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塘村往事 第6章

農村的過年是件大事，農民們勞累一年了，終於可以歇歇腿腳，做點好吃的。

過年，可以家人團聚一下，既可對過去的一年做總結，也給下一個來年做謀劃。

有這樣一個說法“正月裡過年，二月裡賭錢，三月裡種田。”。

縱觀全年，農民有也就春節後這兩個月，難得有一陣子清閒，走親戚串門子，還還人情債，打上幾把牌，賭一賭運氣。

一九八三年的元宵節已過，人們還沉浸在春節聯歡晚會的精彩節目中，年輕人忙著學唱李穀一的新歌《鄉戀》，也有在賭局上碰運氣的。

這個季節，個彆生產隊，已經安排男勞力刨糞，收拾保養一下農具，該上油的上油，該拴綴的拴綴，大部分社員還處於賦閒、串門嘮嗑中。

一場春雪不期而至，鵝毛似的大雪愈下愈大，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樹枝上掛滿了雪花，雪邊下邊化，所有的樹木和房屋都變得冰清玉潔。

北塘村完全被白雪所統治，彷彿這春天不願意來似的，但莊稼人最懂這春雪的金貴。

風颳得很緊，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在空中飛舞，漫無目的地飄落，時間已經快到驚蟄。

雖然雪花很大，但有的雪花還冇有落地，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街道沉寂，了無人跡。

趙老蔫滿身披著雪花，抄著手艱難地在雪地裡走著，他的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也隻有他的一串腳印，通向小學王校長家。

這天氣，人們都在家裡貓著，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了。

王校長家的黑漆鐵皮大門，在這雪的世界裡，顯得格外醒目，左右一對手持大刀的新門神，透出幾分威嚴。

過年的氣息尚在。

門兩側的春聯更顯眼，隻見上聯寫：旗展五星光耀寰宇赤，下聯書：圖開四化輝映神州新。

王校長的書法蒼勁有力，在這偏僻的鄉村裡，透出一股文化氣息。

“嘖嘖，還是人家王校長有文化，這春聯寫得真好！”，老蔫不禁暗自讚歎。

“王校長在家嗎？”老蔫敲了敲門，高聲問道。

“誰呀，在家的。”門開了，王校長媳婦探出了頭來。

“哦，老趙大哥呀，快屋裡來，快！”王校長媳婦很客氣地打著招呼。

“下雪天，我來串個門子。”老蔫走到堂屋台階上，拍打幾下身上的雪花，踢了踢鞋底上的雪，抬腿進了屋。

嗬，炕沿前地上，雜亂地堆了花花綠綠的鞋子，姑娘小子坐了一炕，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十二吋的黑白電視，嘻嘻哈哈地看著電視連續劇。

碰巧木生也坐在炕梢角上，王校長正站在寫字檯前，揮毫潑墨練習書法。

“廣田大哥，快坐，快坐下”王校長十分客氣地打招呼。

“這就坐，這就坐。”老蔫靠在了炕沿邊上。

“趙叔，喝水。”王校長閨女王素梅遞過一杯山茶水，裡麵飄著三顆大紅棗，散發著棗子的香氣。

坐在炕上的木生見爹來串門，不知道他有何用意，顯得有點不太自在。

木生扯了扯王校長兒子王治天的衣角，接著向他爹的方向努了努嘴，治天更是心領神會。

“大家出去打雪仗怎麼樣，我和木生去逮山兔，有去的嗎?”王治天高聲說道。

有了孩子王的召喚，自是一呼百應，一群小孩子立即踢踏上鞋子，嬉鬨著蜂擁而出，不一會便跑得無影無蹤。

“王校長真是好書法，你家春聯字好詞新，還是文化人水平高呀。”老蔫連忙奉承著，打開了話匣子。

“嗬嗬，冇事瞎練的，隻是能寫成個，比高手差早了。”王校長謙虛著，放下筆走了過來。

“我今兒個過來，是想問問學校的桌椅還用修嗎？”老蔫順口說道，他給自己的串門，弄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實他心裡還有一個彆的小目的。

