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麪館”靠窗的桌子上放著一口黑色鐵箱,一個勁裝疾服、滿臉滄桑的中年漢子正坐在這張桌子邊吃麪。中年漢子的雙手佈滿老繭,寬厚而有力,顯然是常練金剛拳、鐵砂掌一類的硬門功夫。
漢子身旁的鐵箱長二尺三寸,寬一尺八寸,通體漆黑,除一提手一鎖釦外,再無雕飾。
麵是“又見麪館”的招牌羊肉燴麪——半兩貨真價實的熟羊肉,大骨熬製的羊肉湯,口感勁道的扯麪片,撒上香蔥和香菜碎,再加上一勺羊油辣子,足以讓人口齒生津。
“又見麪館”是潼關縣一間普通的小餐館,店麵不大,菜品不多,不過靠著一碗招牌燴麪,食客也是絡繹不絕。
“閣下就是號稱‘一人行鏢,十年不失’的鐵拳無敵——龍五爺?”一個剛走進麪館青年開口問道。
這個書生模樣的青年頭戴方巾、手持摺扇,腰間掛一塊白玉,身著一襲綠衣,舉手投足頗有幾分儒雅,眉目之間卻帶著幾縷狡黠。他身後還跟著兩個虯髯大漢,皆高逾七尺,半披獸皮,一身肌肉猶如鐵打。這兩個虯髯大漢一人揹負雙斧,一人揹負雙錘,麵帶凶相,一看就不是好惹之輩。
“嗯?”正在吃麪的中年漢子即是龍五,他嗯了一聲後便不再答話。
“嘿嘿,這兩位是塞北雙雄——雷擒虎、雷擒豹兄弟,”書生用扇子指了指身旁的兩個大漢,繼續說道:“在下江湖人送外號‘笑麵書生’——朱邈是也。”
龍五卻連頭都冇抬,仍然在專心吃麪。什麼“雙雄”、什麼“書生”,都比不上他麵前的這碗羊肉燴麪。
朱邈尷尬一笑,繼續說道:“嘿,有人出五百兩銀子,要買龍五爺的這口鐵箱和一根手指,不知龍五爺可否割愛?”
“哈哈!”龍五被逗笑了。
“不知龍五爺為何發笑?”朱邈一本正經地問道:“隻要龍五爺肯交出鐵箱子和一根手指,還可以繼續在這裡安心吃麪。就算讓朱某再請龍五爺吃上幾碗燴麪也不成問題,嘿嘿……”
“自然是聽到了笑話,非常好笑的笑話。”
“哦?龍五爺何不把笑話講出來讓大家一起樂一樂?”
龍五一掌拍向桌上的鐵箱子,說道:“這口箱子裡就有五百兩銀子!花五百兩銀子就想買這口箱子和龍某的手指,那龍某的手指豈非白送不成?”
眼看雙方就要大打出手,麪館的聞掌櫃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咳咳,這個……這個……小店小本買賣,地方狹隘,幾位大爺若是想切磋拳腳,不知可否移步……”
“移你姥姥!”半披虎皮、一直不曾說話的雷擒虎一把推開麪館掌櫃,從身後抽出雙斧。
朱邈向雷擒虎使了個眼色,雷擒虎當即便揮斧朝龍五砍去。
龍五卻不慌不忙,他又喝了一口麪湯後,順勢將左手中的麪碗擲向雷擒虎。雷擒虎殺雞亦用牛刀,一斧將飛來的麪碗劈的粉碎。刹那之間,龍五又將右手的筷子擲向雷擒豹和朱邈。這一擲灌注內力,尋常木筷竟有“呼呼”破風之聲,縱然朱邈和雷擒豹眼疾手快,也是堪堪躲過。二人回頭一看,木筷竟是嵌入牆壁寸餘,不禁驚出幾分冷汗。
就在朱邈等人一愣神的功夫,龍五已提起鐵箱如鷹隼一般越窗而出,桌上隻餘下幾個銅板還在滴溜溜打轉。
雷擒虎見狀,一斧劈開木窗,緊跟龍五翻越而出。雷擒豹和朱邈似乎也早有準備,迅速從麪館正門離開追擊龍五。
眼看幾人離開麪館,店小二攙起了剛纔被推倒在地的聞老闆,問道:“掌櫃的,您冇事兒吧?”
聞掌櫃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衝著小二氣呼呼地吼道:“我能有什麼事兒?店鋪冇事兒才行!你還不趕緊去收拾!”
店小二唯唯應是,急忙去檢視破損的窗戶。聞掌櫃罵罵咧咧,轉身去拔嵌入牆中的木筷,奈何一身老骨頭險些散架,竟也冇將木筷拔出。
夕陽,黃昏,晚霞。
乾燥的空氣中飄蕩著邊塞的黃沙。
似乎是嗅到了血腥的味道,低空盤旋著幾隻烏鴉。
趕著馬車的商販,扛著鋤頭的農夫,拿著破碗行乞的小叫花,嬉戲玩鬨的孩童,都圍在了“又見麪館”外麵的空地上——看熱鬨!
“嘿嘿,龍五爺,您老怕是逃不掉了,還是乖乖把箱子交出來吧!”朱邈玩弄著手中的摺扇,笑嘻嘻地說道。
“逃?哈哈哈!我龍五出道近三十年,至今還不知道這‘逃’字怎麼寫!隻是怕耽誤了店家的生意,這才尋一片空地。”
“嘿嘿,好,好,非常好!”
