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時沉淪 第一章 厠所午餐

天空灰濛濛的，蕭瑟秋風夾著綿綿細雨，一點一滴砌入骨縫。

一個渾身臟臭的乞丐懶散的坐在路邊，有一句冇一句的唸叨著千篇一律的說詞：“好心人，行行好，好心得好報，添福又添壽。”

過往路人行色匆匆，各自低頭趕路，冇有人往他這裡多看一眼。

快節奏的生活磨練了都市人的能力，也磨光了他們的同情心，何況報紙雜誌連篇累牘，關於“現代丐幫”的報道一篇接一篇，天知道這些乞丐私下裡會不會連房子都修了兩三棟！

“現在的人越來越吝嗇了！”乞丐喃喃地埋怨著，考慮是否要換個更熱鬨的地方乞討。

正想著，“當”，一枚十元硬幣穩穩地丟進了他碗裡。

條件反射似的換上一副感恩的笑容，乞丐很有職業道德的大聲念起了乞討詞：“好心人......好心得好報，添福又添壽。”

“這些就免了。”一個高大的年輕人望著他親切的微笑，“兄弟，過兩天我要是混不下去了就來和你搭攤，你可彆趕我。”

“……什麼？”乞丐愣愣地張大了嘴，“開玩笑吧？”

李樂冇有開玩笑，他是未雨綢繆，認真地要和本城丐幫搞好關係。

就在兩分鐘前，他把最後一批能換錢的東西送進了典賣鋪，換到的錢交完房租，剛好夠他吃一碗小麵。

摸著口袋裡薄薄的一疊鈔票，李樂突然覺得這是如此荒謬，就好像一場極不真實的噩夢。

兩個月之前，他是股市新貴，揮金如土意氣風發，然而兩個月之後的今天，他全部財產除去拖欠的房租，剩下的隻有一枚10元硬幣，而那枚硬幣剛剛已經被他用做丐幫外交，所以確切的說，他現在身無分文。

想到將他的人生攪得天翻地覆的罪魁禍首，李樂長長地歎了口氣。

股票是如此奇妙的小玩意兒，一夜暴富新貴，一夜傾家蕩產，頃刻之前，顛覆人生。

前者，他曾經是，後者，他已經是。命運對他何其眷顧，兩種萬中無一的際遇，他全部經曆。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可是即便忍了胯下之辱，找不到“一飯之恩”的漂母，李樂就算韓信附體也隻能空自歎息。

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找個地方填飽肚子。

香港是個好城市，好就好在隻要你肯動腦筋，再舍了臉麵，便絕不會餓了肚子。

而諸多法子中，李樂最愛好，也最熱衷的，就是各大超市每日必行的“試吃”活動。

走進附近的超市，李樂熟門熟路地走向食品櫃檯，一邊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嘿，靚女，今天有什麼好介紹？”

“先生您好，這種火腿腸是廠家最新開發的新口味，您要不要試試？……怎麼又是你？”推銷小姐猛地噎住話聲，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新口味？賣相不錯，我嚐嚐。”自動自發的撚起一塊放進嘴裡，李樂大力咀嚼著。

“這味道......我再嚐嚐。”

“好像不錯，我再嘗一塊。”

“嗯，不錯，好吃。”嘴裡毫不吝惜地大加讚歎，手上也忙個不停，片刻功夫，一盤火腿腸全部進了李樂的肚子。

“冇了？”意猶未儘地咂咂嘴，李樂笑眯眯地遞過盤子，“小姐，麻煩再來一盤！”

職業性的甜美笑容終於掛不住了，推銷小姐嘴角隱隱抽搐，一把奪過盤子，她麵無表情地道：“先生，這是超市，不是飯館！”

“我知道，不過這火腿腸太少了，我冇嚐出味道就冇了。”

“這位先生！”推銷小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咬著牙道：“如果我冇記錯，您昨天、前天、上前天，上上前天好像都來‘試吃’過，連今天是第五天，您難道還冇有嚐出味道？”

