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餘生有佳音 第2章

“爸爸，哥哥欺負我”

“季餘笙，不許欺負妹妹”

夏日，傍晚，海邊的沙灘上。此時14歲的季餘笙正在試圖用沙子將7歲的季佳音埋起來，並笑的呲牙咧嘴。季佳音掙紮的過程中拿起一把沙子扔的季餘笙滿臉都是沙。季餘笙光著腳在沙灘上踩出一串長長的腳印，季佳音便跟在身後東倒西歪的跨著大步加深這串腳印，兩個影子一大一小，被夕陽拉的老長。季懷儒夫婦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滿眼笑意。被晚霞包裹的夕陽一寸一寸的西下慢慢接近海平麵，習習的涼風撩撥著柳絮兩鬢的碎髮，岸上的人三三兩兩，似乎都在享受這愜意的美好時光。夕陽的餘光照在海上，溫柔且神秘…

季懷儒是海軍退役軍人現任X市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長，妻子柳絮是X市大學中文係老師。這是難得的休息日，季懷儒冇有出任務，柳絮也冇有課，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季佳音和季餘笙的名字是柳絮取的，餘生佳音，是她們夫婦對兩個孩子最大的期盼。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裡佳人…牆…外笑”季佳音看著媽媽漲紅了臉苦思冥想記不起下一句，緊張的搓著小手。

“下一句呢？”

“呃…”佳音轉過頭去求助旁邊坐在椅子上正在寫作業的哥哥。

季餘生手裡的筆冇有停下，不經意的放下翹起來的一隻腳。邊寫邊說“媽你彆考她了，昨天下午放學她跟張叔叔家的狗玩到天黑，哪有時間背”

“是這樣嗎？”

“是…”季佳音垂著眼皮，長長的睫毛不停的顫抖。

柳絮眉頭微蹙“下次不可以了哦，知道了嗎”

“知道了…”小小的季佳音滿臉委屈。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7歲的季佳音根本不懂詩詞的意思，她隻知道這是蘇軾的詞。蘇軾是媽媽喜歡的文學家，她也搞不懂媽媽讓她背詩詞的意義。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裡長大的季佳音，四歲能夠完整的背誦《弟子規》五歲能背《朱子家訓》《木蘭辭》六歲能背出《出師表》…

正在讀初二的季餘笙，拿全年級組第一對他來說更是家常便飯，麵對老師的誇獎，季懷儒夫婦早已習以為常。人常說，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就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季餘笙好像生來就會讀書，上天賜給他極高的智商，卻好像剝奪了他生活中的自理能力。在季佳音的心裡季餘笙除了學習，簡直就是個智障。他永遠找不到襪子，永遠不知道自己的衣服什麼時候破了洞。如果冇有人提醒，過期牛奶他也能照樣喝，而且絕對不會拉肚子。柳絮時常感歎兒子的胃是不是鐵打的，他這樣邋裡邋遢到底隨誰。季懷儒卻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這道題”

“不管，不行就等下媽媽回來你去問她吧”

“哥哥，我的頭髮散開了，你幫我紮一下好嘛”

“媽！給季佳音紮頭髮！”

“哥哥，我想要張曉雅一樣的鉛筆盒”

“媽！”

“哥哥…”

“媽！”

季餘笙好像從來都不會滿足季佳音任何要求，也不會答應她任何請求。

季餘笙和季佳音長的一點都不像，季餘笙倒是很像媽媽，棱角分明的輪廓，濃密的眉毛叛逆的稍稍向上揚起，卷卷的睫毛下有一雙深邃的黑色瞳孔，鼻梁英挺，皮膚因為經常打籃球曬得稍稍有些黑。剃著乾淨的寸頭，十四歲的他就已經遺傳爸爸的基因長到了一米七的身高。不苟言笑的季餘笙總給人老氣橫秋的感覺，看著就很難接近的樣子。

而季佳音卻白的發光，一頭的微微的自來捲髮還泛著金色髮絲。而且季佳音的瞳孔是天生的棕色。白白的臉蛋兒配上粉嘟嘟的小嘴讓她看上去像八音盒裡的娃娃。季佳音正值換牙期，笑起來的時候少了一顆牙齒。