朱邈的“好”字還冇說完,雷擒虎的斧子已經劈到了龍五麵前。
這一斧不僅動若雷霆,更是力拔千鈞,就算是碗口粗的大樹也要被劈成兩半。
可是龍五並冇有被劈成兩半,因為這一斧子根本冇劈到龍五。
雷擒豹也出手了,他使的是烏鐵雙錘,每一個鐵錘都重逾五十斤。可是這兩個五六十斤的鐵錘在雷擒豹手中,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被耍的虎虎生風。
塞外苦寒,“塞北雙雄”常年都是在與虎豹豺狼的搏命中討生活。為了追捕獵物,他們可以一動不動地在冰雪之中潛藏數日,也可以不眠不休地百裡奔襲。狠辣、迅猛、無畏、默契,是兄弟二人幾十年刀口舔血鑄就的風格。
可是塞北雙雄每一次動若雷霆、力拔千鈞的攻擊,都被龍五在方寸之間的輾轉騰挪輕巧地躲過。斧錘每次都差那麼三五分就能擊中龍五,可是這三五分就猶如千百丈那麼遙遠。雖然提著鐵箱,龍五仍猶如風中飛舞的黃沙,狂風襲來時就輕輕地飄走,狂風退卻時再輕輕地飄來。黃沙依舊在空中飛舞,狂風卻變成了拂麵的微風。
龍五一直在躲,他冇有出招。
他在等朱邈出招!
朱邈也冇有出招。他在觀察,在等。等龍五露出破綻,然後一擊致命!
龍五似乎等不急了,當鐵錘再次向龍五的頭顱砸來時,他亦用自己的拳頭砸向這五十斤重的烏鐵錘!
鐵拳對鐵錘!
鐵拳無敵龍五爺的鐵拳!
龍五出拳的一瞬間,朱邈也出招了。
冇有人看清楚朱邈是怎麼出招的,可是他已經出招了。三枚金錢鏢直飛龍五百會、印堂、太陽三處大穴,破風之聲呼呼作響。
人群發出了驚呼聲。
這驚呼聲並不是為三枚金錢鏢而發,而是為鐵拳和鐵錘而發,因為根本冇人注意到這三枚金錢鏢。
可是龍五注意到了。也可以說,龍五出拳就是為了引出這三枚金錢鏢。
雷擒豹手中的鐵錘竟然被龍五的鐵拳擊飛,直襲三枚金錢鏢!
金錢鏢被鐵錘彈開,一枚直飛朱邈,一枚飛向雷擒虎,一枚不偏不倚,正巧打在了圍觀的小叫花手中的討飯碗上。
朱邈大驚,慌忙之中又發出一枚金錢鏢,將飛向自己的金錢鏢彈開;雷擒虎躲閃不及,被金錢鏢打中胳膊,手臂立時痠軟無力,斧子也從手中滑落;小叫花的討飯碗毫無疑問,被打了個稀巴爛。
電光石火之間,龍五又出拳了。
這一拳打在了雷擒豹的腹部,雷擒豹倒退兩步,倒地不起。雷擒虎大叫一聲“豹弟!”急忙去檢視雷擒豹的傷勢。
龍五的腳下不停,幾個起落之間,朱邈也到了他出拳的範圍。
“認輸!”剛剛還風度翩翩“笑麵書生”朱邈立時跪於地上,“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向龍五求饒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龍五爺繞小的一命。”
“哈哈哈!”龍五大笑:“‘書生’的脊梁還真是硬!”
“笑麵書生”朱邈當然聽得出龍五話中的嘲諷之意,卻依然賠著笑臉說道:“嘿嘿嘿,多謝龍五爺的寬宏大量,龍五爺的大恩大德畢生難忘,小的日後必定鞍前馬後……”
見龍五冇有搭理自己,朱邈向雷擒虎喊道:“龍五爺寬宏大量,饒了咱們幾條狗命,還不趕緊走!”
“龍他姥姥的五爺!”雷擒虎大罵道:“傷了我豹弟性命,今日非要拚個你死我活!”
雷擒虎拾起斧子,就要上去拚命。
“不識好歹的莽夫!”朱邈罵道。
“那一拳我未出全力,你豹弟性命無礙,稍時便會醒來。”龍五道。
“哎喲……哎喲……”正說著,雷擒虎捂著肚子哼哼唧唧地爬了起來。
見雷擒豹性命無礙,雷擒虎跑到龍五跟前,也“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今日衝撞了龍五爺,是我兄弟二人有眼……有眼不識泰山!多謝龍五爺手下留情!他姥姥的,以後我們兄弟二人再見了龍五爺,絕對連屁都不放一個!”
朱邈見龍五冇有趕儘殺絕的意思,就要和雷氏兄弟一起離開,龍五卻開口了:“‘塞北雙雄’可以走,你留下一根手指。拇指!”
朱邈立時又跪在地上,正要開口求饒,卻瞥見龍五的眼神。
冰冷的可以殺人的眼神。
朱邈想開口,卻又把話咽回了肚裡。書生拿筆的手,發暗器的手,怎麼可以把拇指砍下?那豈不成了廢人!命都冇了,還管什麼手指!無數的想法湧向朱邈的心頭。
可他冇有思考太久,咬了咬牙,恨恨地崩出幾個字:“多謝龍五爺開恩!”
朱邈左手拿起雷擒虎的斧子,一斧子劈向了右手的拇指。殷紅的鮮血噴射而出,將黃色的泥土染成黑色。人群發出驚呼,一隻在空中盤旋已久的烏鴉俯衝而下,將斷指叼走。
朱邈哼都冇哼一聲,起身後便徑直離去。心中卻在默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雷氏兄弟朝龍五拱了拱手,拾起地上的斧錘,也轉身離開。
龍五抬頭望了眼殘陽,喃喃自語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