這種時候該有什麼表情，李樂已經練習了許多次，保持著赧然的神色，他低眉斂目，乖乖地任推銷小姐發作。

見他這樣，推銷小姐反倒有些訕訕的，覺得當眾讓這樣的清俊男子難堪實在有些罪過，瞧著主管不在跟前，飛快地遞了一袋還冇開封的火腿腸過去，低聲道：“其實我也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這麼天天來，主管看見要說的。”

話說出口，心裡突然一陣怪異，這話怎麼聽著這麼曖mei，就好像兩個偷情的小情人在私定約會時間，還冇想明白，對麵那男子粲然一笑，歡聲道：“好，那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看……我？難道他不是來混吃混喝，是專程來看我的？”

推銷小姐愣愣地張大了嘴，望著怡然遠去的男子，再次陷入呆滯。片刻後，兩朵可疑的紅雲出現在她臉上，捧著突然燙熱的小臉，小姑娘心如鹿撞，“討厭，怎麼不問人家要電話號碼？”

而無意間撥動了一顆少女春心的某人，此時正悠哉搖哉的晃盪在另一邊的小食品區。

奶油小蛋糕一盒，開心果兩把，桔子三個，葡萄四顆，李樂很快選好了飯後甜點和水果，遮掩著鼓啷啷的口袋，他很是滿意地晃進了洗手間。

洗手間，俗稱廁所，雅號五穀輪迴之地。

所謂輪迴，自然是有出有進，所以李樂認為，這絕對是一個進餐的好地方。事實上要想在超市裡偷吃東西不被抓住，這裡是唯一的選擇。

找了一間空位，他關好門，順便掏出剛剛在街上撿來的報紙，坐在馬桶上一邊看，一邊高高興興地吃了起來。

“金鑫證券高層重新洗牌，大力引用新人。”一張有些模糊的照片占據了頭板，看下麵的文字介紹，照片的主人是金鑫證券的總裁王健民。

掃了幾眼，他眼光猛地停駐，吸引他的，是下麵一則不太顯眼的小訊息。

“金鑫證券因發展需要，現聘請營業部經理一名，操盤手數名，保安人員及清潔工數名。 ”

把經理和保安、清潔工的招聘放在一起，並且公開招聘操盤手，李樂還是第一次見到，彷彿那隻是幾個不同的職位而已，絲毫不考慮應聘者的心情，也冇有任何要求或條件。

拿出筆在那則訊息上重重劃了一個圈，他緩緩露出有趣的笑容。

不拘一格的登載方式，是否也意味著不拘一格的用人方式？

這時候外麵突然有了動靜，似乎有什麼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隨即劈裡啪啦的響聲在隔壁清晰地響起，一陣異味瀰漫在洗手間裡。

聳聳鼻子，咀嚼的動作停了片刻，隨即繼續正常工作，要在這種地方吃東西，必要的忍耐力是少不了的。

奶油蛋糕吃完了，李樂繼續消滅火腿腸，吃到一半，隔壁突然傳來“砰砰”的扣擊聲，“有人嗎？”

“咳……咳咳！”突如其來這麼一句，李樂一下子噎住了，好不容易嚥下食物，他冇好氣地道：“老兄，上廁所而已，冇必要聯絡感情吧？”

“不好意思。”停了半晌，隔壁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語聲裡帶著一絲尷尬，“我這邊的廁紙冇了，你那邊的能不能遞給我？”

眼珠滴溜溜一轉，李樂嘿嘿笑了起來，“你要幾張？”

“隨便給個四五張吧。”隔壁那人窘迫地道。

“一張10元，五張五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你這人這麼這樣？”那人惱火地道，顯然對李樂趁火打劫的行為十分不滿。

“隨便你。”李樂笑嘻嘻地道：“不過我可提醒你，你這間是最靠裡的一間，我呢，暫時是不會出去的，要不你打電話叫朋友送紙來好了，或者將就這麼走，回家再洗褲子。”

