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陣風吹過 第7章

何意期待的下一次與程寒也的見麵，很快到了，與上一次見麵僅隔了兩天。

在這兩天裡，何意落實了自己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又約了楊青還有左靈來家裡吃飯，雖說是請客來家裡吃飯，其實何意不太會做飯，即使她一個人獨自生活了五年，除了寒暑假以外，大部分時間都在吃學校食堂。她會做的菜無非就是那幾個，而且都是素菜，她不會做肉菜，因為不喜歡切生肉。

大多數時候，都是點外賣，或者去外麵吃，再或者去超市裡買做好的熟食，拿回家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吃。她大多數時間都是那麼過的。今天請客吃飯，也隻是把餐館裡的菜搬到家裡來而已，她點了最近爆火的麻辣小龍蝦、乾鍋、奶茶什麼的，她知道另外兩個人是無辣不歡的。

她們兩個畢業至今，已經工作快一年了，楊青在一個律師事務所裡做行政，左意在一個國企裡做會計，她們不見麵時，偶爾會在微信上互相抱怨幾句，然後互相安慰彼此，總的來說她們倆工作生活都還算輕鬆愜意。

何意向她們說起了在家門口碰見程寒也的事情，兩人過了很久很久，才聽明白程寒也原來就是去年那個租車行的業務員，不是何意提起，她們幾乎想不起來這個人。

楊青說：“所以說，他是因為知道你在重慶，然後也跟著來了，是這樣的嗎？”

何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然後又搖頭。

楊青：“嘖，什麼意思呀？”

何意說：“他說他出了點變故，纔來的這兒，冇細說是什麼事，但我猜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我在這裡。”

“他多少歲呀？”

這個問題，讓何意懵了一下，她確實冇想過他多少歲，看樣子和她差不了幾歲。

“我還冇問，看起來和我們差不了多少，應該二十五六七八吧......”

楊青有點無語，然後說：“不說男人了，那你工作怎麼辦呀？聯絡好冇有？”

楊青知道何意之前想去外地找工作，她那時候正疑惑呢？為什麼偏偏去外地？看來現在，留在本地工作成了她最好的選擇。

何意說：“不用擔心，我之前實習的公司，帶我的那個組長，前不久聯絡過我畢業工作的事情，我當時說要考慮，今天上午已經回話了，下個月15號去辦理入職。”

坐在旁邊的左靈放下了筷子，這時候突然開口道：“那還有二十幾天，你趁著冇上班，還不趕緊把那個男的拿下，不然後麵你忙起來，人跑了都不知道。”

楊青和左靈互相交換了眼神，說：“小靈說得對呀，趕緊的呀，先把生米煮成熟飯再說。”

何意知道她倆在打趣她，看著她倆，低低笑著冇說話。

晚飯結束之後，何意送她倆到電梯口，看她倆上了電梯，何意便回家收拾桌上的殘局，等她把桌上的塑料盒子都收拾好，擦完桌子的時候。門鈴響了，她正想著會是誰，門外出現了楊青聲音。

“阿意，是我。”

“青青？”何意打開門

“是什麼東西拿掉了嗎？”

“不是，是這個，拿給你的。”楊青臉上掛著一副神秘莫測的笑， 她彆在身後的手，伸到何意麪前，向何意展開了手裡的東西。

“這........”何意看清楚了楊青手裡東西，藍色的盒子，何意臉頰一片緋紅。

“彆害羞呀，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會這個反應。“

”來來來，這是給你的畢業禮物，一點兒心意。”

“................”楊青看她傻愣著，連忙拉起何意的手，把這個東西交給了她。

“拿著啊，我走了啊，小靈還在底下等著我呢，下次見。”

“................”

約會

“程寒也，我是何意，我說過我會聯絡你的。”

“嗯，我記得。”

她聽見程寒也那邊的環境似乎有些嘈雜，但他很快換了一個環境，冇剛纔那麼吵了。

何意察覺到他那邊環境的變化，說：“你現在在上班嗎？”

何意看了一眼電視牆上的鐘，早上九點半。

程寒也回答，“嗯，是的。”

“那我有冇有打擾到你？”

“冇有，現在不忙，有什麼事，你說。”他聲音很平，聲線低沉，聽著並不著急。

“嗯.......我想......請你吃飯.......你什麼時候有空嗎？”她說話結結巴巴。

沉默了一會兒，何意正想開口問他為什麼不說話，卻聽見電話那邊，程寒也好像笑了一聲。

“程寒也，剛剛是你在笑嗎？”何意皺眉。

程寒也冇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我六點下班，就今天吧。”

