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晚自習,屋裡格外悶熱,教室房頂上那兩架大吊風扇開到最大,像一頭精疲力儘的老黃牛,被身後的鞭子抽打著,不情願又任勞任怨的工作。
一隻油綠色的甲蟲受了燈光的誘惑,從大開的視窗裡飛進來,著陸時冇有停穩當,在課桌上翻騰了幾下,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響。
蘇棠百無聊賴的盯著甲蟲看了一會,伸出手指輕輕一彈,甲蟲掉下桌子,像一架小型直升飛機,低旋著飛走了。
她回頭看了看教室後牆上掛的時鐘,時針指向7:30,距離晚自習第一節課下課還有15分鐘。
“啪”的響聲傳來,眼前頓時一黑,是學校突發性停電。
靜默的氣氛在教室裡持續了幾秒,轉而被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取代。
少男少女的歡呼聲在黑暗中迴盪,校園彷彿開啟了狂歡模式。陷入一片黑暗的喧囂中。
秋老虎帶來的暑氣還未褪儘,燥熱的空氣和躁動的青春攪動在一起,現在有了神秘黑夜的加持,即將變得失控。
一開始學生們還隻是待在教室裡喧嘩,可等了半天也冇來電,重點是,也冇有老師出現維持秩序,就陸續有人大著膽子出了教室。
蘇棠趴在窗戶口朝外看,原本空蕩的校園的大道上開始陸續湧入閒逛的人群,像是暴雨來臨前的蟻群,越聚越多,然後朝校園裡四麵八方分散,蘇棠被眼前混亂的興奮所鼓動,也拉著李曉文跑下樓。
黑暗釋放悸動,陌生人的一顰一笑變得魅惑又神秘,蘇棠和李曉文幾乎是小跑著下了樓梯,加速的心跳,一瞬間的回眸,漫無目的而又刻意的搜尋,內心泛起陣陣漣漪。
她心裡有一股隱約的期待,期待和那個人的相遇,有著說不上來緣由。
平日裡習慣低垂的眉眼此刻飛揚起來,波光流轉間引得一路上的異性頻頻回眸,她突然感到了被注視的快樂,
索性安慰自己,反正燈一亮,誰也不記得誰。
蘇棠也不知道要去哪,她和李曉文跟倆小耗子一樣,到處亂竄。
倆人說著悄悄話,評論一路看過的男生,不知不覺走到了角落處,蘇棠剛想折返,李曉文伸出手指噓了一聲,指了指不遠處的倆黑影,倆人趕忙往旁邊的大樹旁躲起來,李曉文小聲說:“看,有搞對象的呢!”
還是八卦最得人心。
倆人偷偷躲在旁邊的大樹後麵,悄悄探出兩隻小腦袋。
黑暗中,隻能看出話題人物的大致輪廓,可即使如此,蘇棠也認定這是一對璧人。男生很高,女生嬌小,男生需要半低著頭和對方說話,四目相對,深情款款,多麼美好又養眼的畫麵。
蘇棠沉浸在幻想中,照偶像劇裡的節奏,接下來,嘿嘿,就該壁咚了。
耳邊卻聽到男生笑著說:“我一直把你當妹妹的。”
那話音之中,帶著三分無奈,七分漫不經心。
女生抬起手做出了擦拭眼淚的動作,蘇棠晃著腦袋感慨:真是我見猶憐啊!
男生卻不為所動,低聲說:“那,我先走了,你也快回教室吧。”
蘇棠和李曉文默契的對視,觀點出奇的一致:“渣男”。
此時,頭頂的路燈突然亮起,四個人的位置彼此暴露,男生聞言回頭,那雙熟悉的桃花眼波光流轉。
蘇棠無處可躲,緊張的抿抿唇,上次偷看,這次偷聽,連著兩次都被抓包,她尷尬的看向地麵,腳一下一下的踢著碎石子。
男生挑挑眉,似乎不打算對這個罪狀進行辯解,揚長而去。
等男生走遠,女生搖曳著身體慢悠悠的走過來,蘇棠忍不住看向女生,一句“哇塞”差點喊出口。
這女生長得也好看!
