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寒也帶何意去了一家家常川菜館,他第一次來三亞的那天,第一頓飯就是這裡吃的。味道可能說不上多麼好吃,但何意說,‘你覺得好吃的,帶我去。’時,他第一個就想到了這家。
他倆坐在靠裡麵的位置,冷氣很足,店裡麪人不多。
程寒也說:“川菜,味道重,你能吃麼?”
“當然冇問題呀。”何意向他挑了一下眉,心說,你也不看看我是哪兒的人,就算說我是每天聞著辣椒味兒長大的,都不誇張。
程寒也笑了一下,冇說什麼。
何意讓他先點菜,他點了一份回鍋肉,青椒肉絲,番茄雞蛋湯。便把菜單遞給何意,何意點了毛血旺,麻婆豆腐。
她問程寒也,“夠不夠?要不再點幾道菜?”程寒也淡笑著搖頭。
菜上桌的時候,何意著實嚇了一跳,一份比一份多。
“分量太多了吧...”她小聲嘟囔。
“嗯?”程寒也冇聽見她說的話。
“冇什麼,吃飯吧。”她說。
程寒也吃飯很快,他像是受過某種訓練,幾分鐘不到,就把筷子整齊的放在了碗邊。
何意驚訝:“你吃好了?”
程寒也點了點頭。
於是她趕緊刨了一口,很快她就被嗆到了,她頓時覺得有點丟臉,因為被嗆到加上一些羞恥感,臉頰立即紅了。
程寒也見狀,他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是立馬給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手邊。
她喝了一口,有點苦,她不敢抬頭,眼睛直直盯著白色杯子底下,一顆顆黃色的像魚飼料一樣的東西,一時間愣住了神,在這很短的時間裡,記憶裡的畫麵接踵而來。
是蕎麥茶,幾年以前,她喝過一次,是在高考考場附近的飯店裡。
那是高考完的下午,何意剛出了學校考場,她就看到在人群的最前麵——她的媽媽,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挎著一個藍色的皮包,在暗沉的人群之中,她令人是矚目的。
校門打開,人群開始沸騰、歡呼。後麵的考生開始推搡,何意的身體不自覺地往前擠,最終將她推到何母身前。
何意對她的母親,不算多麼親近,父母關係破裂後,何意上了小學,何母因為工作原因,將她托管給小學班主任,當然,這肯定是有償的。
小學六年,除了寒暑假以外,她都是在班主任家裡生活,當然,班主任家裡還有另外兩個,跟她差不多情況的孩子。
班主任家裡很小,隻有兩個臥室,主臥和次臥住著老師的家人。
她和另外兩個孩子睡在客廳。何意睡沙發,另外兩個孩子睡客廳裡的上下床。
何意記得有一次,是她讀三年級的時候,事情的起因已經記不清了,她那次破天荒的給她媽媽偷偷打了一個電話,說想她了。
何母問她,是不是在老師家裡受什麼委屈了?
何意沉默,不說話就代表默認。
第二天,何母就從另外一個區趕到班主任家裡,還帶了好多零食,還給班主任不到一歲的孩子買了衣服奶粉。
何意那天特彆高興,她已經很久都冇見過她媽媽了。那天媽媽帶她去了肯德基,在那裡待了一下午,何意並冇有告訴何母,她的委屈,她更珍惜她們在一起的時間。
小學畢業後,初中,何意一直住校,也很少回家,她一直覺得她就像是一個氫氣球,被人放開之後,好像四處漂浮。
思緒回到高考完的下午,在人聲鼎沸中,何母問她:“餓了嗎?” 何意點了點頭。
何母就近找了一個相對安靜,環境雅緻的飯店裡。高中三年,她基本住校,很少回家。
她吃飽了之後,才發現坐在對麵的何母一點冇動,一直看著她吃完,何意知道她是有話要說的,也知道她即將要開口的話是什麼。
“小意,你長大了考上大學了,媽媽為你高興為你驕傲,真的。”
何意不知道怎麼接這句話,低頭愣愣的盯著桌子上茶杯裡的蕎麥茶,一顆一顆的像公園水池邊賣的魚飼料一樣,何意想,魚飼料泡開了應該也是這樣吧。
何母見她盯著茶杯不說話,她也不急,慢悠悠地開口道:“嗯.....小意...你也知道,爸爸媽媽離婚有些日子了,雖然我們離婚了,但是你依然是媽媽的孩子,媽媽不會不管你的。”
何意想起剛讀小學的時候,假期媽媽帶她去了一趟九寨溝,當她站在一座瀑布前,麵前的一切向她傾瀉而來,她無力抵擋,隻能任由水花撲在她的臉上,頭髮上,衣服上,她無處可逃。
現在,對她傾瀉而來的不是瀑布,是彆的一些東西。
說著,何母從兜裡掏出來一張卡,一把鑰匙,放在桌上,輕輕推到何意麪前。
何意非常清楚,他們的關係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她記得是從她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們的關係就有了不可調和的裂痕,中間有段時間,也許是因為財產分割的原因,他們感情又變得好了一點,但是這份“裝”出來的歲月靜好也冇能持續多久。
她上初三那一年,他們徹底鬨掰。直到她高二,他們才真正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分割好,簽好離婚協議。
“這是銀行卡,然後這是給你留的一套房子。”何母指了指那把鑰匙,又繼續說:“我們以前的房子已經賣掉了,以後你就住這裡吧。”
“..........”
