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命行 第8章

昨日蘇利與蘇誠聊過之後，蘇誠就回了房間，隻是冇有像往常一樣“挑燈夜讀”，卻也冇有怎麼睡著，心中思緒頗多，半夜心煩氣躁還將那本遊俠小說扔出了窗外。今日拂曉時分，才漸漸睡去。

婢女玉兒也是差不多的光景，在自己房間裡想著少爺，放心不下，又不知該做些什麼，長夜不寐，後半夜才睡著。於是大白天兩個傢夥躲在各自屋子裡睡大覺，外麵的仆人都不敢有大動靜。

奇了怪了，平時少爺最是活力四射，今日反常也就罷了，怎麼連一個小婢女也敢偷懶。說三道四的有，但也就是說說，誰敢去叫那小婢女起床？少爺的婢女哪輪得到他們多管閒事。小院門外不知何時，站了蘇老爺和蘇利公子，仆人們立馬閉了嘴，轉身去做自己的活計。

蘇老爺率先開口道：“利兒，是不是有些狠了，誠兒他，畢竟年紀還小啊！”竟是破天荒的詢問語氣。

蘇利搖搖頭：“誠兒心思不在讀書，爹你也看的出來，這麼渾渾噩噩下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成的。”

蘇老爺眉頭緊皺：“難道咱蘇家就出不了個讀書人？”

蘇利似乎料到蘇老爺這句話，於是緩緩開口道：“咱們蘇家並不是非常需要一名能中科舉的讀書人來光耀門楣，爹你是清楚的，至於麵子這回事，蘇家的名聲，在這小鎮上，當真是很好了，鎮上百姓，哪個不念著點咱蘇家的好？哪個又不羨慕咱家的光景？雖說‘為商者賤民也’，但咱們已經做的很好了。”

蘇老爺歎了一口氣，道理他都清楚，隻是心中還是有一口氣憋著，另外他也是真的不願意蘇誠走上這條江湖路，去做個他想做的遊俠兒。

蘇利繼續說道：“誠兒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心有遠方的孩子，不該鎖死在爹你給他定好的路線上，那樣的話......”

蘇利冇有繼續說下去，也不用繼續說下去了，兩人都心知肚明，無非是一輩子都這麼躲來躲去，蘇誠腦子不笨，甚至可以說是很聰明，但讀書冇有大毅力的話，註定是一事無成。

蘇老爺點點頭，轉身離去，嘴裡唸叨著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

蘇利笑了笑，百無一用？那是一輩子都去當書生，最終連書都冇有讀好的人，臨終的自嘲而已。

他不希望弟弟這樣。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蘇誠在江湖中真正吃過了大苦頭，或許就能好好去讀書了吧，蘇利搖了搖頭，他不這麼想，但父親肯定是這種想法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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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誠睡醒是在大中午，還是婢女率先醒來，敲門聲吵醒了蘇誠。

一覺醒來，蘇誠心情不似先前那般沉重，一半少年心性使然，情感強烈時極強烈，但來得快去得快，另一半是當下已有兄長的承諾，那自己就安靜走好腳下路便是，江湖是什麼樣，還要自己去看了才知道。“紙上得來終覺淺”這句話，他蘇誠還是知道的，隻是希望真正的江湖，真正的天下，比自己心中所想的要好一些。

玉兒端來了洗臉水，蘇誠簡單梳洗後，與婢女玉兒一起吃了“早”飯。

飯桌上，蘇誠開口問道：“玉兒，我是不是有很多地方都做的不好？”

玉兒愣了一下，不知道少爺為何會有此問。蘇誠看著玉兒的神情，又說道：“我就是隨口一問，不用深思。”

玉兒茫然的搖了搖頭。蘇誠笑了起來，好嘛，感情根本就冇有把心思放在問題上，於是蘇誠開始低頭扒飯。

玉兒一頭霧水，不過看見少爺笑了，她也跟著笑了起來，少爺笑的時候，她才最安心。隻是蘇誠下一句話就讓她又心情糟糕了起來，蘇誠含了一口米飯，含糊的問道：“我爹有冇有叫我去找他？”

玉兒紅著臉低頭不敢說話，恨不得把自己都埋進飯裡，這可是自己給少爺惹的禍。怕惹了少爺生氣，更怕少爺在老爺那邊遭罪。

看著少女這幅模樣，蘇誠差一點又要笑出來，隻是突然發現少女有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蘇誠趕忙安慰道：“冇事冇事，那可是我爹，找我嘮嘮嗑什麼的，都很正常”

不安慰還好，這麼一說，少女更加自責，眼看就要決堤，蘇誠隻好岔開話題，說明天開始，讓玉兒跟著自己一起看書，自己做那小夫子，隻教她認字寫字。

少女心緒總算是暫時被占據住了，換成了茫然，蘇誠繼續說道：“你要是肯答應我，那這筆賬，少爺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了。”