“你！”那人氣得重重哼了一聲，“算了，紙拿來！”說著話，恨恨地遞了一張五十的過來。

接過錢，李樂喜笑顏開，果然是好心有好報，這幾天的夥食費有著落了。

仔仔細細包好剩下的半袋火腿腸，李樂從馬桶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開門出去。

洗手檯旁，一個五十上下的老人正慢騰騰地洗著手，見他出來，老人淡淡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李樂微微一愣，難道剛纔被迫買了高價廁紙的是這個老人？

“請等等。”李樂叫住了老人。

老人停住腳步，冷冷地打量著他，卻不說話。

“那個......剛纔是您？”

老人仍是淡淡的，隻是臉上隱約有了些怒氣，“是我，還有什麼事？”

微微歎了口氣，李樂掏出剛到手的五十元遞還過去，“不好意思，剛剛不知道是您。”

老人冇有接錢，麵上除了冷漠，突然更多了幾分隱約的鄙夷，“怎麼，你認識我？”

聽這口氣……李樂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剛纔冇有注意，現在仔細一看，這老人雖然穿著普通，但神色間卻有一種慣為人上的威嚴，分明不是普通人物。再瞧上幾眼，李樂忽然覺得老人有些眼熟，到底在哪裡看見過呢？

眼睛漸漸睜大，李樂苦笑著握緊了手中的報紙，如果他冇有記錯的話——今天的頭版人物，金鑫總裁王健民！

荒謬感再次湧上心頭，他隨隨便便在廁所裡搞點小敲詐，居然就碰上這樣的大人物。

狐疑的視線在李樂身上溜了幾圈，最後落到他手中的報紙上，王健民古怪地勾起了嘴角，“你在找工作？想去金鑫？”

看著報紙上劃著大圈的金鑫招聘資訊，李樂想否認都不可能，卻隻覺得好笑，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巧合的事？

他完全可以預料明天的應聘前途渺茫，可是事情已經做了，後悔也冇有用，彷徨的神色逐漸鎮定，李樂坦然笑道：“我覺得金鑫不錯，想去試試。”

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王健民輕輕地哼了一聲，“你不用來了！一張廁紙賣10元，我的公司用不起這樣的人！”

意料中的結果，李樂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再次將錢遞了過去，“錢還給您。”

“我說了，我的公司不招你這樣的人！” 王健民加重了語氣道。

“用不用我是你的事，不過錢我得還給您。”看他冇有接錢的意思，李樂把錢塞進了他手裡，頓了頓，他誠懇地道：“剛纔的事我很抱歉。”

“等等。”李樂毫不留戀地離去反倒引起了王健民的興趣， “你為什麼一定要還錢？我已經說了不會用你的。”

李樂輕輕一笑， “趁火打劫是無賴，但是對一位老人家下手就是無恥了。”直視著王健民審視的目光，他淡然笑道：“王總，我隻是無賴，還不到無恥的程度。”

這個答案顯然在王健民意料之外，他微微愣了愣，看向李樂的眼光逐漸興味盎然。

“小子，你叫什麼？”

“李，李樂。”

摸摸下巴，他繼續問道：“你想應聘什麼工作？保安？”

“都不是。”李樂彬彬有禮地回答道：“我要做貴公司首席操盤手。

“什麼？哈哈！”好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王健民捧腹大笑，卻在接觸到那雙淡定自若的眼眸時笑聲嘎然而止。

李樂直視著他，眼中波瀾不興。

帶著陡然奇異的神情，王健民緩緩打量著這個讓自己初始印象十分惡劣的年輕人。憔悴的麵色，破舊的衣服，落魄的表象下卻隱隱有一股掩不住的銳利氣息，回視自己的眼神明澈而堅定。

虎落平陽！

古怪的念頭突然從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過。深深地看了李樂一眼，王健民遞過一張名片，“明天來見我！”

李樂頷首，冇說什麼便收下，待他出去才低頭去看名片。

金鑫證券，王。

冇有頭銜，冇有職業，隻有一個由行書揮就的名字。

典雅，而又隱隱霸氣飛揚。

李樂微微笑了起來，他仔仔細細地將名片收進口袋，鄭重得彷彿對待易碎的稀世珍寶。

因為對他而言，這不僅僅是一張名片！

這是一個機會！

從哪裡跌下去的，他就要從哪裡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