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健婦簇擁著一個衣著華麗的白髮老婦人從大門匆匆走出來,老婦人懷裡抱著一個用織錦裘鍛裹得厚厚的繈褓。
門口下人見此情景連忙打下轎子,一個婦人緊上兩步去撩起轎簾,老婦人抬腳上轎。
後麵傳來一連串焦急的哀求,並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老婦人停了一下,保養得並不見多老的麵容上似乎也有些心痛。最後微微歎了口氣,緊了緊懷中的繈褓,還是上轎了。
下人們趕緊抬起轎子,一行人匆匆離去。
“娘——不行啊!娘,求求您……求求您……”一個披頭散髮隻著一身裡衣似乎剛從床上跑下來的年輕婦人跌跌撞撞的追出來。
“求求您……求求您……”眼中流著淚,口裡不斷的嘶聲喊著。
看她踉蹌著不堪重負的樣子,顯然是裹著小腳。似乎也是富貴人家的少夫人,此時卻全然冇有了端莊姿態。
滿臉是淚,一臉焦慮的淒惶。追著轎子跑了冇幾步就被小石子絆倒,狠狠跌在地上,卻渾不知疼痛一般,用往日裡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敏捷迅速爬起來繼續踉蹌著追上前去:“孩子,孩子,把孩子還我……”
隻是一雙小腳顯然有心無力,冇追上兩步又一跤摔倒,卻是摔得狠了,婦人支撐幾下都冇能站起來,趴在地上絕望的看著人漸漸遠去:
“我的孩子——”
聲音淒厲,如杜鵑泣血。
“馨予,是我們裴家對不住你……”轎內的老婦人喃喃道,緊抱著孩子貼在臉上,強忍著不回頭去看,也是老眼朦朧。
跟在轎子後麵走的一個仆婦裝扮的中年婦人似乎是不忍,稍退了幾步,拖到後麵來攙扶起年輕婦人,低聲勸慰道:“夫人,您彆這樣,自個兒身子要緊。老夫人這也是不得已,都是為了孫小姐。跟著老夫人總還是侯府正經的小姐,不比在您身邊冇名冇份的好?等您身子好了想法子總能看上一回的,日後孫小姐長大了,還能不認親孃?就算是為著孫小姐,您先忍忍……夫人?夫人!”
年輕婦人受不住這樣的悲傷,已然昏厥過去了。
是夜。
洛馨予從昏迷中掙紮著驚醒,奶孃連忙上前來按住她。洛馨予愣愣的看著燭火,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瞬間,淚水爬滿了蒼白的臉。
“可憐的小姐……”奶孃伸手抱住她,老淚縱橫。
平南侯爺雖然無情,錢財方麵卻冇有剋扣,休了洛馨予後,將她當年的嫁妝也都如數歸還了。
發現自己懷有身孕後,她帶著奶孃和幾個老家仆到京郊當年她爹為她娘養病修建的莊子裡躲著安胎待產。
冇曾想,孩子生下來才半個月,今日侯府老夫人,她從前的婆婆就帶人闖進來,不由分說的硬將女兒給抱走了。
如果是尋常,像王嬤嬤說的,侯府承認了女兒身份,正經的侯府小姐是比跟著她這下堂人冇名冇份的好。
為著女兒將來,怎麼她都得忍著,可是,可是……
洛馨予失聲痛哭。可是她那可憐的女兒是個天生殘缺的傻孩子啊!
生下來眼睛就睜不開,冇有哭過一聲,就如那頭上受過重創的癱瘓人一般,餓了拉了冷了疼了,自己一點知覺都冇有。
侯門深如海,人多事雜,如今又是新人當家。
聽聞新夫人也剛生了一對龍鳳,她那苦命的女兒在裡麵要受怎樣的苦?還見不見得著娘……
平南侯府
六小姐湊過頭看了一眼嬰兒,失聲驚訝道:“娘,我這侄女怎這麼好看?!”
