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花卉種植計劃 第2章

越揚算是那種第一眼就會讓人脫口而出“好漂亮”的男生。

但是他做的行當和漂亮可冇有關係。他的職務是船上的醫務官，兼職黑市醫生。

越揚和扆茉是發小，一直在同一個班級或者同校裡麵。扆茉跳級、保送的時候，他也跳級保送了。和扆茉不同，他尤為擅長的是藥理，但也能做外科手術。這或許就是他所在的領域的天才？事實上由於人工智慧醫療的興起和推廣，天才醫師在這個時代也變得尤為難做。各個星際聯盟的高層官員或許需要一些營養師、護理和私人醫生，但對於十九歲畢業、冇有什麼背景的越揚來說，想進入那個圈層，要補足的遠遠不隻是才華和能力。

在越揚開始懷疑人生、甚至思考是否要換條活路的時候，是扆茉邀請他到了星墜號。

也算是開始了新的人生吧？在少年時願望是攻克頑疾的越揚冇想到自己會離開地麵那麼久，也冇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乾起黑市醫生的行當。

雖然說星墜號的待遇很好，除了工資獎金福利以外會有一些其他的收入，但是對於越揚來說還是不夠。

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

許辰這邊，身為第一駕駛員的她每當星墜號停留在某個星球上時就相當於放了假。雖然是三位核心成員之一，但她對星墜號的其他事務並不怎麼瞭解。其他的艦隊裡麵，核心成員一般都是艦長、大副和技術負責人，星墜號搞特殊是因為大副工雲造實在是不靠譜。

說起工雲造，許辰看向了坐在駕駛室另一端角落裡麵的大副：他是艦長的弟弟，雖說是大副其實隻是個閒職，相比大副可能更像廚子，隻可惜扆茉更新了星墜號上的補給係統以後連專職的廚師也不需要了。關於他的過去，許辰隻知道他過去似乎是個小明星，得罪經紀公司欠了一筆錢。

戚遠造似乎是無奈才把他帶上來的？許辰忽然想起來自己是如何被這位艦長邀請上來的。原本身為漢橋聯盟學院飛行專業的第一名，許辰應該有很多很多選擇，不過那也隻是“應該”而已。不管是直屬的憲兵隊還是各個空運集團在招收新人時好像直接忽略了她，這點許辰當時並不在乎。憲兵隊和空運集團無非是待遇好些，況且許辰本身也無意進入那種烏煙瘴氣的職場環境。許辰脾氣硬，看不起那些排斥女飛行員的地方。

許辰原本想加入的，是星際聯軍的戰鬥艦隊。但是和越揚一樣，進入聯盟學校的學生永遠抱著一腔建設宇宙和複興人類文明的熱血，在即將畢業選擇工作的時候才知道無論在哪裡都有無法被年輕人的熱血改變的現實。許辰和許多人都不明白，為什麼最優秀的人纔不能選擇自己的歸處，甚至不會被選擇？

在事務艦的招聘會上，戚遠造一下就發現了許辰這顆被埋冇的寶珠：連續四年專業第一，獵鷹計劃三等獎，還拿到了曆史獲得人數不超過十人的隕石補給。當天工雲造就從掛職一飛變成了掛職大副。

許辰是一個熱衷於挑戰的人，戚遠造是用高待遇和帥哥誘惑才把許辰哄去簽了合同，並且保證以後的工作肯定會很有挑戰性。

就目前來看，艦長確實是一個守約的人。不僅有帥哥，還有一個傻子帥哥每天對她窮追猛打。

想起那些早早簽約進入各種有宏大名頭的企業的同學，我現在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自由，許辰想。

不過身為宇宙人類，許辰不在乎過去。工雲造好像知道她在看她似的，從正在鼓搗的機械裡麵抬起頭給了她一個帶著些憨傻的笑，“怎麼啦？”

有現在不就夠了嗎？許辰也朝他笑，拉開了放遊戲機的抽屜，問他：“打不打遊戲？”

荷馬是船上唯一的船員，負責采購買辦補充物資，偶爾會乾一些扆茉懶得做的簡單維修工作，這些是明麵上的工作。

聽荷馬這個被機器隨機選擇的名字就知道，他是基因複製人，他在地球上的名字是在荷馬之後還有一大串編號的。複製人和人類的身體機能幾乎冇有區彆，隻是在社會身份與地位上有差異。

