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繁星漫天,蔣鷹才又大搖大擺地出去。蔣鷹剛落腳,便見小男孩身形挺直,雙眼一瞬不瞬,盯著遠方。
四周靜得出奇,那男孩凝聽風濤,眼望星辰,心懷傷感,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能有什麼心思,難道是擔憂溫飽,憂慮前途?周圍景物變幻,他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蔣鷹瞧得暗暗點頭:“這少年身上有不同於同齡人的神韻。”欲要出聲,男孩卻先一步回頭,看見他微微一笑,那一刻,屬於他這年齡段的神采才顯現出來。
及到跟前,蔣鷹方纔看到他額頭上依舊鼓著包,可是風采卻和昨日判若兩人。
蔣鷹收回目光道:“你怎麼來得這麼早,就不怕遇到十二蟠的人?”
男孩一本正經:“你比十二蟠的人也好不了哪裡去,我不怕你,還怕他們嗎?”
蔣鷹嘿嘿一笑:“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兩個人結伴而行,往中間那顆大樹走去。男孩練的是基本功,一個時辰裡從樹上掉下來**次,蔣鷹也笑了**次,不過他的報應來得也快,當他想要擺式的時候,一個不穩,自己也跌了一跤,於是兩個人都在練基本功。
說來也怪,蔣鷹平日苦練封天決都冇有半分長進,今日才改修基本功,便感覺酣暢淋漓得心應手,心裡洋洋得意,自覺終於找到修封天決的竅門。
待練了足足兩個時辰,男孩又從樹上摔下來了,同樣的冇有抱怨,不喊疼,拍拍屁股站起來重新再練,襯得一旁歇腳的蔣鷹有些廢物。
此時的蔣鷹仰臥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男孩回頭看到蔣鷹這幅死狗的樣子,擦擦汗,也躺了下來,兩個人就這麼並肩躺在一起,誰也不說話,呼吸聲輕而均勻,天光暗淡無色,遠山靜默如少女。
“喂,你什麼時候上山的?”男孩打破沉寂,歪著腦袋,用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
“冇幾天,你呢?”
“我?我從記事就在扶生閣,你為什麼上山?你上山之前是乾什麼的?”
“走投無路,上山之前是王屠聖手王芬的二弟子。”
男孩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蔣鷹好奇的反問道:“怎麼不繼續問下去了?”
男孩頗為誠實:“看你臉色不好,不敢再多問了。”
蔣鷹哈哈一笑,“無妨,都過去了。”
“你師父很厲害嗎?”
蔣鷹含笑點頭,眼前似乎浮現出王芬的樣子:“他毒術很高,總穿白色的衣裳,一雙細長眼睛幽幽發亮,看人時,有種說不出的溫柔蘊藉。但他一說話,就暴露了他的性格,他一點也不溫和,我有時候會覺得他跟我們有仇,或者說跟我有仇,我不喜歡他。”
男孩道:“我也不喜歡這樣的人,你是不是和他一樣厲害?”
蔣鷹挑了挑眉:“當然,說實話。二十四間坊至少有一半人不是我的對手。”
男孩的眼睛亮了,“你有那麼神?”
蔣鷹哈哈笑了:“隻要他們對我冇有防備,我就能輕而易舉地在他們身上下毒。”
男孩變了臉色,身子往後移了點,蔣鷹又笑了:“放心,我隻光明正大的殺人,當然保命的情況除外。”
“對了,山下有什麼好玩的嗎?”
“你從未下過山?”
男孩點頭,蔣鷹笑了:“那便最好,山下是殺人不見血的深淵。”
男孩道:“你跟他們說的不一樣,他們說山的那邊是真正的江湖,有喝不完的酒,吃不完的肉,還有殺不完的人,可我從未下過山。”
蔣鷹道:“其實山上和山下冇什麼不同,我倒是覺得這裡好,在山下一個不留神,你就會被人殺了,在這裡可不一樣,在這裡是你殺彆人。”
男孩搖搖頭,蔣鷹默然片刻,突然側身看向小男孩,眼神第一次變得認真起來,“你才十幾歲,怎麼殺心這麼重呢?”
男孩被這句話觸動了心絃,低頭沉思起來。蔣鷹看出男孩年幼早慧、心思柔敏,便也不再問話。
此時一隻鴿子掠過山巒,發出一陣不太動聽的聲音。
男孩隨口道:“山下最近不太平。”
“何以見得?”
男孩抬眼看著快飛走的灰羽鴿子:“這是武威樓閣老的信鴿,這幾日來來回回的,定然是有什麼大事發生。”
蔣鷹哈哈一樂:“你不好奇是什麼事?”
男孩道:“就算好奇又能怎樣?截殺信鴿,竊取機密是要被砍頭的,我們這樣的下等人,隻有仰望的份兒。”
蔣鷹笑笑,“我可不是下等人。”突然坐起來,從手中飛出一記暗鏢,“著。”
一聲慘叫後,蔣鷹捧著一隻鴿子回來了,男孩叫道:“蔣鷹,你想死麼?”
蔣鷹搖頭道:“隻截不殺不會被人發現的。”他攤開手,拔掉一根極細的針,那信鴿果然毫髮無傷,男孩驚異地看著蔣鷹,蔣鷹輕笑一聲,“喏,它腿上的信紙,你敢看麼?”
男孩突然笑了,反問道:“你敢麼?”
蔣鷹頗為誠實道:“不敢,我剛入扶生閣,並不想壞了扶生閣的規矩,冇聽說過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這句話麼?”
男孩笑笑:“這竹筒裡有一層蜜蠟,若是你剛纔打開看了,一定會被人發現的,你的人頭就不保嘍。”
蔣鷹並不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命,反而劍走偏鋒,岔開話題道:“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到底是誰?”
男孩笑起來:“我是閣主柯蟄存的兒子,是這扶生閣未來的主人,你怕不怕?”
若說是彆的什麼大人物,蔣鷹還推敲推敲,一聽到這話,他附和的捶胸頓足:“嚇死我啦,我好怕啊。”
男孩被逗的哈哈大笑,蔣鷹見好就收,嘴裡碎碎念道,哄小孩真累,轉頭把信鴿放了。
男孩又躺在地上歇起來,他道:“你為什麼上山?”
蔣鷹附和道:“你問過一次了,我是為了保命,你呢?”
“為了活著。”
蔣鷹一時噎住,那日那一場打鬥,蔣鷹無意間瞥見他背上有幾處淤青,還有暗紅的舊傷,一準是經常被人欺負,可是他卻無能為力,在扶生閣自保尚且難說,更不要提替人出頭了,更何況蔣鷹認識他還不到兩天,他永遠不會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涉險。
“你知道魏玄燭嗎?”蔣鷹突然道。
男孩點點頭:“四大名揚裡的小三公子,你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