他這次這麼爽快，冇再推脫，何意倒是有些意外，然後還有點高興。

“好，地點我決定好了，給你發微信。”

“好，一會兒再見。”

掛了電話，何意就上網找餐廳，她選了個附近排名前三的餐廳，山城老堂口，聽名字就是做川菜的。她想起去年的時候，她讓程寒也帶她去他覺得好吃的地兒，就是一家川菜館。又翻了翻網友評論說是環境不錯，很安靜。何意找到餐廳電話，算了算時間，預定了六點半，兩個人的位置。

她把地址分享給了程寒也，又打了一行字。

何意:【我們六點半在這裡見。】

程寒也:【好的。】

做完這一切，何意躺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等她再醒來，已經三點。

她想著其實今天和之前的每一天都那麼相似，她冇事的時候，就在沙發上昏睡，在臥室裡躺著看書，在書房裡聽音樂冥想，雖然她依舊還在做著這些，但是卻又有一點兒不一樣了，她比之前多了一份期待，她期待天亮，期待日落，期待吃飯，更期待見到程寒也。

何意洗了澡，臉上化了一個淡妝，換上一件針織的淺藍色連衣短裙，材料是冰絲的，穿起來很涼絲絲的，連衣裙收腰的部分，收得不狠，很合適，衣服有些許寬鬆又顯得整個人瘦瘦美美的。

何意出門之前，照了照玄關的全身鏡，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出了門。

何意到‘老堂口’時候，剛好六點過十分。

服務員引著她找到事先預定的位置，她掃了眼周圍，的確安靜，紅燈籠，灰牆磚，木窗欞....整個環境古色古香。

坐了一會兒，程寒也來了，服務員引他坐下。

他拿起桌上的濕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一邊說,“菜點了嗎？”

“你下班是跑過來的嗎？這麼多汗水？”何意看著他頭髮濕嗒嗒的，以為程寒也下班之後趕過來的。

程寒也頓了頓說，“.............嗯，快遞公司就在這附近，跑過來十幾分鐘。”

其實他是提前了半個小時下班，回家洗了一個澡，換了身衣服。頭上的汗水其實是頭髮吹得半乾，帶了點水，他不想他們再次相遇的第一頓飯，自己是帶著一身臭汗還有工作後的疲憊來見她的。

“晚到也沒關係的，你先休息一下，我來看菜單。”

“好。”

程寒也看著何意低頭認真看菜單的樣子，她光潔的額頭，清淡的眉眼，長長的睫毛...

她一邊看，嘴裡一邊唸唸有詞... 程寒也忽然笑了一下。

“蹄花湯，你喜歡嗎? 我看是這裡的招牌菜。”何意抬頭問他。

程寒也笑著說，“嚐嚐。”

“程寒也，你喜歡吃川菜的對吧？”

“川菜好吃。”

“那就好。”

何意點完菜，點的每一道她都會問程寒也的意見，程寒也總是點頭說好。

很快，菜上齊了，還送了兩碗冰粉。

何意問：“怎麼樣？”

“嗯？”他冇明白。

“菜好吃嗎？”何意說。

他點頭說：“好吃。”

何意說：“我都點的不是那麼辣的，我怕太辣了，晚上睡覺口渴燒心。”

“還好，我來這兒快要五個月了，中辣以下我都冇問題。”

“已經四個月了？.....那你就是春節後來的？”何意驚訝，她冇想到。

程寒也想了一下，回答她，“差不多是。”

“你來這兒之後都經曆了什麼？跟我講講吧。”何意很好奇。

“其實也冇什麼........”

程寒也確實是春節後來到了何意所在的城市，來的過程也有點曲折，其實在去年11月底的時候，程寒也就辭去了三亞租車行的工作。因為他接到他大伯的電話：

“小也，你爸可能就是這幾天了，你有空的話，就回來儘儘孝心吧。”

他聽見這個訊息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反倒很平靜。

那時候，租車行生意火爆，他請不了假，隻能辭去工作回了東北老家，那是一個北方小城，人口不多。

他其實因為那件事之後，想的就是儘量不再回來，但是冇想到他父親的狀態已經到了即將撒手人寰的程度，再次踏上這片土地也僅僅隔了半年多，等他坐了將近40個小時的火車到的時候，那是12月的第一天，外麵已經開始下雪，雪不大，但夾著雪的風冷得刺骨，路邊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積雪，這裡不似海南，一年四季都陽光充沛，陽光幾乎能照到海南島的所有角落，而這座北方小城好像總是在太陽的背麵，從未被陽光照拂過。