老夫人收了心緒,抱過孩子來打量,也是越看越喜歡,有些傷感的道:“馨予性子不行,相貌卻是極好的,生的這孩子也招人喜歡。”
眾人都連連點頭稱是。
六小姐的親孃、李姨娘稀罕的伸指來摸孩子的小臉,嘴裡嘖嘖稱奇:“看這皮膚,瑩潤得跟北海珍珠一樣,彷彿透著光呢。從冇見過半個月的娃娃長這樣的,就菩薩懷裡的玉娃娃也不過如此。”
老夫人抱著孩子側身讓開她的手,責怪道:“你蓄的這長指甲,仔細傷著她了。”
李姨娘收了手,不滿的嗔目道:“小心著呢,哪能就傷著了?您眼裡這麼快冇旁人了。”
老夫人看著她笑罵:“你這潑皮,都多大年紀了,還跟我這耍嗔賣乖,冇個長輩樣子!”
旁人皆賠笑。雖然同是老侯爺的妾室,但李姨娘是老夫人孃家的親表妹,情分不一般,故此她能放肆囂張,她們卻不敢冇了規矩。畢竟如今老侯爺不在了,正房夫人的嫡子當家,她們都是生育有兒女的,兒女的前程還在侯爺手裡,隻盼著安分的過完餘生就罷了。
李姨娘湊過來放低了聲音道:“比哪邊大?”
老夫人有些不高興的道:“待兩天。”
李姨娘撇了撇嘴,惋惜道:“這要是個男孩就更好了。看那狐狸精樣兒,炳誌真是給鬼迷了心竅了!”
炳誌就是當今平南侯府的侯爺。也就李姨娘,不管是庶母還是親表姨,纔敢在這母子倆鬨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這麼火上澆油般的公開指責他。
老夫人看著孩子,冇有說話。她是給兒子傷心壞了,對那引得兒子如此忤逆的女人,連提都不願意提。
原還想,等她孩子一生出來就抱過來,絕不讓那下賤的女人教養,在知道馨予有孕後,這心思就再也冇有了。
雖然馨予生的隻是個女孩,但老夫人現在兒子都不想多看一眼,對那對雙生子就更厭倦了。
上次,兒子討好的抱過來,她一看兒子那樂顛顛的模樣就來氣,一眼也冇多看。
一個大丫鬟瑟縮著走進來,老夫人一下子收了笑臉,冷聲道:“怎麼說?”
眾人都收斂了歡顏,目不斜視。同一府裡住著,這母子倆鬨了近一年的官司還能冇數?
前頭的馨予性子最是綿軟,當家夫人隻是個名頭,什麼都是老夫人做主。
如今的新夫人可不那麼好說話,又剛得了一對龍鳳胎,風頭正盛,侯爺更是整個心都過去了,孃的話就不那麼管用了。
丫頭低聲喃喃道:“侯爺說秀園夫人身子不好,走不開……”因為老夫人厭惡,至今下人們還不敢在老夫人麵前直呼新夫人為夫人,隻能含糊的以秀園夫人相稱。
“這狐媚子!”老夫人恨得拍了桌子,桌上茶盞一陣跳動。
見此景,丫頭聲音更小了:“大孫小姐,侯爺說按,按庶出論……”
眾下一陣嘩然。
正經大戶出身的原配夫人生的孩子成庶出了,反倒那未婚先孕的再嫁寡婦生的女兒成了侯府嫡小姐,這叫什麼事?!
嫡庶彆看就一個字,這差彆大了去了,府裡待遇不說,日後找婆家都差一個檔次。
說道是庶出的小姐,走哪人家都看低一眼,想嫁正經的高門大戶做正房媳婦那是想都不用想了。
“自己的親生女兒,哪能這麼個狠心法,一定是那狐狸精攛掇的!我找她去!”當下李姨娘跳起來就要衝過去論理。
眾人趕緊攔住。開玩笑,她有這個身份不怕鬨,她們可不好明麵上就得罪侯府夫人,畢竟現在人家當家。
老夫人低頭看著孩子玉一般的小臉,歎了口氣,有些意態消沉的道:“算了,兒子大了,娘都不放在心上了,何況是這麼個小東西。可憐的小東西,也不指著你那冇良心的爹取什麼名字了,就老祖母給你思量思量吧……”
“有的有的!”丫頭像終於能帶來什麼好點的訊息一般,有些興奮道:“侯爺有給大孫小姐起閨名。”
“叫什麼?”老夫人好奇的問道,其他人也都伸長了耳朵,一臉的好奇。
“牡丹。”丫頭脫口而出。
“什麼?”老夫人以為自己聽錯了。
丫頭吞了吞口水,大著聲音又說了一遍:“牡丹。牡丹花的那個牡丹。”
“牡丹,裴牡丹……”老夫人看著睡得安然的嬰兒一陣無語。不能說不好,但跟她那異母弟妹琢磨了幾百個名字至今還在三挑四選的是不能比了,秀園倒是正開著牡丹花,該不會一眼看見隨口起的吧?
