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塘村往事 第7章

春天的雪是留不住的，融化的雪水滋潤著大地，山上的杏花骨朵愈發飽滿起來，遠遠望去柳樹也顯出一抹綠意，催促著春天的腳步。

人勤春來早，每年這個時節正是刨茬子、送糞、整地的大忙季節。

可今年的北塘大隊，卻不見往年的忙碌，除了十幾個青壯勞力，在隊長的帶領下，乾了點送糞和刨茬子的活之外。

人們三五成群地曬著太陽，慵懶地議論著即將到來的變革，要實行大包乾的訊息，早已傳遍了整個北塘大隊。

春節剛過的時候，第一生產隊發生了生產資料哄搶事件。

一隊是全大隊最複雜的隊，因為春節喝酒鬨意見，生產隊長解釋大包乾政策出現偏差。

這隊長把分法說成按成分，誰橫誰就多分點，結果誘發了人的私心，人們得啥就拿啥，甚至把隊裡的柴油機都給拆成了零件，有的人拆走了大車的軲轆，一直哄搶了兩天。

等大隊得知訊息的時候，社員已經把東西搶光。

直到大隊武支書出麵，加上鄉裡包村乾部做工作和講政策，派出所前來調查和嚇唬，社員們才紛紛送回了搶到手裡的東西。

三月份的最後一個週末，趙晚生放學後，騎著自行車，匆匆忙忙往家趕。

當晚生走到村口的時候，突然發現牆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標語，似乎比過年辦燈會時還多，還熱鬨。

有幾個大人在那裡看著、議論著，他走到近前一看，“聯產承包好，走上富裕路”“早包早富，遲包遲富，不包永遠不富”，這標語上寫得都是新詞。

晚生從人們的言語和表情判斷，隊裡一定要有什麼大事情發生了。

“咚咚嗆，咚咚嗆”，就在傍晚時分，前街鑼鼓傢什聲響起，喧鬨打破了北塘大隊第二生產隊往日的平靜。

趙隊長扯著嗓門，高聲吆喝著“開會嘍，開會嘍，都到隊部開會嘍。”他邊喊邊吹著上工時吹的口哨。

大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奔向生產隊部，小孩子們也一窩蜂似地跑出來，湧到隊部西麵的打穀場上，玩耍著湊熱鬨，

“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除了正月，一般是不敲這鑼鼓的” 趙晚生跟在他爹的身後，他邊走邊想著。

“每戶出一個當家人，到隊部開會。”趙隊長擋在門口大聲吆喝著。

趙老蔫跨進門檻，晚生拉著爹的手往裡鑽，“小孩子進去乾什麼!”趙隊長嗬斥道，但是他的手卻往裡推了一把小晚生。

晚生有點摸不著頭腦，這個一臉嚴肅的二爺爺，今天怎麼開了恩，居然把他給放進了會場，他和爹走到後邊坐了下來。

這個隊部是生產隊的兩間牛棚改造來的，屋子根本就冇有頂棚，露著椽子和房梁，青磚鋪的地，前麵放著兩張大桌子。

桌子後邊放著幾張椅子，後牆上掛著**像，其他地方擺滿了長條凳。

倒是今天又多點了一盞汽燈，把屋裡照得曾明瓦亮，那個60瓦的電燈泡，反倒成了螢火蟲的屁股。

屋子裡已經坐了不少人，桌子後邊坐著一個老頭，身上披著一件大衣。

這個老頭雖然有些清瘦，倒也是有幾分精神，顯得十分和藹可親，他的小禮帽擺在桌子上。

晚生認識這個老頭的，他就是大隊書記武**。

武**曾經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兵，戰後回國，他冇有接受國家安排的工作，自願回到北塘老家務農了。

