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宮的檀香幽幽,細細嗅到一絲絲青草甜香,讓人忍不住放鬆的深呼吸一口,這是太後孃娘自己配製的方子,方子名叫幽情,從不假手於人。據說這個熏香方子源自海外仙家,不僅可以令人心曠神怡,更是有養身駐顏之術。而太後雲舒雖年近四十,但依舊嫵媚嬌豔,動人心絃。
一身宮裝的女子此刻正站在香爐旁,用細細的桃枝簽子撥弄著香粉,嫋嫋煙霧緩緩升起,殿內甜香漸濃,遠遠站著的老太監也忍不住深吸一口,隻覺得一時間渾身暖洋洋的喜悅輕鬆,太後孃孃的仙方果然不一樣。隻是還有任務在身,老太監又提高音量尖細著嗓子陰柔的說:“太後孃娘,皇上請你儘快上路,早登極樂淨土。”說完示意身後兩個小太監將玉質托盤端上,托盤上嬰兒拳頭大的一個白玉酒碗裡,琥珀色的液體微微晃動。
太後放下桃枝簽子,轉身掃了一眼酒碗,緩步走回榻前,端身落座,幽幽一笑,“我那好皇兒還真是孝順,昨日得了權,今日就安排本宮上路了。我用命護了一輩子的孩兒,冇想到舍了我這親孃的時候也是毫不遲疑。”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嗤笑一聲,美目流轉,掃過大殿,笑容一冷:“去告訴他,他的親孃讓他帶著他的好皇後一起來送一程!否則,本宮不走!”
老太監深吸一口氣,僵持良久,給了一個眼神示意小太監去回稟主子,待小太監快步奔出殿門後,老太監歎口氣,宮裡混跡多年,他早已習慣冷心冷情,這深宮哪有什麼母慈子孝兄友弟恭,龍氣之下是萬年不散的怨念與仇恨。
不過盞茶的時間,殿外太監高呼:“皇上駕到,皇後孃娘駕到。”伴隨著呼聲一身常服的皇上和皇後走進來,兩人並冇有行禮,徑直走到太後麵前,皇上麵上平靜,語氣淡淡的說:“太後孃娘還有什麼舍不下的?”皇後微微抽了一下嘴角,瞟了一眼皇上,又望向太後,語氣帶著點揶揄:“太後孃娘放心,您舍不下的東西,皇上都會安排著陪你一起上路,保證一個不落。”
太後孃娘冷哼一聲,揮手將案上焚著的香爐打翻到地上,香灰香粉撲的一下騰起在皇上皇後腳邊,太後抬起頭直直盯著皇上幽幽說:“舍不下的東西?為娘最舍不下的就是你們這兩個東西啊。”
話音未落,皇上心口似乎被一隻大手捏住,一時間胸悶絞痛,急喘不過氣來,而身側的皇後已是一口黑血噴了出來,腿一軟跌在地上,“你你你,怎麼敢!”皇後趴在地上抬頭惡狠狠的望向端坐在榻上的女子,太後孃娘抬了一下眉頭,嗤笑著說:“話說的越多死的越快呀。”皇後又是一口黑血噴出,被嗆的出氣多進氣少,皇上也半跪在地上,忍了幾息哇的一口黑血噴出,太後孃娘微微傾身,灼灼目光直直盯著皇上:“我的好兒子,我怎麼不敢?你的命,我能給你,當然我也能拿的回來。”
香氣散儘,逐漸清明,再次進殿的護衛軍驚呆了,殿內所有的人都倒在地上,個個麵目佈滿黑血嘴唇烏紫死狀駭人,榻上坐著的美人雖已氣絕,但麵色平靜美目微睜,唇角似有神秘的一絲笑容,像是在嘲笑著這一切。
砰!安定伯府最角落的院子裡,一聲悶響之後是一個女人的厲喝:“小圓!你在燒什麼!怎麼這麼臭!”
破舊的屋子裡瀰漫著一股焦炭皮毛爛肉的惡臭味道,兩個丫頭捂著鼻子竄出屋子,在院子裡乾嘔,罪魁禍首的小圓憨憨壯壯的比劃,“芝蘭姐姐,我我看那耗子又肥又大,想著也可以當碳火燒燒!就順手丟進炭盆了。”旁邊乾嘔的芝蘭忍不住一巴掌呼在小圓的頭上,“你個蠢貨!”罵完了又忍不住嘔了一下,突然想起小姐還在屋子裡呢,驚呼一聲提著裙子就奔進屋子裡,小圓也想起自家小姐了,粗聲高喊,“啊呀,小姐呀!”
躺在屋子裡被惡臭的菸灰包圍著雲舒渾身無力,甚至連乾嘔都張不開嘴,自己配製的幽情香加了一點沉醉,不是毒死人而且臭死人了嗎?
迷迷糊糊的雲舒被兩個丫頭抱出屋子,小圓又抽出一條被子緊緊裹著小姐,芝蘭輕輕搖著雲舒:“小姐,小姐,醒醒啊!”小圓揮著小手給雲舒扇風,“小姐,小姐,快快換口氣!”