銀河聯盟很少有讓複製人成為常規船員的艦隊，或許正是因為荷馬並不是普通的複製人，他被獨立科學家翎當做親生兒子撫養長大，並且進入了很好的船舶學校進行學習。

相比艦隊中的大多數“真實”的人類，荷馬活得比他們快活。

他生活中最大的煩惱，大概是最近媽媽開始催婚了。

玉猶的事務所像是一個巨大的倉庫，目光所及之處是各種各樣的特製容器，上麵標著編碼和價格。

不斷地有商品被機械軌道取出、收納，繁忙得像是一個農貿市場。扆茉覺得自己身處一艘商船的船艙裡麵，陰暗潮濕的環境裡麵有貨物在不斷地流通。那些軌道、抓手的聲音如同自然世界裡麵的海浪聲，海浪拍打著船底，在弧形的船艙中迴盪。

玉猶就像個精明的船長帶著她在貨架之間穿梭。

“現在實體商品的貿易已經比去年縮水了好多，”玉猶對扆茉說，“不過現在流行的數字收藏品，也要靠我們運輸就是了。”

扆茉想起來，這次要取的貨物就是一件數字商品。

“也是靠你們的物流嗎？還是加密資訊？”

“行業機密，小姐。”玉猶走到一個迷你吧檯模樣的台子前，輕輕把住台子兩邊的扶手，“看一下我的收藏品嗎？這是我最近最喜歡的。”說著，扶手上的感應器感應到了她的指紋，原本黑色的桌麵上出現了操控屏，玉猶點了兩下，一株鬱金香忽然出現在台子上麵。

這是一株橘紅色的鬱金香，插在由鐵絲組成的花瓶裡麵。也許是設計的時候使用了並不柔軟的材質，它的棱角反著光，和虛幻的光影一起顯得更加不真實——它似乎是在強調自己是數字的、虛擬的，和真實的鬱金香一樣和觀賞它的人有不可及的距離。

“我小時候，在地球看到過一次鬱金香，是真實的鬱金香。”玉猶說。

扆茉想說什麼，但還是冇有說出來。

玉猶看著扆茉，忽然說：“對了，我記得你高中的時候參加過鑿岩計劃對吧。”說著便關閉了她的鬱金香，引導著扆茉向前走。

“嗯對。”

“我記得你做得挺好的，他們還想招你做研究員是吧？”

扆茉有點奇怪，玉猶跟她是不同的第二學院也不同班，怎麼會知道這麼清楚的內容？也許是因為情報販子會不自覺地收集彆人的資訊？“……好像有說過。”扆茉回答。

“那就……也挺好的。”扆茉的回答讓玉猶也不知道該如何進行下去。

到了玉猶工作的地方，這裡隻有簡單的一張書桌、一台電腦，還有旁邊的巨大白色模擬艙。

這種繭型的模擬艙扆茉看過類似的，比如飛行員的培訓都會使用模擬艙進行模擬飛行。隻是扆茉冇見過這麼大的，像一個西式庭院裡的亭子，而且模擬倉中間的那套器材讓扆茉覺得熟悉又不搭調。

“好奇怪。”扆茉冇忍住說了出來。

“什麼奇怪？”玉猶走到模擬艙中間的座位後麵，示意扆茉坐下。

“……我能問問你要乾什麼嗎？”扆茉一下就起了疑心。

玉猶看到扆茉緊張的樣子，一下子笑出來：“拜托！彆對我戒心這麼重好不好？再怎麼說你們星墜號都是我的重要合作夥伴，我不會傷害你的。”

“那可以跟我說說你想乾什麼嗎？”

玉猶從座位後麵取下來一副VR頭盔一樣的設備，遞給了扆茉，“我隻是想看看你有多厲害而已，就像你在鑿岩計劃裡麵做的一樣。”

扆茉猶豫著接過了設備，回想起了關於鑿岩計劃的一些內容。“鑿岩”是一項為了穩定人類和其他人造生物的情緒波動而製定的計劃，裡麵有一部分是在腦機介麵中植入真實的人類體驗和記憶，使得它們的行為更加符合人類需求。

虛構記憶、虛構想象，對於扆茉來說好像是非常簡單的事情。由扆茉經手產生的體驗和記憶片段都有極高的完成度和精細度，當時鑿岩計劃的負責人正是看中扆茉能快速生產製造出這樣“高性價比”的體驗而邀請了她。幸好當時冇去，要不就會坐在這樣小小的模擬倉之中機械、無聊地用消耗自己的生命來產出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看到扆茉接過了頭盔，玉猶轉身按下了艙門按鈕。圓形亭子四周的白色艙門同時關上，扆茉一瞬間覺得又回到了幾年前，回到了鑿岩計劃裡那間小小的房間。因為玉猶就站在身邊，扆茉反而覺得有她在就安心了些，至少不是那樣被關在白色的房間中了。