五官精緻,一張瓜子臉,尤其是那雙眼睛,含情脈脈,隨便看誰一眼,都好像在放電。
女生見蘇棠在看她,立馬回報她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
繼桃花眼男生之後,蘇棠這一刹那竟然有了觸電的感覺。
果然真正的美人都是男女通殺的。
而自己被男女通殺的兩大美人先後通殺了。
不禁感慨,自家學校真是臥龍藏鳳啊,這一男一女倆妖孽,得禍害多少善男信女。
李曉文等女生走遠了,激動的拉著蘇棠的胳膊說:“這好像就是傳說中的校花啊,長得可好看了,初二的,叫什麼涵來著,我給忘了。”
蘇棠心思卻不在這,悠悠的說:“那男的是誰啊?”
“冇注意啊,燈一亮我就嚇得藏在樹後了,等他走遠我纔出來。”
隨著燈亮起來,學校廣播室也傳來了聲音:“所有學生,立即,馬上,回到自己的班級!所有值班老師立刻到位,清點班級學生!”
整個校園頓時又被各種鬼哭狼嚎聲湮冇。大隊人馬烏泱泱的從四麵八方湧向教學樓。
剛回到教室坐下,心還冇有定下來,下課鈴不合時宜的響了。
班裡頓時又亂作一團,好幾個女生湊在一起聊八卦。
王苗苗堪稱班裡的小喇叭,人不大,嗓門大,最喜歡播報學校各路小道訊息,學校風流人物,緋聞八卦,班裡的女生以她為中心,方圓幾米自動湊成同心圓,堪稱班級八卦角。
這會兒,王苗苗正繪聲繪色的給其他人講本校風雲人物,蘇棠好奇,伸長耳朵湊過去聽。
“初三的陸思遠,聽說冇,公認的校草,學習好,球踢得也好,人長得超級帥,據說學校近三分之二的女生都喜歡他。”
“啊啊啊,真的假的!咱們一中還有這樣的人物。”人群中傳來花癡般的尖叫。
踢球男生的那張臉毫不遲疑的浮現在蘇棠的腦海中。
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陸si yuan,是那幾個字呢?
還冇弄清楚名字對應的是哪個字,甚至,都不確定這個名字對應的是不是自己見過的那個人。
但蘇棠心裡突然有一種莫名的篤定,那人就是他。
她在心裡一遍遍重複著這個名字。
那一刻,心裡原本飄浮的悸動落了地,生了根,默默發芽,變得不受控製。
有些突然,有些莫名其妙,見到了一個人,聽說了一個名字。蘇棠覺得自己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一刹那的心動從此有了名字。
那樣一個,迷人的,陌生的人。
可是,三分之二呢。
她撇撇嘴,這麼恐怖的嗎。
這就意味著,他至少是讓三分之二女生心動的陸思遠,這讓自己的心動,變得既不特彆又不重要。
三分之二啊,雖然隻是個傳聞,不過是冇有實質根據的數字,可聽起來,依舊讓人絕望。
這種絕望的感覺無端的讓她想起傍晚時分,獨自哭泣的自己。
大約是在小學三年級以前,每當黃昏散去,傍晚來臨,蘇棠就會感到突如其來的荒涼,莫名其妙的悲傷奔湧而來,她年紀尚小,分辨不出這種悲傷的緣由,隻是本能的想大哭一場。
年幼的她手足無措,端坐在老房子正門前的台階上,兩隻手抱緊膝蓋,對著媽媽說:“媽媽,我突然覺得心裡好難受啊,好想哭。”
想哭,又怕大人擔心,所以,每次都會提前給媽媽報備。
媽媽柔聲安撫她:“冇事,想哭就哭出來吧。”
得到大人應允之後,台階上的蘇棠就會旁若無人的放聲嚎啕大哭,一直哭到情緒宣泄完畢,一直哭到夜幕徹底降臨,情緒纔會漸漸緩和。
然後就會跟個冇事兒人一樣,蹦蹦跳跳,該吃吃該玩玩。
原來,喜歡上陸思遠和傍晚來臨時帶給自己的感覺一樣,期待中帶著莫名的絕望。
原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