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歌 第9章

“哈哈哈……”笑聲猛地中止，陸鳳鳴麵上表情由得意張狂一變成哭笑不得的模樣，他似在極力掙紮，但終究搖了兩搖，“砰”然倒在地上。東方英奇一呆之下，隨即便向龍行天看去。

緩步走出，手中握著一個小小的鐵管，臉上是一抹淺笑。

“陸鳳鳴，你未免自信太過。自信過頭，便成自大了。”收起針筒，龍行天神情安詳，心中卻大呼僥倖。

他眼見情況危急，便想到袖中的針筒。當時史供奉曾說過這針筒發射時無聲無息，可及三丈之外。但他又不能太過靠近，隻好等待機會。一見陸鳳鳴站在那裡仰頭大笑，機不可失，便壓下了按鈕。果然，一擊即中。

看著這狠毒至極的敵人頹然倒地，龍行天不由舒了口長氣。那群黑衣人先是有些錯愕，但隨即圍了過去。東方英奇見狀，迅速挪到他身邊的位置。“我想，其實我應該稱呼你為陸幫主纔對。”龍行天語調悠然，“當時在隱園密室，我聽到曾有人稱呼幫主，是在叫你吧。”

陸鳳鳴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眼光怨毒，幾欲噴出火來。

輕笑，“我這針筒中的毒針，雖無蝕骨化血之力，卻也有幾分厲害。

你現在覺得動彈不得，連話也說不出了對不對？我告訴你，你會一直這個樣子，無論進食、清洗，還是其他任何的事，都隻能靠他人之手來完成。甚至，你會親耳聽到彆人在議論你什麼時候會死，什麼時候給你下葬，如果他們對你已經不再畏懼，或者你用來控製他們的把柄已經消失，你可能被當成真正的死人活活埋掉。”看著他眼中露出隱約的恐懼，不禁暗暗好笑。

探手懷中，摸出一顆白色藥丸向那些黑衣人晃了晃：“想不想救你們幫主？”幾個黑衣人互相看了片刻，其中一人向前跨出一步：“你隻要將解藥交出，我等便放你們離開此地。”

這聲音好似有些耳熟。龍行天略一沉思，微笑道：“你就是那位到隱園去的劉堂主了，是不是？”

那人微怔了下，顯是冇想到龍行天能分辯出他的聲音：“不錯。多謝龍門主記得在下。”拱了拱手：“還請龍門主交出解藥。”

龍行天眼中掠過一絲異樣的神彩：“你確定你要救他？這可能是你取而代之的唯一機會，你不想把握嗎？”

黑衣人一震，頓了頓才道：“我等對幫主一片忠心，你休得從中挑撥！”你要是一點猶豫也冇有就這麼講，我倒是可能會相信，龍行天在心裡暗暗地說。他微微一笑：“那好，隻要你能按我說的去做，我就將解藥給你。”

“你說！”

“很簡單，我可以將解藥交給你，但你必須現在就帶著他們下山。”

龍行天神情沉靜：“而且，你必須保證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我們。”

“那好，一言為定！”說著伸出手：“把解藥拋過來吧！”

將手中的藥丸輕輕一丟：“我身上彆的冇有，就藥最多。也不知道拿對了冇有，你可不要拿到了就翻臉不認人哦？”

黑衣人一呆之下怒聲道：“龍行天，你拿老子開心不成？若這解藥有假，本幫定將你龍門夷為平地！”

龍行天臉露微笑：“這簡單，若解藥是真，十二個時辰之後便會恢複如常。倘若他還是動彈不得，那你可以再來找我取藥。我保證你的安全。”

那黑衣人然片刻，方道：“那好，劉某就信龍門主這一次！”

龍行天凝神看去，見那劉堂主做了個手勢，命兩名黑衣人抬起陸鳳鳴向洞外走去，其餘的人都跟在後麵。他看見那些呆立在旁的毒人也轉向外走，不由心中一動。

急急轉身去看東方英奇。見他臉色雖說蒼白了些，神情卻並無異樣，忙說：“你覺得怎麼樣？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東方英奇搖了搖頭，扶著牆慢慢盤坐在地。冇過一會，就看他臉色大變，嘴一張，鮮血如泉湧而出！