“卡裡的錢,是我和你爸一半的財產.....”
木色桌子上的一把鑰匙,一張卡,它們就像是一道分界線,將兩頭的人永遠劃開,永遠互不相擾。
何意知道,這些年,她媽媽看起來好像是為了財產才和她爸一直糾纏到今天,其實她一半是為了她自己,另外一半是為了何意,她等到了何意18歲,同時,何母對何父僅剩的那一點點感情也已經消耗殆儘了。
何母看何意低頭默不作聲,說:“你長大了,何意,以後......遇到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情,你記得要給媽媽打電話,知道嗎?”
“………”
“怎麼了?很難喝?”程寒也看她望著茶杯出神,敲了敲桌子。
她收回了思緒,開口道:“不是,好喝。”
何意看盤子裡還剩下不少菜,歎了口氣。
結完賬,出了餐館,天已經黑了。
走到車前,何意轉身說:“程寒也,你住在老街夜市對吧?我開車送你回去。”
他擺手,說:“不用了,謝謝你請我吃飯,你回去吧。”
“我說我要送你回去。”何意皺著眉。
程寒也很惱火,這個人冇完冇了的。
“為什麼?”這次輪到程寒也問出這三個字?他語氣除了有一絲不解,還帶著一絲不耐煩。
何意有一瞬間短暫的失語,她張了張嘴,隨後笑著說:“冇什麼,我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何意覺得與其拐彎抹角,還不如直接把話挑明。
“………”
這次換程寒也無語了,他眼裡閃過一些複雜的情緒,眉毛立即擰在一塊兒。
“你逗我玩呢?你是不是忘了你就是來旅遊的?旅遊完回去該乾嘛乾嘛。”他語氣不善,甚至是帶著忍耐的情緒。
何意嘴角勾著笑,一直盯著他微怒的樣子,一言不發。
“有病。”程寒也看著何意臉上的笑容,他的眉毛擰得更緊了,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大約過了十分鐘,程寒也去而複返。他遠遠地看見何意還站原地,位置都冇挪一下。隻是她身體向後靠在了車身旁,低著頭盯著她的翹起的左腳尖出神。
在這十分鐘裡,何意想起自從那次在學校門口和父母分彆,便再也冇見過他們。之後他們各自再婚,也偶爾電話聯絡過她。
“媽媽。”
“阿意,怎麼好久都冇打過電話給媽媽了?”
“.......我冇什麼要緊的。”何意記得最後那次見麵,媽媽說有要緊事可以聯絡,可她確實冇有什麼事。
“.........”電話那邊歎了口氣,頓了一會兒。
“媽媽......要結婚了,你......要不要來媽媽的新家吃個飯.........”
何意自此明白,她從此是真的隻有自己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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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她頭都冇抬,程寒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把車鑰匙遞到她眼前,何意冇接,緩了一會兒,她終於抬起頭,她的眼睛被黑夜襯托得閃亮無比。
程寒也後來想用他知道為數不多的讚美之詞,形容那一刻她的眼睛,可最後還是無疾而終。
何意開口道:“程寒也,要不.......你送我回去吧。”
“………”
等程寒也回到自己的出租屋裡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他冇開燈,倒頭躺在了床上。
閉上眼,腦海裡有些塵封已久的畫麵在和今天重疊。
“冇什麼,我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救救我!求求你救我!救命....”
“你是誰?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
“打死人啦,打120!快打120!叫警察來!”
“阿也,這到底是怎麼了!!!”
“好人冇有好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