柳絮帶季佳音出門，常常有人誇小女兒長的真像個洋娃娃。柳絮的同事也羨慕她的一雙兒女，都說她兒子聰明，女兒漂亮。柳絮每次都是優雅的笑著迴應說謝謝，可眼裡流露出的笑意都是藏不住的驕傲。是的，她有一雙兒女。她時常這樣想。

“季佳音，你每天什麼時候你最開心？”餘笙放下手裡的練習題，轉頭看向正在電視前看最新上映的《美少女戰士》的季佳音。

佳音思索片刻“…嗯，媽媽給我講睡前故事的時候，還有爸爸讓我騎大馬的時候。”

“切，冇勁。婦人之見。”餘笙一臉無語的把頭扭過去。餘笙還在想昨天籃球場上陸稚南把情書藏在旭日冰紅茶底遞給他的事情。陸稚南是隔壁班的班長，總是考年級組第二名，總是比季餘笙少了幾分。季餘笙心想她是不是預謀拉他下水然後拿第一名。

這是南方的一個沿海城市，四季如春，季餘笙和季佳音的家，就在X市靠近海邊不遠的地方，一座獨立的院子。院子裡有一個雙人鞦韆，還有一個小桌子，那是媽媽閒暇看書時的地方，也是教佳音識字幫餘笙解數學題的地方。出門不遠就是一條沿海公路，對年幼的季佳音來說，這條路是冇有儘頭的。所有神奇的事，都會在這條路發生，比如爸爸媽媽每天會從這條路上下班回家。比如一到傍晚，就會有賣各種玩具和零食的小販出現讓整條公路邊都變得熙熙攘攘。比如總是出現他冇見過的新型汽車，季佳音覺得汽車跑起來的樣子很像她的鐵皮青蛙很好笑。比如，在這條路上，偶爾也會有幾個小姐姐，在她放學的時候突然出現叫住她，拿著一些精心準備的禮物或者一些她看不懂的信紙讓她一定要交給哥哥並獎勵給她一瓶飲料。佳音不明白為什麼她們總是臉紅彤彤的，就像爸爸給她買的紅色泡泡膠，鼓起來以後一戳就會破一個洞。而此時毫不知情的哥哥正在他的臥室裡和幾個同學快樂的打遊戲機。

週末。

“一會兒錢阿姨邀請我們去家庭聚餐，你們兩個都得去。”柳絮邊說邊把白色蕾絲邊連衣裙給佳音穿好順便在頭頂繫上一根白色蝴蝶結。

“可不可以不去”季餘笙聞聲從臥室裡探出頭。

“不可以，因為爸爸執行任務今天不回來了。王阿姨一家也會去，對了，他們家的孩子也會去。”媽媽壞笑著拍了一下餘笙的腦袋“快點穿衣服。”

錢阿姨和王阿姨都是媽媽的同事。季佳音和季餘笙知道，這種聚會，並不是單純的吃飯那麼簡單。對大人來說，這是一場孩子才藝大比拚。對於孩子們來說，這是一次課外月考。兩個月一次，次次休想逃掉。相比季餘笙，季佳音就顯得冇有那麼抗拒，因為在家庭聚會上，每次都有她最愛吃的黑金剛夾心巧克力。而且，今天的鋼琴曲《劃船歌》媽媽已經陪她練了兩個星期，一定能把李阿姨家的盈盈比下去。聽說錢阿姨家還買了新款錄像機。

季餘笙看著穿戴整齊懵懂無知蓄勢待發的季佳音，氣的咬緊了後槽牙。

錢阿姨每次見到佳音都會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彷彿見到了她出遊多年未歸的遊子。

“音音怎麼越長越可愛，如果是我女兒就好了。長大了要給阿姨做兒媳婦哦！”

季餘笙看了看他那個在角落裡流著鼻涕啃星球杯的兒子差點忍不住笑出聲。比起這個，錢阿姨新燙的泡麪頭更可笑。看上去像是遭到了香港電影女星的荼毒。但是他的家教和教養讓他憋了回去。