龍行天驚得雙手微顫，緊緊扶持著他。

看到他眼中的惶急，東方英奇語聲低弱地道：“我冇事……”剛一開口，便覺又是一口鮮血湧了上來，強自運氣，硬生生壓了下去。

小心地扶住他，掏出絲巾給他擦拭，龍行天心中焦急萬分：“你身上有藥嗎？”

東方英奇微搖下頭，輕道：“現在不能吃藥……再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按事先約定，大家一定會來找我們，而且子成知道我可能會在那幾處地方，會合之後，我再治傷不遲。”

龍行天雙眉緊皺，促聲道：“你既然能自己治傷，何必還要硬撐？那些人已經走了，你還在擔心什麼？”

“他們並冇走遠……想必還在附近，暗中察看我們的動靜。現在我還有幾分再戰之能，如果我開始療傷，服藥入定後就算山崩地裂，也是不聞不視……”話未說完，又是一口鮮血，吐得龍行天衣袖上一片腥紅。

輕握他大掌，隻覺觸手如冰。龍行天咬咬牙向他道：“你還能走幾步嗎？我們到裡麵去會暖和點。”

東方英奇以手撐地，慢慢坐起身子。

勉強走到火堆不遠的地方，讓東方英奇倚在石壁上，龍行天小心地吹著已經所剩不多的餘燼，一點點加著木片，總算又燒了起來。

在東方英奇身側坐下，展臂輕擁住他。見他麵色慘白，神情菱頓，不由得暗自心焦。

東方英奇突地苦笑出聲：“我原還指望能仗這一身武功帶你脫險，誰知到頭來竟還是靠你之力……”

龍行天心中酸楚，麵上卻絲毫不露：“彆這麼說。我不過僥倖得手，若是你不在，我怕是隻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過得片刻，龍行天見他眼神漸漸迷濛，心下一驚，輕喚：“東方堡主，你說些話成麼？”他失血著實不少，讓他這樣睡著，不到天亮，他就會昏迷不醒了。“你……想聽什麼？”東方英奇勉強答著，聽得龍行天一

陣難過。

“我隻是想有人說話，什麼都行。”手上正忙著將那幾枚山果放到火堆邊略微加熱，再小心剝去果皮。

東方英奇似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現出一絲朦朧的笑意。

“東方世家，一直有一個暗子傳說……多少年來，誰也無法得知真偽。”他深深吸了口氣：“如果我告訴你，我其實不是真正的東方英奇，你信不信？”

我也不是真正的龍行天。心裡這麼想著，柔聲道：“你說的，我全信。”將果肉一點點挖下，送到他口中。

清甜微涼的感覺似乎讓東方英奇略微舒服了些，他眼望虛空，續道：“我是東方家後代不假，但卻並非現在堡中的那位夫人所生……我的母親，本是東方老夫人的貼身女婢。”

“她對父親迷戀至深……父親眼裡心裡，卻隻有他的妻子。終於有一天，母親趁著老夫人命她為父親送蔘湯，在其中下了催情的藥物。”

“父親醒來後大發雷霆，當下就把母親趕了出堡。第二年，母親生下了我……”

龍行天努力壓下伸手去捂住他嘴的衝動。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中有多少羞慚，也不會知道自己的語聲中帶著多少痛苦。

這就是原因嗎？是你就算在笑，眼中也帶著沉重的原因嗎？

“後來我才知道，母親生下我後曾帶著我去找過父親，但他連看也不願看我一眼。母親因為東方家的大少爺名叫東方英奇，就給我取名叫東方英傑，意思是我同樣是東方家的後代。”

“我長得有幾分像父親，母親常常會看著我發呆。我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母親總是反覆地告誡我不能說出去，所以在外人看來，我隻是個有母無父的野孩子而已，可以隨意嘲笑，隨意欺辱。”

“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了，我偷偷躲在路口，看父親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侍衛出來進去。有一次我看見父親一個人走到堡外一條小河邊上，就遠遠跟在後麵。”

麵上閃過一絲隱約的笑：“父親好像是出來散步，什麼人也冇帶。

他在一棵樹邊躺下，過了一會就睡著了。”

“這是我盼了無數次的機會。我跑過去，從近處看著他，還伸手在他臉上碰了下。”

“那以後，我發現父親每隔十天半月就會去河邊一次，在樹下睡上一覺再回去。那時我想，我誰也不要告訴，這是我一個人的秘密。”

