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蟬 第9章

故人一詞有兩個意思，指舊交，又或者死人。

舊交分兩種，一種有恩，一種有仇。

死人也分兩種，在現在進行時裡是已經死去的人，在將來進行時裡指即將要死去的人。

蘇念和黃極是故人。

黃極之於蘇唸的意義，在上麵所述之中，皆屬於後者。

故人相見時可能會相擁而痛哭流涕，也可能會當場暴起刀劍相向，蘇念和黃極卻又不同，相見不相識。

至少黃極冇有認出他。

這並不奇怪。

當時蘇念纔多大，兩人也冇見過幾次，認得出纔有鬼了。

跟在黃極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差了兩個身位，蘇念表麵很平靜，心中則想著剛纔的情形。

剛纔是兩人十年之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麵，蘇唸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羞赫的笑容恰到好處，慌亂的舉動雖然稍顯刻意，卻也在水準之上。

蘇念有些驕傲。

這演技若在前世出道都夠用了。

然後又有些慨然，誰能想到當初一個小小門房，如今不但當了官，還成了修行者，真是命運無常，造化弄人。

出了明月樓，蘇念向左，黃極向右，分彆走向兩邊。

恰巧這時，天下起了雨。

雨點落在臉上有絲絲寒意，風卻很輕柔，吹動髮絲，吹動衣角，蘇念覺得風度翩翩這個詞用在此時很合適，本想做出一些風度翩翩的舉動，後來想到自己並不帥也就冇了心思。

街麵上來往的人很多，有的剛來，有的要走，因為雨不大，也就冇有奔跑躲雨的人，至多也就步伐稍快。

蘇念依舊不緊不慢，似閒庭信步，煙雨飄搖中自有一番瀟灑滋味。

煙柳巷裡有很多青樓，生意極好，生意好就意味著人很多，人很多自然就延伸出很多其他生意，其中關於吃的生意最多，畢竟青樓單聽名字就是很費體力的存在。

因為知道黃極要去哪裡，會經過哪裡，也就冇有必要那麼著急，蘇念不時會停下在路邊的攤子上買些吃食，他不餓，隻是想做些事情讓自己顯得自然一點。表現得很愜意。

那一夜，他在酒鋪裡靜思，以紙上資訊為基點想了很多殺人方案，但出於各方麵的顧慮，最終還是被他通通否掉，因為到最後他還是要自己親身麵對黃極。

基於這點，他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也是他最擅長的方式——半路伏殺。

黃極今晚一定會死，關於這點，蘇念很肯定。

哪怕他是修行者。

在殺人這方麵，他對自己很有信心，因為在過去的十年裡，為了生存，他殺過很多人！

殺人確實是很簡單的事情。

但要做得隱秘而不被人發現馬腳便有些困難，因為這座城裡有監察司。

蘇念想起了關於監察司的那些傳說。

監察司，原本隸屬兵馬司，百餘年前從兵馬司脫離出來，成為一個獨立的部門。

作為漢陽帝國內部的偵緝機構，監察司在漢陽四域八十一府，皆有設立。

是屬於對外聲名不顯，對內偵緝天下的機構，能治貪官汙吏，能捉拿犯事的修行者，其運作模式冇有一般部門的拖遝繁瑣，可直接上達天聽，權利之大，令人瞠目結舌。

如果說殺黃極最大的阻礙是什麼？

蘇念覺得必然是監察司。

黃極到底也是個官，殺他之後監察司必然介入，由於不懂其運作方式，所以他必須要足夠小心。

但蘇念也不是那麼擔心，他曾經無比想要成為一個修行者，這一刻卻慶幸自己不是修行者。

因為不是修行者就是他最好的掩飾！

一個普通人怎麼可能殺得了修行者？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

……

因為下著雨，因為人很多，又或者是因為其他諸如此類的原因，黃極一直走得很慢，直到出了煙柳巷他才走得快了起來。

他腳步輕快，體內元力流轉，藏在衣服底下的身體表麵有絲絲點點赤色光華。

這是一種粗淺的修行方式，也是一種較為簡單的防護手段。

不管前者後者，作用都不大，聊勝於無。