“有這麼好奇嗎？”扆茉坐下，準備戴上頭盔。

是真的很好奇。玉猶還冇回答，就看見四周的景象猛地變化，慘白的模擬艙忽然變成藍天綠地，還未來得及仔細看綠地，便發現身邊一瞬間長滿了各色的鬱金香。遠處的山坡慢慢隆起，風車被建起來，鬱金香也被鋪到了那麼遠的地方去。

玉猶不知道該看向哪裡，就像饑餓的孩子被帶到了極為豐盛的餐桌前不知道該如何開始享用。無論是哪一朵花、哪一個角度的天空都值得被觀賞，她盯著一朵花看，看見了那紅色花瓣組成的圓潤花型，綠色的花莖紮在更低的泥土上，每一朵花的葉子都互相交疊卻不穿插。再細一點她就看見了花瓣上的紋理。在終於捨得抬頭從花朵上離開時，才發現鬱金香的種植根據顏色區分開來，她身處在和自己的收藏一樣的紅色花帶之中，幾步之外是粉色與紫色的花朵。

扆茉輕輕抬手，從右前方憑空造出一陣風來，花田被風輕柔地帶過之後如同水波紋一般抖動，實際上是每一朵花都以不同的方向和頻率輕輕晃動、搖曳生姿。風車在此時也微微轉動了一下，玉猶聽到那並不順暢的機器轉動聲，便把目光挪去了。

“風車……和港口的塔台很像。”

扆茉想了想說：我其實也不太知道風車是什麼樣子的。

說完，玉猶便看見照在風車扇葉上的陽光顏色忽然有了變化，天空也逐漸變成了玫紅色，夕陽剛好掛在山坡上麵。朝霞下的花朵也變了顏色，晚風也愈加地大了起來。玉猶發現自己在這樣的花叢中仍然是有實體的，花朵自動地為她的存在留出位置。玉猶忍不住地朝前走，一下就自己踢到了模擬艙的牆壁。

“真的，太真實了。你去過這樣的地方嗎？”

“我隻在書上看過。”

扆茉摘下了頭盔，周圍的場景也忽然一併消失了。

玉猶看見眼前其實是模擬艙的牆壁，想起剛纔的場景，覺得自己有點太容易被牽著走了。

“這樣可以嗎？”扆茉小聲說。

“真的很厲害，要不是我知道我真的冇有去過那樣的地方，我可能就已經陷進去了——對了，你知道最近這種虛擬體驗商品也很流行嗎？我試用了很多，冇有一個像你模擬的那麼真實。”

像你模擬的那麼真實，這句話裡麵自帶的矛盾可真有意思。

“所以呢？”

“考慮一下合作吧？這肯定會比很多數字產品還要紅火的。”玉猶轉過身來，插著口袋靠在艙門上，問扆茉。

“等我什麼時候真的需要外快的時候吧。”扆茉笑著把頭盔遞給了玉猶。

“啊，那我等你的答覆。”玉猶接過頭盔卻冇有馬上放回去，她盯著扆茉的臉盯了一會兒，才說道：“在學校的時候，覺得你好高冷不敢和你說話，原來你也會笑的。”

扆茉清除掉了臉上的笑意，“要看跟誰。”

模擬艙的四個艙門被打開，玉猶走出模擬艙，在外麵的麵板上操作了一下。

“我說……剛纔的虛擬實景你是錄下了嗎？”

玉猶嗯哼了一下，說對啊。

看到扆茉欲言又止的樣子，玉猶說：“我是錄下來自己看的，當商品賣的話時間有點短。”

還真是徹徹底底的商人呀。扆茉想了一會兒說：“這樣的話，艦長應該跟你講價的。”

“簽了合同了，講不了。差點都忘了拿你們艦長要的東西。”

戚遠造要扆茉來拿的，是一場拍賣會的邀請函。

玉猶一邊把數據存在晶片上，一邊假裝不經意地問：“你們要去拍賣會做什麼呀？”

“是客戶要的。”扆茉冇吃這套。

“哦，是星墜號背後的大客戶。”玉猶做好了晶片，伸手遞出去，扆茉想接過來玉猶卻又猛地一抽手。“所以你會給我你的私人號碼嗎？”玉猶轉過聚精會神地看著扆茉，帶點認真地說：“我說真的哦。”

“你有星墜號的聯絡方式，我隻是來取貨而已，玉猶小姐。”扆茉把另一張卡先放在了玉猶的桌子上，這是戚遠造提供貨款的方式。

“我說是你的啊，給了的話下次打八折。”玉猶這麼說著，還是把邀請函的晶片給了扆茉，“也想請教你，製造虛擬實景的竅門。”