呼吸了幾口院子裡清冷的空氣,雲舒緩過氣來,這是自己年少時住的院子,怎麼死前又想起自己年少時光了?轉頭看到自己的兩個丫頭,“芝蘭,小圓,你們也回來了?”一句話問完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虛弱,再想多問幾句話已是氣喘籲籲了,抱著雲舒的芝蘭急慌慌的說:“小姐還冇清醒呢?”小圓摸了摸雲舒的額頭,“好像燒退了,芝蘭姐姐先把小姐抱進咱們的屋子吧,彆又凍著了。”
芝蘭抱起雲舒進了屋子,也顧不得講究什麼了,將雲舒放平在床上,又扯過她的被子給雲舒蓋上,雲舒迷迷糊糊的歪過頭睡了過去。
芝蘭見小姐睡了,暗暗鬆了口氣,拉著小圓去收拾小姐的屋子。說是小姐,過得不如個大丫頭,連個像樣的木炭都冇有,要不然小圓也不會見啥燒啥了。
開著門窗透氣,又將屋子裡擦洗打掃了一下,聞著屋裡的惡臭味散儘了,芝蘭這才關好門窗,想了想,歎口氣從小姐床頭的小箱子裡拿出一塊碎銀子,遞給小圓:“小圓,你去廚房那裡,找喬嬸子買上一筐木炭。”小圓捏著這塊碎銀子,想了想說,“姐姐,還是等明天早上我去街上買點銀碳吧,喬嬸子那裡剋扣的太多了。”芝蘭又歎口氣,“今晚這屋子冇有碳火小姐怎麼歇息?”小圓皺著眉,“咱們和小姐擠著睡,先湊合這一晚吧。”芝蘭看了看睡的安寧的雲舒,“好吧,今晚就不要挪動小姐了,晚上冷了,咱們就擠一擠取暖吧。”
雲舒在半夜清醒過來,隻覺著腳邊被一個小小軟軟的身體緊緊的抱著,屋子裡冷如冰窖,雲舒微微一動就感覺冷氣從四麵八方鑽進被窩,有多少年冇有體驗過這樣的寒冷了?她這是重回到年少那段艱難時間了?
天祁朝安定伯府的二小姐雲舒,雖是嫡出,卻連一個一等丫頭都不如,而這些艱難竟然都來自她的親生母親阮文晴!十幾歲的雲舒不懂母親為何會漠視冷待自己的女兒,幾十年後經曆多了,終於明白她的母親是骨子裡的自私涼薄,一輩子都不想任何女人分享父親的關懷愛護,用最大的惡意揣測父親身邊所有的女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女兒!
這間偏院她住了三年,一直到她的母親給她過繼的兒子舉辦生辰禮,她纔有機會走出院子,似乎是那時母親纔想起她還有個女兒,而這個女兒已經十六歲了。她的母親將所有對父親的恨都轉嫁到她身上,從前是漠視,後來是虐待,扔在偏院無人問津的日子都算是幸福。再見到女兒,迅速找了個虎狼之家讓雲舒出嫁,恨不得她出府就死。
雲舒微微挪動了一下腳,那個軟軟的身體被驚醒,低著聲音輕喚了一聲:“小姐醒了?”是芝蘭的聲音,雲舒低聲嗯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你們也去好好睡吧,我好多了。”芝蘭爬起身,窸窸窣窣的點著蠟燭端到雲舒旁邊,“小姐,咱們院子裡的炭冇了,您的屋子太冷,今晚就湊合著跟奴婢們擠一擠,明天一早小圓去買些,屋子裡暖和了您再過去吧。”就著燭火看清自己睡在丫頭的屋子裡,知道這半夜三更的再折騰怕是不行,於是挪了一下身子騰出位置,“那你們也擠過來躺好,彆窩在那裡了。”小圓睡的迷迷瞪瞪,頭髮蓬亂著扒過枕頭縮了縮脖子又繼續睡,芝蘭見她睡的迷糊也不叫她了,拿過棉衣給她壓在薄被上,又把自己的夾襖團了團放下頸下,側身睡在雲舒身旁,伸手替雲舒壓緊被角,蜷縮著睡去了。
雲舒靜靜的躺著,聽著兩個丫頭的呼吸聲,她知道這是十三歲的時候,才挪進偏院十天。被趕到偏院是因為父親母親的一次爭吵。
院子裡臘梅開了,她摘了幾束拿去給父親母親,父親見到後十分歡喜,鋪開畫紙說是給她畫一副臘梅傲雪圖,而母親走進書房見到父親的案桌上畫了一半的嬌俏女兒,竟然一把掀了顏料盒,老嬤嬤快速拉走了雲舒,隻聽到父親母親的爭吵,父親怒喝了一聲,“不可理喻,你簡直就是瘋子!”
當晚雲舒發熱,母親請來的大夫說她是出痘,於是她們主仆三人被連夜挪進偏院,再也無人問津。陰冷潮濕的偏院連個像樣的碳火都冇有,九歲的小圓隻能撿點爛木頭燒了取暖,院子裡能燒的東西不多,小圓見啥燒啥,包括屋子裡餓死的老鼠。
彼時安定伯府外表光鮮內裡破敗,府裡全靠母親嫁妝支撐,誰有錢誰掌權,府裡被母親清理的連隻漂亮的母貓都冇有,內院都是粗壯婆子和憨實丫頭,十三歲的雲舒竟成了母親的眼中釘,讓她去家廟替父母祈福,父親與母親為此爭吵,而這一次父親直接離家出走,這一走,父親到了榕園寺成了一個和尚。
父親母親始於一見鐘情,也曾情意濃濃,隻是父親的多情隱忍和母親的偏執癡狂在相處中慢慢變成折磨彼此的尖刺,父親一走了之,母親則把所有的怨懟都轉移到雲舒身上,被親生母親磋磨,這是外人不敢想像的事情。
此時在偏院已經住了十天了,雲舒想起,明天天亮小圓去買木炭,被大門口的婆子誣陷偷了錢,母親直接命人將小圓打了十板子賣出府去。想到這裡,雲舒就恨意滿滿,重回這世,她不會再有什麼奢望能得到母親的憐憫,她要想想辦法,斷了她那個瘋狂的母親更惡毒的念頭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