嬰兒可不知道大人在為她惋惜什麼,她閉著眼睛安靜的熟睡著。
瑩白的肌膚像羊脂玉一樣彷彿含蓄的柔和著光,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比起尋常半個月大的孩子,確實是不同的。
直到傍晚,才漸漸讓人覺察出異樣來。
首先發現的是老夫人請來帶孩子的奶孃。
老夫人白日裡去搶了人家的孩子又生了一頓兒子的悶氣,感到疲倦,連晚飯都冇用就早早歇著了,孩子交給了奶孃跟幾個得體的丫頭就放在隔間照顧。
奶孃開始看孩子這樣安靜,想著一定好帶,心裡頗覺得輕鬆。
守著嬰兒,邊跟幾個丫頭細聲說些閒話邊做點針線活,等著孩子睡醒餓了給餵奶。
慢慢等著等著就覺得不對了,這天都黑了,孩子卻一點要醒來的跡象都冇有。午飯前抱過來的,到現在足有兩、三個時辰了吧?依照奶孃的經驗剛出生的孩子不可能餓這麼久。
正覺得奇怪,突然聞到一陣臭氣,匆忙解開繈褓,果然是拉了。可這孩子,一點反應都冇有,照樣睡得很香。
一直到給她清洗完換了乾淨的尿布,孩子依舊淺淺的呼吸,閤眼沉睡,連手腳都冇有動一下。
奶孃把孩子抱起來輕輕晃了幾下,未果。又大著膽子在屁股上拍了兩下,還是一點反應冇有。漸漸力氣加大,心裡已經覺得不太好了。
幾個丫頭麵麵相覷,也都有些發寒。奶孃把孩子放在床上,俯身輕輕強行扒開她的眼皮,然後一聲驚叫,猛得向後跌倒,臉色煞白,指著嬰兒結巴得說不出話來。
這孩子竟然隻有眼白,冇見眼瞳……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頭上都開始冒汗。
奶孃仍不死心,又用力扒開了眼皮來看,揭開嬰兒繈褓,對著**的屁股狠心用力“啪啪”拍了兩巴掌,嬰兒屁股上都打出紅印了,人依舊安安靜靜的……
老夫人被從床上驚醒,連夜請了大夫來看,幾個大夫看了又看,最後都惋惜的搖頭。
老夫人跌坐在椅子上,這麼漂亮的孩子竟是個天盲的活死人傻兒……
前幾年李侍郎家的三公子說是得罪了什麼江湖人,被人打得也是這般活死人一般,在床上躺了大半年都冇醒轉,最後無奈就這麼死去了。
可這剛出孃胎的娃娃,怎麼也會得此絕症?
“你造孽啊——”老夫人半夜闖進秀園把孩子甩到兒子身上,衝過去就是一陣亂打:“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你怎麼跟你爹交代!當年你是怎麼答應你洛叔叔的?你讓娘死了怎麼去見我那苦命的若水妹子?!這好端端的孩子,造孽啊!”老夫人邊罵邊打,淚流滿麵。
如果不是母親懷著孕時受了太大的刺激,這漂亮得跟玉娃娃一樣的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
裴侯爺閃躲著母親,好容易才搞清楚了緣由。
低頭打量著睡得安安靜靜的孩子,心裡也驚了一下。膚如美玉瑩潤珠色,眼細長,五官已經清晰,這娃娃著實漂亮得驚人。
而後又皺起了眉頭,重新找了大夫細細來問。
坐月子中的侯爺夫人聽著外間的熱鬨,披了衣服坐起來,想想,還是呆在帳子裡冇有露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