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鏡像，無心去來 第1章

正啟四十五年冬，魏昭帝慕睿薨，舉國喪。

宮城素縞飄蕩，天地間一片煞白，宣政殿肅穆地立著，宮門、殿門張開巨口，一步步等待著，等待著。

遠眺而望，大臣們行走在宮牆間、雪地上，如同螻蟻般在大地上穿梭。晨曦從地平線緩緩傾泄，似乎在昭示著這大概也是稀疏平常的一天。

陳卓手執笏板，思緒飄忽不定地走在路上，幾日來，國喪之事、新君登基大典之事，身為禮部尚書的他兢兢業業地操持下來，再加上守喪，今日早起，精神越發萎靡不振。他抬眼向前麵看去，隻見太傅張庸腳下生風，全然不像年近耄耋之年的老叟，頓感心中一震，快步朝前追去。

“老師，老師。”陳卓喊道。

張庸回頭見是陳卓便放緩了腳步，待陳卓追上。

“老師，學生覺得奇怪，聽聞太子久病，太皇太後已讓人將登基大典推後，怎會今日突然朝議呢？”

“不知，許是其他要緊事務需要商議。”張庸沉吟片刻答道。

“學生來的路上並未看到晉王嶺皠一黨的人，恐怕朝議一事另有蹊蹺。”陳卓一臉憂愁。

不知不覺中二人已經踏入宣政殿內，果然，殿內清一色輔璩黨人，唯有一人格格不入，隻見丞相李豐元立於殿中，身旁竟然帶了個隨從，其他眾臣圍繞其間竊竊私語。

吏部侍郎蕭玉祁見太傅進來速速迎了上去，“下官見過太傅大人，丞相大人也來了，似乎是在等大人您呢。”說完略帶遲疑地看向陳卓，張庸笑了笑，“無妨，我二人一同過去。”

李豐元見太傅到來，便疾步上前，“晉王恐怕已在籌謀逼宮之事，太皇太後詔令來得奇怪，我等來此恐怕是個圈套。”此句一出，如同石卵擊入水麵，眾臣聞言一片嘩然，嘩然過後是出奇的死寂。

“丞相何出此言？”張庸口中雖問，但心下瞭然間卻仍有疑慮，丞相乃晉王丈人，雖從不涉於黨爭，但輔璩黨默許其為晉王一派，對其排外有加。

李豐元聽出太傅話外之音輕笑道：“晉王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如今太子重病，而他也稱病在家，嶺皠黨人常常三從四結前去晉王府探望，你說不是去商議謀反之事又是什麼？爾等隻因我為其丈人，對我如此堤防，實在可笑。”

陳卓聞其嘲諷衝動而言：“丞相大人向來看不上我等黨派之人，而今又是作何之故？莫非你纔是那假借太皇太後名義之人，騙我等來此一網打儘，若不是，你那身邊之人又是用來做甚？”

幾聲爽朗笑聲迴盪在大殿之上，陳卓氣得臉越發通紅。

“陳大人真是狹隘，我等身為臣子應當輔佐君王，造福百姓，何來這無謂的朋黨之爭！黨派之立倒反使得朝廷混亂不堪，爾等內鬥，雖是唇槍舌戰，但意見不和，方針不定受苦的可是百姓。”李豐元正色道。

張庸突感一陣慚愧，正欲作揖，一把被陳卓抓住，“朋黨之爭何來無謂二字，我等並無丞相大人如此清高，若不是晉王近臣攪亂朝綱，又何來太子一黨，太子仁明，不許我等以黨派相爭，奈何晉王一黨實在可惡至極，我等才執意如此，可鑒明晰誰當為太子所用。”

此番場景之下，立於丞相身旁的玄衣男子不得不開口製止道：“諸位大人莫要在爭論不休，當下之事應當是晉王謀反當如何破局。”

“禁軍統領符澄我已暗中相告，今日必定會加護對宮城的巡護，太子與太皇太後那邊也安排了兩隊人馬。現在隻等秦桓大將軍的訊息，但願冇有什麼意外吧。這隻是預防之計，倘若意外發生我們還需要其他應對之策，這就是我等太傅大人前來商議的緣故。”李豐元款步向殿外走去，抬頭望著變幻莫測的天空，彷彿要從其中窺視出命運的走向。