大人們聚會總是喜歡吃一些難得又無聊的食物。順便討論一下“你家兒子又拿了年級第一，真是比不了。”“你家女兒的畫入圍全市比賽了吧，”季餘笙覺得這種客氣話連語氣助詞都算不上。

季佳音看著盤子裡趴著的那隻張牙舞爪的大龍蝦，覺得很像爸爸給他講過的睡前故事裡的可惡蠍子。不禁的嚥了一下口水。於是偷偷把李阿姨夾給她的蝦肉偷偷給了哥哥。

“不要把你不吃的東西丟給我。”季餘笙側著頭壓低聲音一字一句的對佳音說“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吃海鮮的。”

季佳音吐了吐舌頭“謝謝哥哥”然後笑眯眯的看著李餘笙麵露難色又無可奈何的吃掉。她最喜歡看哥哥生氣又不能拿她怎麼樣的表情。

飯後幾個媽媽八卦單位新來的某位年輕老師未婚先孕，孩子們就去小臥室裡玩，季餘笙是不可能跟季佳音他們一起玩洋娃娃亦或者積木棋牌和撲克牌的。他更願意多做幾道反比例函數練習題。

1993年的夏天異常炎熱，因為炎熱而顯得無比漫長。夜晚的蟬鳴聒噪不停吵得人無法入睡而變得煩躁非常。

然而柳絮總有辦法讓孩子們安靜下來。院子裡鞦韆上“我們一人說一句關於蟬鳴的詩好不好，餘笙你先來。”

“要不要這麼無聊。”

“百無聊賴是人生，唯除超然與智慧嘛。”

季餘笙坐在草坪上，百無聊賴的扯了一片草葉“我想一下，蟬鳴月中樹，風落客前花。”

“寂寞對衰草，地涼凝露華，蟬鳴月樹中，風落客前花。是儲嗣宗的詩。音音該你了？”

佳音依偎在媽媽身邊，跟著鞦韆的律動擺動著小腳“媽媽我不記得了…”

“笨的要死。”餘笙輕蔑的看了一眼順勢雙手抱頭躺在地上。

“我想到了”佳音從鞦韆上跳了下來“斜陽掛庭樹，有蟬鳴樹顛！”季佳音不服氣的嘟著嘴看了一眼季餘笙。

“對嘛，《蟬》媽媽教過的，怎麼可能會想不起來呢。”柳絮捏了捏佳音的小臉“無端聒人耳，驚我閒窗眠”

…

季餘笙看著妹妹稚如犢羊的臉，他想，如果洋娃娃突然活了過來，那一定就是妹妹這個樣子。然後轉過頭去，臉上帶著寵溺嘴角卻多了一抹笑意。

歡聲笑語中，炎熱的夏日夜晚似乎也冇有那麼難熬了。佳音最喜歡媽媽了，她仰著頭看著給她們講詩的媽媽，和豪放的錢阿姨不一樣，和臃腫的李阿姨也不一樣，媽媽的頭髮柔軟且帶著香草味，繁星掛滿天空的夜裡，彷彿連媽媽身上穿的淡藍色連衣裙都鑲嵌著層層光暈，媽媽像哥哥房間桌子上的磁帶盒子封麵，溫柔又詩意，美的飄飄欲仙。這是小小的季佳音第一次近距離的感知“美”的含義。在她幼小有限的感知裡，媽媽就是“美”的代名詞。

而儒家美學中的美，具有雙重性，其一，具有禮樂方麵的素養，其二，具備仁義道德倫理的品質。多年以後季佳音把美總結為“形”與“德”。

這個夏天的夜晚，，星星鬼靈精，若無其事的胡亂閃爍。天空中都掛著迷人的色彩，有點深沉卻帶著浪漫。

小小的佳音幻想著天空中那一輪明月是一根香蕉，照著大地。仔細看它的右下角發現有一顆玉樹，上麵掛滿了晶片，在樹上有一個小兔子，它是嫦娥唯一的夥伴玉兔。 慢慢在媽媽懷裡入睡，今晚的夢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