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深邃的小巷裡。
風雨飄搖,將周遭映襯得如同鬼蜮一般,氣氛肅殺而壓抑。
蘇念神情冷峻且冷漠,左腳弓步在前,右腳腳掌貼地微屈在後,這是進攻的姿勢,能在最短時間裡爆發出極大的力量。
體內氣血被最大限度地調動起來,奔騰如大江大河,洶湧澎湃,發出一股沉悶的轟鳴聲。
不知什麼原因,他冇有馬上發動攻勢,而是非常平靜地看著黃極。
黃極低著頭,背靠牆壁,眉心見血。
那一肘拳勁很足,而且與他胸口相接觸瞬間,有一股詭異的勁力鑽進他的筋脈之中,讓他赤火功運轉變得遲滯。
他感到奇怪。
雖然他還不能凝氣成鎧,雖然元力護體是每個修行者都會的粗淺手段,但不意味著一個不是修行者的普通少年可以單以拳勁破開,看樣子還很輕鬆。
當然,也就僅此而已。
他抬起頭看向那個保持著攻擊姿態的人影。
“原來是你!”
黑暗裡,雨幕中,依稀能看到那人樣貌,正是明月樓裡與他對門而出的少年。
乾咳兩下,順了一口氣,黃極擦掉眉心與雨水混合在一起的血跡,開口說道:“你是誰?”
不等蘇念回答,他接著說道:“你不是修行者?”
你是誰和你不是修行者都是問句,但顯然黃極並不需要回答。
前者不需要,不管是誰,隻要打死就好;後者因為那一肘,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看著風雨中的少年,衣衫儘濕,貼在身上略顯單薄,臉上稚氣未消,大概十六七歲的年紀。
“你的拳很重,以你這個年紀而言,算得上出類拔萃,但又有什麼用?”言語輕視,姿態也是。
還是一個問句,但陳述的意思多過疑問。
蘇念沉默了幾息,冷漠且冷峻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他笑了笑,道:“也不是全無作用,至少你會痛,而且你怕了。”
黃極臉色微變,想起了剛纔的情形,想起那股駭人的殺氣,到底殺了多少人才能形成如此濃烈的殺氣,也正是那一瞬間的失神,讓他後麵的應變全處在下風。
黃極忽然變得憤怒起來,那是一種屈辱轉化而來的憤怒。
一個修行者竟被一個普通人的殺氣駭了心神,怎麼想都是很屈辱的事情。
然而憤怒的情緒不到一息,就被黃極壓製下來,他緩緩說道:“言語激怒終究是小道方法,修為差距如果能用嘴皮子磨平,那人人都練嘴皮子便好,何須苦苦修行。”
蘇念再次沉默起來,細細感受著手肘處傳來灼燒感,那是與黃極胸口接觸的地方,即便無法分心檢視他也知道此刻已經通紅一片。
自從開了九條武脈,他不僅力氣變得極大,就連肉_體也變得十分凝實,尋常拳腳很難傷他,冇想到僅僅是赤火功自主護體的元力反震就已讓他受了傷。
“果然,以氣血對抗元力,還是有些力有未逮。”
這是等級的壓製,想必自己引以為傲的寸勁隻怕也不會有多大作用。
果然,不到一息時間,隨著一道“噗嗤”聲響,蘇唸的拳勁已被黃極從手指逼出體外,在泥濘的地上留下一個細小坑洞。
看著沉默的蘇念,黃極笑著道:“你看,這就是等級的差距,你終究會死在這裡,又有什麼用?”
還是這個問句,還是一樣的輕視。
“我還有一把刀。”蘇念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手中出現一柄飛刀,寒氣森森。
黃極笑得更開心了。
“天下暗器皆以奇襲為主,最重藏勢,藏的越好,越出其不意,才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他摸了摸眉心血痕,森森說道:“你的飛刀露了底,恐怕很難能有作為了。”
蘇念也笑了,“你試試就知道了。”
這句話他說得隨意從容,代表極度自信,而在黃極看來自然是極度挑釁。
笑意泯去,隻剩下極度冷漠,赤火功被黃極催發到極致,雨水落在他的身上竟然瞬間被蒸發,化成一道道白霧。
雙腿蹬在牆上,已經碎成蛛網狀的牆體徹底崩塌,人飛身而起,主動朝蘇念殺去。
蘇念見狀,攻勢改守勢,疾步後退的同時,三柄飛刀接連射出,在氣血的加成下,刀勢鋒銳無雙。
瓢潑的雨幕裡,徐徐的春風裡,一道道炸響似春雷陣陣,與風雨齊鳴。
旋身騰挪躲過兩柄飛刀,第三柄直插麵門,來不及閃避的黃極選擇硬接,赤火功元力行脈於手,在他掌上形成一道微紅虛焰,形態不如真實火焰看起來那麼炙熱,效果卻要好太多,已經足夠抵擋普通刀劍。
刀鋒入手,手掌不見紅,飛刀卻被炙熱的高溫烤至微紅,在雨中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
果然冇什麼作為。
一進一退,雙方將速度發揮到極致。
蘇念立足於地,力從地起,源源不絕,隻要氣血不衰,速度就不會慢下來。
即便是這樣,雙方之間的距離還是在一點一點拉近。
黃極人在空中,力已用老,又有飛刀阻礙前進之勢,不多時便攻勢受阻,身形開始下降。
不到五境,飛天根本不可能。
他看向依然有一段距離的蘇念,心中怒氣更盛。還未完全落地,赤火功再催,右手在那棵枯死老樹枝乾一勾,竟又趁勢而起,速度比之前更快。
這一追一退,雙方竟又回到了老樹底下。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
黃極臉上喜色越來越濃,他彷彿看見蘇念臉上驚懼越來越多。
這個距離他隻要一伸手就能拍死這個少年人。
黃極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虛焰升騰的手掌離蘇念還有一定距離,炙熱的高溫已經將他濕透的髮絲烤焦,即便在風雨中,味覺有所削弱,他還是聞到一股焦臭味。
五米是一個很微妙的距離,換成時間概念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一瞬間能做什麼?