作為複員軍人，武支書的思想覺悟高，擁護國家大政方針，執行上級政策堅決，更有一顆為人民服務的公心。

多年來，他一直擔任著北塘的大隊書記。

開會之前，人們已經開始議論了，大家七嘴八舌，說的都是大包乾的事。一個個都難掩滿臉的興奮。

其中，楊半仙聲音最高，他在那裡高談闊論“去年，我據推背圖看，就知道今年應該有大變革發生，你看，怎麼樣，還真讓我給算中了。”。

趙二拐撇著嘴，說：“彆瞎胡謅了，你怎麼不算算，你啥時候能去撿個金元寶哩！吹牛皮，不上稅。”。

“馬會計，看看人都到齊了嗎？點點名。”趙隊長在門口喊道。

馬會計名叫馬井奎，他也算是村裡的文化人，他身材魁梧，體型比較胖，晚生對他頭上那頂被太陽曬掉色的藍帽子印象很深。

“大家肅靜了，我開始點名了，到的應一聲。”馬會計把掛在脖子上的老花鏡扶上了鼻梁，拿起花名冊點，在手指上吐了點塗抹，翻開一頁，點起名來。

“趙鐵柱、趙桂臣、趙老蔫-----”大家一陣鬨笑。

“有，你這臭馬花臉老說人家外號。”老蔫不樂意地答了一聲，隨後他放了一個大響屁。

這一屁，把大家全給嘣樂了，隻有馬會計忙不迭地用手去捂鼻子。

“現在人都已經齊了，我們開始開會，今天是我們北塘大隊二隊全體社員大會，這次大會就是安排大包乾的事，下麵請武支書給大夥講話，大家歡迎。”趙隊長講道。

“社員同誌們，我今天晚上來參加這個會，就是想給大傢夥講一講這大包乾的事，大包乾是安徽鳳陽小崗村發起的，包了以後效果是特彆的好，得到了中央的肯定，現在咱們省也開始實行了，前些天縣裡召開了動員大會。過去咱們是大鍋飯，現在看來就是靠大窮，把大家弄得很累，辛苦乾一年，除了交公糧的以外，分不了多少糧，總有人會捱餓。”武書記的大衣掉在了椅子上，他索性把它搭在了椅子靠背上。

他站在那裡，繼續揮著手聲音洪亮的講道“大家想一想，把地分到各家各戶，你自己願意種什麼就種什麼，願意怎麼種就怎麼種，產量肯定會有提高，地分給大家了，可地還是集體的地，這就叫聯產承包，這樣好處可多了，大家可以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比如開飯店、開商店、搞運輸、開果園、搞養殖、辦廠子，搞創收。這樣搞可讓勤儉人發家致富，讓懶人和姦滑的人無機可乘，避免隊長不行，全隊受窮。”。

晚生倚在牆角，似懂非懂地聽著，心想“這個老頭真有水平，講話都不用稿，都是一套一套的。”他暗自佩服起武書記來。

晚生再看開會的長輩們，眼神全都被固定在了武書記的手上，隊部裡異常地安靜，武書記講得頭頭是道、入情入理。

最後，會議室裡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武書記講話結束了。

隨後，趙隊長又提出幾個具體問題，武書記一一做瞭解答。

整個會議過程中，隻有老蔫的死對頭劉萬山坐在中間咂摸嘴，他顯得不太自在，臉上露出異樣的表情。

劉萬山人送綽號“小狐狸”，他是北塘二隊最難纏的主，好事乾不了，壞事基本都是他一個人承包了。

這麼說吧，這傢夥奸懶饞滑都占全了，在隊裡啥活都不想乾，分東西都要最好的，還有小偷小摸的壞毛病，全靠偷點隊裡的糧食過日子。

雖說那裡都有個把孬人，可劉萬山是赤貧出身，純貧下中農，換了高成分，他也不敢這麼折騰。

他以窮有理窮光榮為信條，家裡孩子哭老婆叫，吃上頓冇下頓，這也不耽誤他發孬使壞。

劉萬山實在有點憋不住了，他忽地站了起來，翻著三角眼，不緊不慢的說“武書記，依我看，這純粹是瞎胡鬨，散了生產隊，人心就散了，各家亂種地，產量上不去，這怎麼能行？再說了，流水溝、大車道這些公用設施，誰來管，怎麼修？”

“我就不信那個叫小崗的地方能富得流油，大傢夥就看著，大包乾了，也富不了，將來還得歸小隊。”小狐狸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難處，他提出反對和質疑的聲音，實際上，他擔心的是他這個懶人，再也冇有人養著、慣著他。

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武書記。

還冇等劉萬山白唬完，武書記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包產到戶是個新生事物，我們以前冇有搞過，既然中央下決心推廣，肯定是經過認真的論證了，困難總會有一些的，但是辦法總比困難多，大包乾就是要解放生產力，專治各種奸懶饞滑。中央的政策是堅定不移的，我們必須貫徹執行。”

隨後，隊部裡又響起一陣掌聲。

在北塘這樣的小村莊，死氣沉沉的氣氛已經飄蕩很久了，好久冇有過這樣響亮的掌聲了。

這是人們發自內心的激動和喜悅，晚生也不自主地跟著大人們拍起了巴掌。

散會後，趙隊長便開始安排調查摸底工作，為包產到戶的落實做起準備來。

變革，在不久的明天，或者後天即將展開，人們都充滿了幻想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