少女確實冇有去上過學塾，作為婢女自然是不需要的，所以不認識幾個字，最多就是少爺很偶爾很偶爾臨帖的時候，她順帶認了幾個字，不過少爺晨誦之時她跟著也背了不少書。

少女心思尚淺，被蘇誠這麼一瞎攪合，也顧不上少爺說的唸書認字，隻要少爺當下不生氣、不難過就行了。於是眼神堅毅的點了點頭。

事實上蘇誠是有自己打算的，並不隻是為了所謂的“扯開話題”，自己日後若是出門遠遊，寄回家中的書信，婢女玉兒肯定是有單獨一封的，不認的這些字，難道還要找彆人讀給她聽？不成的。

屋外窗戶下，蘇利坐在地上，翻看著蘇誠昨晚扔出窗外的書，聽到這些對話。會心一笑，自言自語道：“傻小子、傻丫頭，真是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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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浮生一日悠悠而過，天色漸漸暗下。

白袍的蘇利，在一條無名小巷邊，看到了蹲在石頭上翻書的麻衣少年江飛鳥，少年是一如既往的躲著家裡雞毛蒜皮的爭吵，在外麵數星星要有趣多了，隻是如今可以藉著夕陽餘暉可以看會書，要比數星星更有趣，少年心情很好，今天晴空萬裡，待會說不定還能藉藉月光。

蘇利冇有發出什麼聲響，就隻是笑了笑，就轉身離開了小巷，江飛鳥並未發覺一襲白袍的來去匆匆。書本上的遊俠剛剛被人打落崖下，所幸被樹枝掛住，這讓少年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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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府中，蘇誠離開了自己的小院，去找父親蘇茂。腳步輕快，但方纔婢女玉兒目送自己離開的眼神，彷彿是在送自己從容赴死一般，這讓蘇誠有些好笑。

經過了心境上的大起大落，蘇誠眼中看到的似乎是比以前要遠一些了，以前隻有自己明日的課業，今日的玩耍，如今，他開始真的想要去做些什麼事情了。至於讀書，隻要不去硬著頭皮科舉，他就還是願意看書唸書的，以前玩樂的心思，少了許多。

見到了父親，蘇誠老老實實與蘇老爺蘇夫人請安。蘇茂嗯了一聲，蘇夫人笑著拉蘇誠坐下，結果被蘇老爺一個眼神製止。

蘇老爺不說話，氣氛就有些凝重，半晌，蘇老爺冇頭冇腦的說了一句：“想好了？”

蘇夫人莫名其妙，蘇誠卻心知肚明，這是在說自己想要出門遠遊的事情了，蘇誠點了點頭。

老爺一聲歎息，說道：“那你去吧，記得好好乾活，彆圖掙錢，課業也彆落下。”

這次蘇誠也有些莫名其妙，蘇夫人更是摸不著頭腦。

老爺使了個眼色，示意蘇誠閉嘴，然後跟蘇夫人解釋道：“誠兒想要在課業之餘，去來福開的那家福瑞鋪子幫幫忙，掙人家兩個銅錢，說是跟書本外的知識打交道，我讓利兒去打過招呼了。”

蘇夫人點點頭表示明白了，說：“這樣也好，早早吃點苦，總好過以後吃苦。”

然後囑咐道：“去人家那裡，彆給人家添亂，彆跟客人起了爭執，也彆拿自己這身份壓人，把自個兒當店裡人，幫工也要有幫工的樣子。”

轉而又想了想，說道：“真要給人欺負了，也彆受著氣，回家來跟娘說，有爹孃在呢。”

蘇誠一一應下，叫孃親不要擔心。道了安，便要離去。

蘇老爺起身送出屋子，一直送到院門口，纔跟蘇誠說道：“先慢慢在鋪子裡學著，半年後，找個理由，就說上下學麻煩，把鋪蓋搬過去，在店裡吃住，等到利兒覺得可以了，爹帶你出門.......”

更多的話，蘇老爺冇有說，這是一種循序漸進的法子，蘇誠也明白，這趟遠遊，最好還是不要讓孃親知道，那麼“爹和兄長帶自己去城中”自然是最好的理由。

哪有出門在外父母不擔心的？能少一分就少一分，這是父子之間的默契了。

蘇誠一人慢悠悠的往自己院子裡走去，看著院牆外的那棵石榴樹。

馬上到石榴花開的月份了，許多骨朵上麵已經有了火紅的色彩。

想到那春風榴火之景，少年就有些眼饞，更饞那夏末的許多石榴，想來玉兒跟自己是差不多的心情。

蘇誠驀然笑了，明日似乎就在眼前，似乎還遠在天邊，得了父親兄長的允諾，迫切遠遊的心思反而清減了許多。

就這樣去做吧，一步一步的走著，今日都過去，明日變成今日，總有件事情會在遙遠的“今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