晨光正欲升起，不知何時天邊突顯一片陰雲，微光在與烏雲相抗，卯時已過，天明遲遲未來。

未等眾人商議，宮城外一片殺聲四起，殿內之人心思各異。

宮牆之上，符澄指揮官兵與神武軍玄奇營對戰，他內心深知玄奇一營隻不過是前來試探宮城內禁軍虛實，真正的一戰尚未到來，留在宮中的士兵僅僅三萬餘人，神武軍整整三十萬，除非自己的士兵以一敵十，拖延時間等待秦桓調兵前來，否則敗局已定。符澄心中慌亂，麵上卻平靜如水，若是隻攻朱雀門而來，略有勝算，要是......

“報——西華門有敵軍來襲！”

“報——東華門有敵襲！”

兩個傳令兵各從兩側飛奔而來。

副統領許韋臉上逐漸顯露焦慮之態，“統領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傳弓箭手嚴正以待，並配以檑木，堅決不能讓人從雲梯上攻入城牆之上，將塞門車刀推至各城門口以備不時之需。還有許韋，你帶三隊人馬護送太子和太皇太後離開魏都，前往岐嶺找莫淵離將軍。楊陽，你帶兩隊人馬去宣政殿護送丞相、太傅等諸位文臣前往巍山離宮。”

兩位副統領均領命而去，二人並未看到符澄眼中閃過的一絲決絕。

公主府外，晉王慕君霽領兵將其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領將盧定坤叩門到：“寧陽公主，晉王求見，若是再不開門，就彆怪老夫不客氣了。”話音未落，門吱呀一聲開了，慕雲初一襲白衣，緩緩邁出府門，似乎冇有看到大軍壓陣一般，“王兄所謂何事？”帶著前所未有的平靜，是一種視死如歸的平靜，她不僅不能拖秦桓的後腿還要為他爭取足夠的時間去調兵。

“王妹，為兄隻是來問問秦桓是否安好，”慕君霽把目光嚮慕雲初身後移了移，“妹夫呢去哪了，怎麼不見他？”

“可笑，王兄既然是來拜訪又何必帶那麼多士兵前來，莫非公主府是狼窩虎穴不成？”慕雲初反唇相譏。

晉王失去了原有的耐心，“少廢話，本王可不是來和你耍嘴皮子的，老實交代秦桓在哪？”

見慕君霽撕破了臉皮，慕雲初冇有絲毫慌張，任憑長劍架在脖頸間，一副要殺要剮隨你便的模樣。晉王見此，不再多說，一聲令下，神武軍的人直接把公主府翻個底朝天也冇有秦桓半個影子。

“來呀，把她給我綁了，火燒公主府。”聽完士兵的彙報，慕君霽大怒到，“還有你們一群廢物不是讓你們監視公主府，怎麼還讓秦桓給跑了，簡直就一群蠢豬！”

盧定坤一臉媚笑上前，“公主不是在我們手中，料想秦桓也不敢輕舉妄動。”

慕君霽餘怒未消一腳踢在盧定坤身上，“廢什麼話，還不下令開拔向宮城進發。”

烏雲越積越多，陽光越加微弱，似乎白天永遠不會到來。

郊外，秦桓帶兵快馬加鞭向皇城趕去，調兵並不順利，他雖手持虎符，但突然間偏偏這個時候彷彿有預謀一般南境、北境硝煙先後燃起，兵力緊張，此行僅僅調遣出了二十萬將士。他遠遠看到城內公主府的方向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心下一驚，“雲兒，你千萬不要有事呀。”然而轉念間一想，晉王與寧陽公主糾纏不清的流言早已傳遍了京城，更何況那婢女青荷早已證明瞭他們的關係非同尋常，秦桓嘴角劃過一絲自嘲，“謀反的是晉王，她怎麼可能有事呢？”

他卻不知那青荷隻不過是晉王用來離間慕雲初和他之間關係的棋子罷了。

胯下的馬兒卻不知不覺間更加疾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