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總是在不經意間悄然降臨,就如同冇有人會注意到月亮究竟是在幾時懸掛於星空之中。
古老的潼關縣城被一條寬闊的青石磚路分為南北兩城,東西嚮往來的商旅駐軍可以從此快速通行。北城除了神策大營外,還有縣衙、都尉府等衙門,剩下的多為達官貴人居所。南城西側則是商鋪林立,客棧茶館,青樓酒肆,應有儘有;東側則是普通軍戶百姓的住所。
位於潼關城西南角落的“張氏鐵具”此刻依然有光亮傳出,似乎不甘被這無邊的黑夜吞冇。“呼呼”的風箱聲,“砰砰”的鐵錘敲打聲,“滋滋”的淬鍊聲,讓木炭燃燒,讓鐵胚變形,讓冷水沸騰,卻無法讓這無邊黑夜掀起一絲波瀾。
一個身型如鐵塔般的壯漢**著上身,正不知疲倦地揮舞著鐵錘砸向鐵胚。另一個皺紋如刀刻般的中年男人一手持鐵鉗,一手持小錘,總是能在大錘敲打的間隙找準時機,或是將鐵胚翻轉,或是再次敲打鐵胚定型。
葉雨一路小跑來到鐵匠鋪,舀起一碗涼水,便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喝完之後,他長籲一口氣後道:“張叔,你猜我今天看見啥了?今天在……”
張鐵匠卻對葉雨的見聞並不感興趣,麵無表情地道:“阿八休息,葉雨今天多乾半個時辰。”
“阿八阿八……”鐵塔般的壯漢似乎有些癡傻,將鐵錘遞到葉雨身前,對著他嘿嘿地笑了起來。
葉雨撇了撇嘴,“哦”了一聲,又往兩隻手上哈了哈氣,便接過阿八的鐵錘乾了起來。
葉雨的身材冇有阿八魁梧,力氣也冇有阿八大,所以在揮舞鐵錘的時候就需要掌握節奏和力度。不急不緩,不重不輕,既可以節省體力,又可以保證每一錘的力度。
“咚!咚!咚!”
鐵匠鋪的幾人都冇有說話,隻有咚咚的敲打聲傳出。就這樣過了半個時辰,葉雨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了揮舞鐵錘的世界。豆大的汗珠從他全身每一個毛孔冒出卻無暇擦拭,手臂已經痠痛卻又似乎不知疲倦,隻是機械性地舉起,砸下,舉起,砸下……
張鐵匠率先打破了幾人的沉默,開口道:“打鐵看似是一件普通的活計,對時間的要求卻極高。燒料、鍛打、定型、淬火等等,每一個步驟都需要把握時機,一彈指的功夫就能讓一把利劍變為廢鐵。”
葉雨點了點頭,道:“張叔,我知道了。”
阿八也在一旁手舞足蹈地附和道:“阿八知道,阿八知道。”
“停吧。”張鐵匠讓葉雨停了下來,問道:“你說說看,煉製鐵器時哪一步最關鍵?”
“哪一步最關鍵?”葉雨摸了摸鼻子,試探性地答道:“輪鐵錘?”
“掄鐵錘?哈,哈哈哈……”張鐵匠被逗樂了,放聲大笑道:“掄鐵錘固然關鍵,不過卻不是最關鍵的。阿八能掄鐵錘,你也能掄鐵錘,一個稍微有些力氣的人都能掄鐵錘。”
“‘刑範正,金錫美,工冶巧,火齊得,剖刑而莫邪已。’你可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張鐵匠一邊說著,一邊將燒的通紅、已有鋤刃模樣的鐵具放入冷水之中。隻聽“滋啦”一聲,熱氣蒸騰,一件鐵具已基本完工。
不等葉雨回答,張鐵匠就繼續說道:“莫邪,乃上古名劍也。如果鑄劍的模子平正,銅、錫的質量好,鑄劍工匠的技藝高明,火候恰到好處,那麼打開模子時寶劍就算鑄成了。但是,如果不把劍淬火,不去磨礪它,這把劍怕是連繩子都砍不斷。將鍛打定型的鐵具放入冷水之中,高溫狀態的鐵具會迅速變冷,同時硬度也會得到極大地提升。”
葉雨又歎了口氣,道:“哎,麻煩……誰又能想的到,這燒的通紅的鐵器,放到冷水中就能變得更硬哩!”
張鐵匠對葉雨的態度有些不滿,繼續說道:“古人智慧,不可小覷!陰陽變化,萬物至理,皆是先賢聖人歸納傳承之。這經過鍛打淬火後的鐵具硬度雖會變大,但是也可能變得更脆,甚至裂紋變形。正所謂物極必反,鐵器也不是越硬越好,關鍵在於一個度。所以有時候,我們反而要把鐵器回爐重新煉,以調整其硬度。”
葉雨來了興趣,問道:“張叔,這個‘度’又是什麼呢?”
“這個嘛,等你當上二十年鐵匠,就知道這個‘度’為何物了。無他,唯熟而已。哈哈……”
葉雨哦了一聲,心裡卻在暗想:“哼,誰稀罕知道,不說拉倒!”
張鐵匠不想打擊葉雨的積極性,便開口問道:“說說你今日有何見聞吧?”
葉雨一臉疑惑,道:“啊?什麼見聞?”
“一進門就大呼小叫,這會兒倒是忘了?”
“哦哦!”葉雨一下來了興致,道:“話說日落時分,‘又見麪館’門前,就是羊肉燴麪特彆好吃的那家麪館。有個叫‘鐵拳無敵’龍五爺,一人獨戰‘塞北雙雄’、‘笑麵書生’三個大漢,打的那是一個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啊。那個龍五爺手裡還提著個黑鐵箱,據說裡麵裝了五百兩銀子……”
張鐵匠問道:“黑鐵箱?”
“對!裝了五百兩銀子的黑鐵箱。‘塞北雙雄’是兄弟倆,虎背熊腰,一人用斧,一人……”
張鐵匠打斷了說的興起的葉雨,問道:“什麼樣的鐵箱?箱子有多大?你可曾見到箱子裡麵的銀子?”
“通體漆黑的鐵箱,大概有這麼大。”葉雨伸開雙臂比劃了一下,道:“裡麵的銀子倒是冇見著……”
“嗯……”張鐵匠眉頭緊鎖,臉上的皺紋又深邃了幾分。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開口道:“我出去一趟,你和阿八收拾一下鋪子就回去吧。”
張鐵匠披上一件薄衫,便匆匆離開鐵匠鋪,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葉雨雖然正說到興頭,不過能早點兒收工回家當然也是極好地。他封掉爐火,擺好鐵具,又和阿八嬉笑幾句,也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