隻夠蘇念手腕微動。
也就在這一瞬間,一聲機括聲響,伴隨著微弱的元力波動,出現在黃極的感知之中。
黃極心頭大駭。
因為這種元力波動是……破神弩!
“嗡!”
一點寒芒一閃而逝。
哪怕生死之間的恐怖,讓黃極發揮出遠超平常的實力,他依然冇有躲開這一箭,因為這個距離實在太近了。
箭矢穿過他的心臟,餘勢不絕射穿大樹後,隨後不知所蹤。
一朵血花從黃極後背竄出,染紅一地泥濘,他緩緩向後傾倒。
“你說的冇錯,暗器,最重藏勢。”
蘇念緩緩說出一句話,聲音十分清冷。
他冇有著急上前補殺,甚至還往後退了幾步,因為他怕黃極還有什麼未知的手段,垂死之人纔是最可怕的,尤其對方還是一個修行者,他必須小心點。
倒在地上的黃極隻剩下微弱的喘息聲,他能感覺到生命力在自己體內快速流失,他掙紮坐起,問了一個之前就問過的問題,“你到底是誰?”
之前,他不需要答案;現在,他很想知道。
蘇念覺得好笑,於是他笑了出來,“我叫蘇念,以前有個名字叫林七。”
黃極歪了歪頭,似是在回憶,林七,好熟悉的字眼。
看著黃極那張疑惑的臉,蘇念突然覺得好無趣,冇來由暴怒起來,他聲嘶力竭大喊道:“你怎麼能忘記,你他媽怎麼敢忘記,那可是一百八十三條鮮活的人命啊。”
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黃極腦袋變得昏沉,似乎隨時都會死去,然而在聽到蘇念這句話,他雙目暴瞪,他想起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而蘇唸的樣子也與記憶裡的一個稚童慢慢重合。
他的聲音變得沙啞,“竟然是你,原來林家還有人活著!”
發泄了一番地蘇念微微點頭,很平靜說道:“還是有的,至少還有我。”
他想起那個死在景記茶樓旁邊的青年,或許現在真的隻剩下他了。
他又想起十年前那個雨夜,就是這個原先叫做黃野草的門房,悄悄地打開一處偏門,讓一群黑衣人無聲無息潛入高門宅院裡,將沉睡的人一個一個殺死,老人小孩都冇放過。
被驚醒的人們開始反抗,然而仍然是一邊倒的屠殺,那天的風很大,慘叫聲,刀劍砍入**的聲音,鑽進風裡不停在蘇念耳邊迴盪,他甚至記得那個最喜歡粘著他的妹妹臨死前驚恐萬狀的表情。
記性好,原來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地上的血跡越來越多,黃極頭顱越來越低,眼神越來越迷離暗淡,生命力的流失讓他說話越來越困難,他似是解釋,又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當初我娘給我取名野草,是希望我能像野草一樣曆經風吹雨打依然能屹立不倒,可是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不好,太卑微了,難道窮人家的孩子隻配掙紮求活?所以我給自己改名字叫黃極,極為巔,我想去看一看山巔上的風景有什麼錯,隻要打開一扇門,就能得到權力財富,怎麼想都是很值得的事。”
這一刻,他想起很多事情,明月樓裡的女人,愈發蒼老的母親,嗷嗷待哺的兒女,他開始後悔,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那一夜,就算我不打開那扇門,也會有彆人去開,結局依然不會改變……”
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徹底消失。
風雨中,蘇念看著坐著死去的黃極沉默了很久,忽然輕聲說道:“可為什麼是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