程寒也下了火車，他冇告訴任何人，自己回來了，正如他半年前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除了他爸和大伯，再冇人知道。等他到家的時候，天剛好黑了。他站在樓下，打量著這三十年前他爸廠裡分的的六層家屬老樓，發現，它確實很老了。好幾年前還不覺得，此刻灰暗破舊外牆以及樓內每家每戶昏黃的燈光，都在刻意提醒著他。

是大伯開的門，他順著大伯側身讓他進門的幾秒，掃了眼屋子，比半年前更雜亂了。什麼東西都有，舊紙箱報紙雜誌、塑料瓶、舊得發黃的大頭電腦、壞掉的行李箱、以及一些程寒也也暫時分辨不出來的，不知道是什麼電器上拆下來的電路板。

大伯順著程寒夜的目光停留了一會兒說，你爸一個人就是太孤獨了。大伯的這句話，簡短的解釋了他父親為何要在這間屋子裡收集這麼多破爛。

程寒也垂首，過一會兒，他終於開口道：“他在那間屋子裡嗎？”

“嗯，他到了晚上就不太清醒，白天要好點，你去看看他吧。”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程寒也問這句話的時候，他開始有點難過、鼻酸。忽然很想抽根菸，但他抑製住了。

大伯說：“不久前，大概上上個月底，我給他送了點油米麪，剛進屋，他問我是誰？那時候我感覺他情況就不太樂觀了，現在更糟了，我隻好叫你回來看看。”

“謝謝你，大伯。”

“甭客氣，都是一家人，你也不容易，大伯知道。”說著，大伯抬手在程寒也肩膀上重重的按了兩下。

程寒也點了點頭，冇再說什麼。

大伯說：“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看你爸。”

“行，大伯，你早點回去休息，明天有我在呢，有什麼事情我給你打電話，回去幫我給大伯母帶聲好。”

大伯低頭想了一瞬，點頭說好。

程寒也知道，他的大伯母並不喜歡他們一家，不準大伯常過來走動，但是大伯一直偷偷堅持幫著程寒也一家，他不想大伯難做。

送走了大伯，程寒也這才走進左邊那間臥室，臥室裡的燈和站在樓外麵看到的一樣，是昏黃的。他看見躺著床上的父親，臉上卻有些發白，蒼白皮膚下的青紫色毛細血管都清晰可見，程寒也想起半年前看到的他，臉上的顏色呈現的是健康的黃色皮膚。看他還在睡，冇敢叫醒他，看了一會兒，關了燈，帶上了門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程寒也六點就睜開了眼，他立即去左邊的臥室看了看，床上的父親動也冇動，他拿食指在他父親鼻子底下探了探...........他鬆了口氣，去外麵買了早飯回來，他父親終於醒了，睜著眼睛看了看程寒也，說：“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程寒也聽見這句話，他有點想哭，憋得他眼眶發紅。

他抑製著喉嚨裡的痛苦說，“爸，起來吃早飯。”

“好。”

這頓早飯，程父並冇有下床，他靠在床頭，程寒也從客廳那堆破爛裡找了個小桌子支在床上，程父嚐了幾口包子，喝了半袋豆漿就搖頭說吃不下了，程寒也冇再勉強他，當一個人生命要走到儘頭的時候，隻能儘力滿足他此時所有的需求，讓他冇有遺憾的離開，活著的人才能少一點愧疚和遺憾。

“寒也，等爸爸不在了，你就不要再回來了，這兒對你來說不安全，去遠一點的地方，過好日子，我隻有這一個願望。”

“爸........”

“你出去吧，我想再睡會兒，中午的時候再叫我。”

程寒也點了點頭，說好，看著父親側著身體躺下了，之後便輕輕地關上門，退出了房間。

程寒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想起了他的母親，很久很久以前，這間屋子裡曾經也有生氣勃勃的時候。

某日，好像也是和現在這樣冷的日子，程寒也小學放學之後都是自己獨自回家，程母下班的時候去菜市場買了一條魚，路過樓下的時候還有說有笑的跟鄰居搭話。

“喲，今天你們家做魚吃呀？”

“嗯，小也和他爸都愛吃魚。”

程寒也聽見程母的聲音，關了電視，等著那道鐵門打開，然後再是一道木門，他知道是媽媽回來了。

“兒子，媽媽今天給你做糖醋炸魚，高興不高興？”程母提起手中魚，在程寒也麵前晃了晃。

“高興！！！”程寒也高興得跳著、蹦著、轉圈兒拍手。

“好了好了，彆轉暈了，你去做作業，做完玩會兒玩具，媽媽一會兒叫你吃飯。”

“好。”

冇過多久，爸爸也下班回來了。一家人吃完飯，媽媽收拾了桌子，爸爸收拾他的玩具，還把客廳的地掃了，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坐在一起開始看電視..........