“謝謝，不用了，前陣子木生纔給修好的。”王校長非常客氣地答道。

“我家木生老紮在你家，這小子就是乾活不著調，你費心多給捋順著點。”老蔫訕訕地說道。

“哦，這小子就是心眼太實，不愛言語。彆的毛病倒是冇有。”王校長笑著，把水杯子向老蔫跟前推了推，他給了木生肯定性的評價。

“嗨，你家大小子可勤快了，冇少幫我乾活，有眼力見。”王夫人插話，接著誇讚道。

“素梅，給你趙叔拿煙抽，竟顧說話了，我都給忘了。”王校長給素梅提了醒。

“叔，抽菸。”正在擺弄《大眾電影》的王素梅，遞上一盒北戴河牌香菸。

“好，好。”老蔫把菸捲破開，將菸絲摁到了菸袋鍋裡，用火柴點著，抽了一口。

“你家素梅也該搞對象了吧？”老蔫不無目的地問道，其實他心裡知道木生的心思，一直在王素梅身上。

“去年她冇考上大學，這不讓她補習一年，明年再試試。”王校長媳婦答道。

“一個女孩子家，念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呢？”老蔫輕聲質疑。

“現在男孩女孩都一樣，她喜歡上學，學習又不算太差，我們就供她。”王校長給出瞭解釋。

“聽說快要大包乾了，您有文化，見識多，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政策不會再變了吧？”老蔫聽說王素梅還要上學，便立馬轉移了話題。

“廣田啊，依我看這可是好事啊，報紙上說許多地方，早就實行了，據說農民有了種田的積極性，效果很好的哩。咱們屬於包的比較晚的了！”王校長笑著說。

“您看大包乾了，我適合乾點啥子哩？”老蔫順口問道，天真的就像一個孩子。

“你還乾老本行就行啊，這回掙錢都是你自己的了，再也不用交公，那多好。”王校長淡然作答。

“都是我自己的，那不會被批判處理吧？”老蔫還是將信將疑。

“不會的，這是一次大改革，國家就是為了調動農民的種糧積極性，大包乾也是為了讓農民吃飽肚子。”王校長十分肯定地說。

此刻，老蔫心裡交織著一絲歡喜和莫名的期待，他已經開始憧憬和盤算著他的未來。

這時鄰屋的時鐘敲了十二下，已經來到了晌午。

老蔫起身告辭，回味著王校長剛纔的一番話，他既有些相信，還有些遲疑，他更期盼著明天的美好。

“二叔，這大雪天，你還出來溜達啊！”一個聲音傳過來。

老蔫抬頭一看，是隊裡的出納趙二狗。

“哦，冇事，我出來串門子，你不也出來了嗎？”老蔫回了趙二狗。

“嗨，二叔，隊長說有急事，讓去開會，要不，我纔不出來呢！這路太難走了，摔了兩個大屁股蹲了。”趙二狗悻悻地說。

“哦，那你快去開會吧。”老蔫與趙二狗告彆，趙二狗甩著褲襠，七扭八歪地奔了隊部。

老蔫邊走邊琢磨“這大雪天開會，肯定是有要緊的事商議吧，有可能是大包乾的事！”。

此時，雪已經住了，風也漸漸減了威勢，房頂和牆頭上積存了厚厚的雪，房簷的雪水嘩啦嘩啦流成了水線，冰溜子劈裡啪啦地落地，太陽的光從雲縫射出來，給雪後大地增添了一份溫暖。

老蔫懷著激動的心情，踏著軟軟的積雪，吱吱呀呀地往家走去。

此刻，他忘卻了積雪，忘卻了寒冷，心裡一直在琢磨著王校長剛纔所說的話。

也許明天，一場大的變革真的要來了！好日子即將隨之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