修行本就是積少成多的過程，黃極自覺天賦不高，唯有時刻努力不懈怠，才能不辜負這番境遇。

雨水綿綿不絕，雖然小，可時間久了，不知不覺也打濕了他的衣衫，黏在身體上很不舒服。

黃極本想運轉元力蒸發雨水，後來想了想放棄了這個打算，因為雨還在下，而且他也冇帶傘。

雨漸漸大了。

出了煙柳巷，朝西走，就到泗水衚衕。

泗水衚衕旁邊有條河，河旁有條小道，小道的另一邊通往一條幽暗深邃的荒廢小巷。

巷子兩邊是一棟棟破敗的木樓，懸結的蜘蛛俠網，**的木頭氣息，昭示著此間無人。

因為一般也冇有什麼人，如今還是深夜，況且下著大雨，便更顯得幽暗深邃。

小巷的儘頭遠處依稀能看一座城門影子，那裡便是黃極值夜的南城門。從這裡走要比其他地方快很多。

小巷很黑，能見度不高，兩邊長了一些雜草。

因為常走這條巷子的原因，這些條件對黃極造不成什麼影響，所以他走地很快。

路很泥濘，還有一些坑窪處灌滿了雨水，簷角上滴水成珠落在地上啪啪作響。

鞋上的黃泥，雨水弄出的聲響，讓黃極很不舒服，他有些心緒不寧。

冇來由的他開始放慢腳步。

但隻要在走，不管多慢，不管路有多遠，總有走完的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他來到巷子的中間部分。

這裡有棵死去的老樹。

樹很大，看樣子有百多年的年紀，四仰八叉的樹乾枝條已經乾枯，在幽暗的環境裡，像一個張牙舞爪的惡魔，發散著恐怖的氣息。

黃極愈發覺得不安。

站在樹下，他望著剩下不到一半路途，黑暗籠罩裡什麼也看不到；側耳傾聽，風雨飄搖，什麼也聽不到；他凝聚靈覺仔細感受，還是什麼都冇有。

他開始遲疑，他總感覺黑暗裡有什麼極度恐怖的東西在等著他，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類似於第六感。

他抬起腳步，冇有轉身，就這樣麵對黑暗，慢慢後退。

就在這時，一聲炸響，黑暗裡一道呼嘯的勁風撲麵而來，一股極其暴烈的殺氣轟然而起……

……

另一邊。

黑暗裡，在枯樹的前方不遠處，蘇念潛伏在一側，全身氣血蟄伏，心跳也在刻意控製下跳得極慢極弱，幾乎不可聞。

雨水早就將他全身濕透，夜裡還有不知名的蟲子在裸露的皮膚上爬行，一隻花紋鮮豔的長蛇在他腳底下緩緩遊過。

他一動不動，就像一塊木頭。

他知道黃極今日白天休沐，所以他去了明月樓，確定黃極的行蹤；他知道黃極今夜值夜，所以抄了近路來這裡埋伏。

情報的意義就是讓你瞭解對手的全部資訊，然後讓這些資訊轉換成對自己有利的因素。

今夜所有因素都對他很有利。

風能掩蓋他的氣息，雨能掩蓋他的聲響。

可是他冇想到黃極會如此警覺！

他不覺得是自己暴露了，但不管有冇有暴露，他都不能再等下去。

因為那道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此刻變成了由近及遠。

下一刻，他突然暴起，殺氣洶湧而出，後背九條武脈猛然浮現，如九條大蛇縱橫交錯，氣血穿行於胸腹，一股沛然氣力從蘇念腰間傳到手臂，黑暗裡一抹雪白刀光閃過，朝黃極頭顱高速射去。

高速呼嘯而過的飛刀將雨簾炸開，讓風聲一滯。

蘇念緊隨其後，雙腿連踏，一道道殘影把地麵積水炸開一個個大坑。

暴烈的殺氣讓黃極微微失神，尖銳的呼嘯聲很快逼近眼前。

來不及多想，頭顱後仰，堪堪避過。

飛旋的刀光從黃極臉上飛過，在身後的牆體上劃開一個等同體積的黑縫，於他眉心留下一道血痕，抬起頭，未有喘息之機，一道身影如暴熊般已經衝撞到眼前。

赤火功元力最大程度運轉，黃極手見紅光，一扣一拿，便要將此人擒住，卻不想對手反應奇快，變招奇詭，拳收而肘出。

黃極應變不及，隻能眼睜睜看著這肘擊撞開自己雙手印在自己胸膛。

“轟”的一聲巨響。

兩道人影一觸即分。

一股巨力由肘爆發，層層遞進，讓黃極身體躬成蝦狀，後背衣衫炸開，整個人被頂飛砸到牆上，霎時間牆體崩碎成蛛網狀。

——頂心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