等程寒也的思緒，從過去回到現在時，他看了看時間，11點了，他起身推門走進左邊臥室。

“爸，你中午想吃什麼？我做...........” 話還冇說完，程寒也看見躺在床上的父親，閉著眼睛，高抬著下巴，嘴巴大張.........僵硬的躺在床上冇了生氣。

“爸！！！！！”程寒也淒厲的喊了一聲，跪在了床邊........

窗外，大雪紛飛，如敗鱗殘甲。

程寒也看向外麵，眼中所見，是肅穆，是淒涼，是一片凋零的世界。

程父的後事，辦得很簡單，喪席上來的人不多，寥寥幾個鄰居、親戚朋友。

程父過世並冇有給程寒也留下什麼值錢的東西，唯獨這套三十年前的老房子，當然，在北方，這樣的房子也不值錢。

程寒也將屋子收拾了一遍，那些他父親撿回來的東西都拿出去丟了，屋子裡剩下一些上了年紀的傢俱，家裡突然變得一片空曠，說話都能聽見回聲。他一個人坐在老式的木沙發上，抬頭望著泛著黴點、發黃的天花板，他好像有那麼一點兒理解他父親，為什麼會撿些破爛塞在家裡。原來這麼坐著，隨著時間流逝，似乎能看見自己一眼到頭的命運.........

之後，他還是留在這兒過完了年。約了曾經的朋友，聚在一起吃了頓飯，問了大家的近況，想起他父親最後的話，便下了決心，告訴他們以後可能再也不回來。

李世瑋是程寒也從小到大的朋友，他們從小學開始到上大學都一直在同一個學校。在飯桌上，李世瑋讓他好好活，問他之後離開撫順去哪兒？有什麼打算冇？

程寒也吞了一口酒，搖頭說不知道。李世瑋冇再多說，隻讓程寒也到了地方，穩定了之後就聯絡他，往後再聚。其他朋友們都知道他的事，冇再勸他留在這兒，互相碰了碰杯，說了些祝福的話。

他們吃完飯從程寒也家裡出來，走到樓下。幾人中，有個個子不太高的名叫劉贏，劉贏勾著李世瑋的肩小聲說：“哥，我聽我媳婦兒說的，那個叫張希的女的，前兩年嫁到南方去了.......我冇敢跟程哥提........我怕給他添堵.........”

李世瑋想起來劉贏的媳婦兒，跟他和程寒也是一個大學的，比他們小一屆。劉贏是來學校找他和程寒也吃飯的時候，偶然認識的他媳婦兒。那個張希跟劉贏她媳婦兒是一個班的，李世瑋記得清清楚楚.........於是李世瑋轉頭給了劉贏一個肯定的眼神說，“兄弟，你冇說是對的，他活得夠遭心了........不必連這些破事兒都得知道........”

李世瑋認為這件事跟程寒也冇多大關係，不提也罷，提起來反而膈應人..........那個女的，不是什麼好東西，早晚遭報應。

李世瑋邊走邊回想五年多以前的那個晚上.........他覺得非常非常後悔.........他如果當時能跟著程寒也的話.........當時能攔住他........現在會是一幅什麼景象？

“劉兒，你說當年我們要是能攔著程寒也不讓他去管那個破事的話，或者說那晚我們冇去大排檔吃那個破燒烤......去吃羊肉湯鍋的話，現在的程寒也會是什麼樣子？”李世瑋想，他的人生至少不會像現在一樣，像是困在一個晦暗無比的牢籠裡，我進不來，你出不去。

劉贏邊走邊望著天皺眉想了半晌才說：“哥，你忘了，那時候是夏天，哪有夏天吃羊肉湯鍋的。”

李世瑋回想了一會兒，確實，那時候是夏天.......哪有夏天吃羊肉湯鍋的......也冇有什麼也許或者如果.......

他倆一路無奈的搖頭、歎息，最後消失在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