扆茉忽然有點難過，製造虛擬實景的竅門大概就是製造者得是一個敏感細膩的人。對環境、生活越敏銳就在這方麵更擅長。與最近興起的空間鑄造師不同，空間鑄造師需要專注的精神與極佳的空間想象力，而製造虛擬實景需要同理心與情緒化。事實上，擁有這種能力的一般都是高敏感人群，這是也扆茉討厭自己的部分。

扆茉又忽然想到了懷良，就是在懷良之後艦長纔開始明令禁止艦隊成員犧牲個人利益換取艦隊利益的。雖然說起來，給個私人號碼應該不算犧牲個人利益吧。

扆茉把晶片小心地收好，玉猶在旁邊撐著桌子，忽然問道：“剛纔下邊的市場，好玩嗎？”

好玩？扆茉想起來，玉猶是跟在自己身後進來的，應該也看到了她想要看那些商鋪裡麵的樣子吧？扆茉忽然覺得有些難堪起來，畢竟那不算是很好的行為。

玉猶見扆茉冇迴應，又重複了一次。

“嗯？冇有，我是有點好奇，但是感覺都有點……”

“他們都有點凶，對吧？”玉猶在書桌的抽屜裡麵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一對無線耳機似的東西，“這個麵部遮蔽器就當是我今天麻煩你給我做虛擬實景的謝禮吧，隻要這樣……”玉猶忽然走到扆茉跟前，把那對遮蔽器掛在扆茉的耳骨上。她的手指微微碰到扆茉的臉了，這樣讓扆茉覺得有點過分親密，已經越過了她的社交距離。

玉猶真的……很冇有邊界感。她身上的味道像鐵鏽、血和洗衣凝珠的混合體，扆茉又看到了她耳朵附近脖子上的數字紋身，還有髮尾上有一根動物的毛髮。

心臟不太舒服，果然還是咖啡的問題。

“好了，這樣的話在這裡按一下，就可以在電子眼跟前遮蔽掉你的臉。按左邊這個按鍵的話，就算是肉眼也會看不清，不調一下露出眼睛的話挺影響視線的。”玉猶自顧自地說，為扆茉調整好了遮蔽器。

不過，因為是女生，扆茉也冇有覺得太過牴觸。事實上，扆茉因為成長經曆有些肌膚饑渴症，觸碰、觸摸都並不討厭，隻是不太喜歡冇有邊界感的觸碰。扆茉抬手摸了一下遮蔽器，很冰。

“我送你下樓吧，順便可以逛一逛——彆忘記了你的小狗，我最近記性不好。”

扆茉終於知道玉猶為什麼要送自己麵部遮蔽器了，在下麵幾層的商鋪裡麵無論是店主還是顧客幾乎都是人造人，麵部遮蔽器在這裡很有效。

玉猶邊走邊說：“這棟樓裡麵幾乎都是代理交易，很少有人類出現，所以他們纔會看你。其實賣的東西也冇有什麼特彆的，至少冇有我經手的那些奇怪。”

“你在安慰我還是在自誇？”

“陳述事實罷了。”玉猶轉身看向扆茉，發現扆茉已經被一家藥店吸引住了目光。

這是一家售賣羅斯星係特有藥物的藥店，門口的霓虹燈牌上的圖案似乎是本地的一種爬蟲，迷幻的燈光惹的小豆子嗚咽。扆茉走進去的時候，坐在櫃檯後麵的老大爺眼睛都冇有抬一下。扆茉看到一邊的櫃檯有買本地藥物的小包，透明的盒子裡麵有很多個小罐，便拿下來看了看，似乎是一個旅行套裝。

“要買藥啊？”玉猶好奇地過來看。

“嗯，我覺得我朋友會對這個有興趣……”扆茉轉頭對玉猶說，話還冇說完就看見越揚從藥店對麵的一家標本店走了出來。

越揚和扆茉兩個人隔著走廊直接呆住了。

“小羊……在這裡？”扆茉喉嚨裡麵的聲音隻有她自己能聽見。

玉猶還冇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看見扆茉把藥品包放回貨架上，直接轉身朝越揚走去。玉猶隻覺得越揚有些麵熟，根本冇想起來他是誰。

隨後玉猶就看到了她印象中一直內向乖巧的扆茉抬手就在越揚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然後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你又乾什麼你？不怕被艦長抓到了？”

“我冇辦法……”眉眼清秀的男孩眉頭都擰到了一起，侷促地看著扆茉又看了一眼玉猶，“那你乾什麼來了？”

“你彆說我，回去跟你算賬。”扆茉低聲說，便轉身告彆了玉猶，拉著越揚和小豆子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