“直到我開始習武，我才知道父親根本早就知道我在偷看他，以他的功力，十丈之內可辯飛花落葉之聲，怎麼可能讓我靠到身邊還在睡著？更彆說去碰他了。”

“我想，這是父親的仁慈。他不願麵對我，又不忍心讓我太過失望。”

蒼白的麵上泛起笑意：“他是個很好的父親，是不是？”

龍行天眼神中一片溫柔暖意，“我想，你父親不是不願麵對你，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一個預期之外的孩子。無論是不是在期望下降生，你都是他生命的延續。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來疼愛你。”頓了下又向

他輕輕一笑：“我想你要是去問當年令尊身邊的親衛，一定會有人告訴你曾經奉命護送你安全回家。”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人呢。

淡淡笑了下，“直到有一天，我看著父親帶人離開東方堡，卻冇有等到他回來。母親之後就變了一個人，我常見她癡癡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天深夜，我被帶進了東方堡，那個我一直可望不可及的地方。”

“那個老人，自稱是我的祖父。他說，我以後的名字就是東方英奇。”

“因為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兄長暴病身亡，所以需要我來代替他……”

“從那之後我再也冇見過母親，這世上也冇有了東方英傑……”我，隻是一個替身，竊取了不屬於自己的榮耀……

所以，當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讓他沿襲了你本來的名字嗎？

“不管你到底是誰，你都無愧於你現在的身份。”輕輕扳過他的臉，望進他的眼中：“你想過冇有，如果你不是可造之材，令祖會讓你接任堡主嗎？”東方英奇眼神閃動，卻冇有說話。

伸手入懷中，摸到幾粒圓圓的東西，龍行天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把煙花丟出去。東方英奇說得不錯，那些黑衣人不會就這麼死心，放出信號可能會泄了底，要是救兵冇到先引來了殺星，可就大大劃不來了。

見東方英奇氣息逐漸散亂，龍行天不禁有些慌了手腳。輕輕拍著他的臉：“東方堡主！你莫要睡著了，大家就快到啦！”

東方英奇強提一口真氣，微笑道：“你不用害怕，我暫時並無大礙。”

略一沉呤，便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訴你卻冇能找到機會，現在想聽聽你的看法。”

這是要商量正事的表情。龍行天心知他不願自己傷神纔會勉力支撐，也不說穿，隻道：“好啊。”

東方英奇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緒，方道：“事實上，在我開始得知父親遇伏的經過後，也曾懷疑過陸鳳鳴。但他俠名素著，又是祖父的至交好友，平日裡待我也甚是慈和，我實在不願將這懷疑加到他頭上。”

“直到祖父去世，我的疑心越來越重。老人家當時不過六十七歲，身體精神兩皆健旺，何況他一身武功，早至寒暑不侵之境，怎會如此輕易就讓一場風寒奪了性命？”

“可是半年之後，他自己也傳出死訊，我隻道自己當真錯疑了他，還曾懊悔不已。現在想來，當年祖父隻怕是有所察覺，他為怕事機泄露，纔來了個先下手為強！”

向龍行天淡淡一笑：“還是你想得周到。無雙劍昔年行俠仗義，江湖中同道受過他恩惠的不在少數。若非親眼所見，要想讓大家相信他是真凶，隻怕說破了天也是無人能信。”

龍行天想到一個問題：“你今年多少歲了？”

“二十有六。不過對外麵都說是二十八。”

龍行天大大震了下：“這麼說當年你繼任堡主的時候才十六歲？”

微笑：“是啊。當時是有不少困難，還好都過去了。”笑容微收，有些歉然地看了看龍行天：“你下山之前，我派人去了隱園，想搶先一步找到你卻冇有成功。但派去的人也不是毫無收穫，他們找到了那批黑衣人下山之後的落腳點。”

龍行天眼睛一亮，靜靜聽下去。

“那些人下山之後，各自在身上套了件長衣，便直接進了平遠縣城，然後住進了一家名叫大通的客棧。但本堡屬下在外麵守候了三天，卻冇有發現他們離開。”

“我據此推測，大通客棧當是他們的據點，而且裡麵極可能有暗道通往城外。我派了些人以不同的身份去住宿，想探探底細。探子回來說那店老闆看去不似江湖中人，但有個帳房先生，卻很是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