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賦格 第10章

“人要如何去證明他的愛？

——以信仰，以虔誠，又冠以山海的尺度，用以作比某個不朽的魂靈。”

在小十七記事以前，這小行文字便亙久的篆刻於宣道台之上那本太過厚重的教義扉頁。

不知是由何人寫下的，據說在主教先生祖父的祖父還在世以前，那行文字就早已憑空出現在教義裡。

冇有人認識那種文字，它繁雜而晦澀，行筆間似是流動著某種古老的魔法。每每開春化雪之日，其上的文字彷彿也被賦予某種難以言說的生氣般，字跡間有時綻開玫紅色的蓓蕾。

直到某位流亡的盲者無意間將其念出，這小行晦澀的神文才得以繼續傳承。

在此前所見的無數次禮拜中，十七已經見過了太多人狀若神離的唸誦起這小段神言。

但十七總覺得，事情不該如此。

而白玉，白家那老畜生所生的孩子，大難不死的小東西。

卻偏生有著那樣一雙，美麗得不可思議的眼睛。

雲門色，好像舊日細碎的日光與神像的雙目交相重疊時的色彩。

十七微妙的不願見到那雙藍眼睛黯淡下來。

做一個試驗吧。

最後，十七這樣對自己說。

支走白芥後，十七引燃了小段迷香。

如果他能活下來的話，十七遲疑了片刻，最後挑揀一把並未淬毒的手術刀藏於袖中。如果他能活下來，或許，我會放棄殺死他的這個打算。

我並不是擅長戰鬥的類型，所挑選的手術刀也並未淬毒，想要活下來也並不是什麼難事吧？

十七繼續考慮著，又想起曾在神庭的藏書中閱讀到的關於白家的典籍。

那樣的血脈，若是就這樣殺死，未免也有些可惜。倒不如藉此機會取些血液的樣本好了。

於是，十七又增加了少許迷香的劑量。

在做完這一切後，十七再一次回頭望向白玉。

不知道對方到底在想什麼，總之，他躲閃過十七的視線，片刻後，像是覺得頗為刻意般，他又生硬的回過頭來。

雖然現在細細想來那個笑容似乎顯得太過傻氣。

但是，好像厚重的黑雲忽然破開，在十七望見白玉的笑容時，他的心臟忽而細微的顫動了一下。

我隻出一招。

最後，十七這樣對自己輕聲說。

讓我看看你的能耐吧，白玉，活下來，彆讓我失望。

驚蟄時節，王城內連綿著的小白花已經開的很滿了。

連日的雨水將其裹上厚重的濕氣。

衍之默然走過這條他曾無數次丈量過的白石板路，偶爾抬起眼來，望望天上。

天幕四垂，月輪又為雲層所遮掩，理所應當的看不見半點星子。

衍之沉重的喟歎一聲，繼續走他的路。

他獨自走過無數綿延著白花的長街，獨自走過無數死寂的陵穀，又獨自涉過無數流動的河流。

他已經感到稍微有些疲憊了，連那顆傳聞中由智慧之實演化而來的大腦都感到刺痛。

等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怔愣於厚重的宮門前，獨自站了半宿。

這個地方那樣高，又那樣冷，離天上那道偽造的虛假之日那樣近，好像稍踮踮腳，就能觸碰到他。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衍之收斂好自己的疲態，又獨力將那道太過厚重的王殿之門推開。

冷白的光線霎時從殿內湧出，這使衍之少見的驚詫了一下。

殿內一位少年頭冠王冕，眼睛是深普藍色，彷彿帶著某種深切的痛苦般，正一眨不眨的望著他。

那孩子的名字是紀裴。

曾作為帝國的王儲被衍之一手養大。

而現在，那孩子隻著一身華貴的皇袍，赤足立於王殿中央，手持一支銀質底座的燭火，默然望著他。

“先生，您回來了，”最後，這位痛苦的君主顫聲說，“您不告而彆，此去七日，想必現下已是舟車勞頓。”

他的話尚未說儘，殿外已然傳來侍衛們嘈雜的腳步聲。

紀裴頓了頓，猛然側首望向大殿一側的神靈塑像，他哽咽片刻，似是想再回頭看看自己的導師，卻到底是不忍再看。

日輪早已落下，士卒踏著細碎的月色與其一併蜂擁而入，其中為首的那名將軍，徑直越過那位小皇帝，走至衍之麵前，傲慢的行了一個騎士禮。

他說：“閣下，多日不見，你還是如此風姿綽約。”

衍之怔怔遙望著他的小皇帝，聞言，嘴角僵硬的牽動了一下，目光卻還是冇有看向他。

他禮儀周備的低笑一聲，不客氣的向將軍回敬到：“多謝您，多日不見，您倒是醜陋不少，教人見了，隻覺得您麵目可憎。”

那將軍果然大怒，他猛然抽刀而出，將刀尖直直抵上衍之下顎，目色陰沉不定，彷彿下一刻便要將衍之的喉頸刺的對穿。

幾道細不可見的絲線忽而破空而至，將軍下意識回刀格擋，卻被那絲線生生將手裡的刀劍攔腰斬斷。

侍立於紀裴身後那位少年身量的男子，從月白色寬大鬥篷探出一雙纏繞金線的玉白雙手。

他雙手向後輕扯，十指微不可聞的動了動。

那將軍彷彿被某物牽扯著猛然向後摔出，如同被某物所緊縛著那般，他麵色痛苦的匍匐在皇帝麵前掙紮著，手臂與頸間開始向外涔出淋漓鮮血。

在外的士卒見此，慌亂的抽刀指向那位月白色鬥篷的少年。

隻聽見鬥篷下傳來少年儒軟的一聲冷哼，他向前隻走一步，即刻間以絲線限製住士卒的行動，又輕勾小指，將纖細的金線縛上將軍前頸。

彷彿每次呼吸都會加深金線割入脖頸的深度，將軍難以遏製住恐懼的吞嚥一口唾沫，隻聽見身後緊隨著傳出幾聲重物落地聲，他費力的像後動了動眼珠子，望見一顆頭顱直直滾落到他手背上。

“退！退！給我退下！都退下！”

將軍淒厲的驚叫一聲，連連驚恐的嘶聲叫喊著命令手下士兵。

“還不快把國師大人帶下休息，不，跪下，都快給我跪下！給皇帝陛下行禮。都跪下！”

那少年聞言望向紀裴，在得到其指示後收下手間絲線，不緊不慢的走至衍之身前。

“國師，您累了，同我一道走罷。”

衍之死咬下唇，仰麵長久的遙望著皇帝，隻垂目拱手對他再行一禮。

“……臣，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