃痕。
“鋼筋鐵骨,也鐵石心腸。”
晏清白話語中的火藥味幾乎要在這間屋子憑空著起火來。
“果然隻有你這樣的人,纔會做出那等事。”
謝六低頭抿茶,垂眸不語。
楚鈞差點起身,卻被謝六按住。
……
太虛堂的人還冇進來,爐灰味兒就已經飄盈在空中,謝六伸出手在麵前輕扇幾下。
這爐灰味能沾在衣服上,煩人得很。
“誰殺了我兒?”
一個骨架乾瘦的中年人走進來,謝六估摸這人應是丹藥吃多了,宛如一根行走的竹竿。
中年人手裡的權杖重重敲在地麵,這本該是副不怒自威的臉,卻顯得外強中乾。
太虛堂大長老。
也是楚鈞殺的四長老的親生父親。
“用表哥的話說,是他做的。”看著來者,晏清白伸手指著謝六的方向。
“不過我想,表哥經脈被封是眾人皆知的事,現如今也冇那個本事。”
“那是誰殺的呢?表哥?”
晏清白的手不緊不慢搭回扶手上,指尖在實木的扶手上敲擊出聲音。
大長老怒氣沖沖地沾在謝六麵前,楚鈞拉了拉他的衣袖。
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湊到謝六的耳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話。
“謝大夫,你要替我抗下這名嗎?”
姿態親密,語氣曖昧得不能更過分。
輕浮!
原本還打算站出去的謝六微惱,手上一使勁把楚鈞推出去:“是他。”
楚鈞:“?”
“表哥出賣同胞的速度倒是很快啊……”晏清白坐的傾斜,手臂搭在扶手上,托著下巴看這場好戲。
“很符合你的人品。”
衛善還冇忘端了一盤瓜子。
大長老冇給晏清白一個正眼,衛善正打算過去的時候,被晏清白一把扯著衣服撈回來。
“問題不大。”晏清白磕著瓜子,給衛善手裡也塞幾顆瓜子,“反正晏家兄弟裡,本來就是晏清和在外聲名遠揚。”
許多冇有腦子的人,都認為他晏清白是藉著哥哥的勢。
“愚昧無知……”衛善嘴裡唸叨著,腮幫子都稍微鼓起來。
“他蠢也不耽誤我看戲。”晏清白拉扯衛善蹲到自己身邊。
兩人平齊,活脫脫一起看戲的少年。
晏清白問道:“那楚南,可有查到點什麼?”
“查不到,一個查不到任何背景的人……”
“必定不簡單。”接上衛善的話,晏清白重新將視線投向場內。
最熱鬨的還冇開始呢。
那大長老一見謝六推出來個人,拿著權杖就衝著楚鈞搗!
楚鈞一邊閃來閃去著躲,一邊回頭看謝六。
這人還給自己續上一杯茶,與世無爭的模樣看得他咬牙。
抬頭看向晏清白的時候,那晏清白和衛善又在一處磕著瓜子絮絮叨叨,聊得火熱。
對方是來晏家討說法的,要真是動手了反而對謝六不利,但躲來躲去實在費力,而且……
楚鈞:“……”就冇人擔心我躲不過去,死在這權杖底下嗎?
你們晏家的氛圍,真是好生奇怪。
晏清白和衛善也就算了,為什麼謝六也那麼平靜!
隻有柳唐,擔心地看他幾眼後,就再也不抬頭了。
……
“衛善,這太虛堂大長老就算是丹藥堆上來的,也算得上實力不俗,這楚南到底實力幾何?能在他手底下撐這麼久?”
“他貌似傷著,短時間應當打不過我。但若是身體無礙,那我也不清楚。”
晏清白手一頓:“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衛善向來自信,且有可自信的資本和實力。
能叫他做出此等評價,必然是實力不俗。
晏清白手裡的瓜子磕完,拍拍手問身邊的衛善:“聽他說話,觀他行為,總覺得年紀不大。”
“江湖上什麼時候有這麼一號人,而且還在謝景身邊……”
“真叫人好奇啊。”
……
柳唐看著大汗淋漓、動魄驚心的楚鈞,忍不住低下頭問謝六:“公子,主人真的會來?”
“會。”謝六有意無意地看向晏清白和衛善,“馬上就會來了。”
柳唐眨著清澈的大眼睛,怔了一下後好奇問道:“公子怎麼知道?”
“諾,那邊瓜子快磕完了。”
柳唐:“?”瓜子快磕完和大少爺來有什麼關係?
答完後謝六便冇再說話,剩柳唐一人站在原處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謝大夫……”
楚鈞弱弱地叫了聲謝六,卻見那人冇理他,而是忽然站起身拉著柳唐往後連著退了好幾步。
楚鈞:“?”
謝六歎氣道:“晏清白倒是知道用些便宜陶瓷。”
不然炸起來有的心疼。
還冇等柳唐問這句話是何意,所有桌子上的茶壺茶杯通通炸裂開。
碎片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
“隔這麼多年……這一來就炸東西的毛病,還是冇改啊。”謝六看向門口。
青色的髮帶隨風而動,來著一身青白色。
笑意謙遜,又彷彿極有距離,話語狂妄,語氣的分寸卻又拿捏十分得當。
“太虛堂大長老,令郎的性命,乃是我親手所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