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鬢霜 第3章

戌時，皇帝踏著月光而來，一身玄色素衣袍，腰間是金絲繡的腰帶。

他踏進寢殿後，揮手將所有伺候的宮女太監都趕了出去，隻留手足無措的我和一桌冒著熱氣的酒菜陪著他。

嗬嗬……我擺出標準的笑容，注視著他麵無表情，一步一步向我走近。我的手腳控製不住的發抖，終於，在他離我五步遠的時候，我便“砰”的一聲跪下。

我承認，我是因為害怕腿軟了。

比膝蓋砸在地板上更要命的是丟臉，我全無顏麵地低下頭。

他怔了片刻，隨後目不斜視地直接繞過我走到床榻前坐下。我僵地的跪著轉動身體，在他坐下後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看來這兩日在貴妃宮裡還冇學好禮儀，是貴妃教得不儘心？”皇帝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儘量保持鎮定回答道：“皇上誤會了，娘娘很儘職儘責，是妾愚笨，學得不好。”

“行了，起來吧。”皇帝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謝皇上！”我聽從皇帝的話從地上站了起來，如樹乾似的筆直地立著等著他的下一步吩咐。

良久，皇帝才把玩著他腰間的玉佩，悠悠地開口：“你知不知道朕為何會將你這姿色平庸之人留下來？”

我想說：因為你有病，因為你不想順著你孃的安排，故意噁心你娘。但我不能說，我雖然不想留在宮裡，可我怕死，也怕牽連我九族。

於是，我低眉順眼，謙虛回答：“回皇上，妾愚笨，不知其因。”

“哼！”皇帝冷哼一聲，傲嬌地說：“那朕告訴你吧。朕留下你是因為你與其他人不同，既無相貌也無家世。若是母後選的話，你絕對是首先排除在外的。所以，我偏不順著母後，就要選一個她看不上的。”

呃……我知道自己相貌平平，可也說不上醜陋，若是想氣太後也不是找不到更醜的。

懷揣著滿腹疑問，我小心翼翼的詢問皇帝，“皇上，在那麼多人中，您難道找不到姿色比妾更差，且家世普通的女子了嗎？”

“這……”看得出，皇帝是在認真的回憶，“在你們這一批之前的朕冇認真瞧過，若不是母後還要求朕再選兩個，也不至於留下你。”他說著，輕蔑地瞥了一眼我。

“……”我藏在寬大袖中的手緊緊捏著，若對麵說話的人不是皇帝，我一定保證他看不見次日的太陽。

我打了個哈哈，自己打斷了這尷尬又讓人窒息的對話。賠著笑道，“皇上要吃點宵夜再就寢嗎？”

皇帝搖頭，“不吃了，朕明日還要早起臨朝。”

“那妾……”我應該做什麼？按照禮儀嬤嬤教的服侍他麼？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一步一步走向皇帝，期望著出現點意外或奇蹟，我可還冇做好準備成為皇帝的女人。

然而，我期望的意外冇有出現。

但是，奇蹟出現了。

“你停下！”皇帝指著我，“你不必如此瑟瑟發抖，朕來你宮裡並不是為了讓你侍寢的。再說了，朕一看見你便覺得清心寡慾，怎麼可能讓你侍寢。”

不讓我侍寢？那是為什麼來？我下意識抬起頭，滿臉疑惑地直視皇帝。

“你是想問朕為什麼來你宮裡吧？”皇帝自作聰明，開始自問自答，“因為朕不想召妃嬪侍寢，但礙於太後的逼迫不得不留宿後宮。思來想去，覺得來你宮裡最合適。以你的姿色，朕完全不會因為美人在前而難以自持，可以好好地休息一晚。”

“……”我無言以對，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僅說話毒，還毫不留情。心道：您要是不想我服侍直接讓我滾開也不是不可以，何必還詳細解釋，一次次貶低我的容貌？

“所以，今夜你就不必上榻了，自己在這殿中尋一處就寢吧。”皇帝說完，脫了黑色龍紋靴子，躺到榻上，直接和衣而睡。

我為不用與皇帝同床共枕而暗自竊喜，連對他毒舌的唾棄都可以忽略。

突然想起來他剛纔好像說，一看見我就清心寡慾？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醜到如此地步了嗎？還是，我臉上刻著無字佛經？

看著榻上的皇帝合上了眼，我輕手輕腳地走到梳妝檯前，對著菱花銅鏡仔細照了照。鏡子裡的人五官端正，算不上貌美如花，可也說不上醜到讓人清心寡慾，臉上也冇有佛意。果然，聖意讓人難以揣測。

次日，卯時過後，殿外的鐘聲響了四下，我知道這是到了皇帝晨起的時候了。我從書案旁爬起來，睡了一夜的地板，即使有墊子墊著我也是腰痠背痛腿發麻。

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我小心翼翼地走向床榻，年輕的皇帝側著身子背對著我，好像睡得還很沉。

我將拳頭抵在嘴前，輕咳一聲，“咳～”見皇帝冇有反應，我繼續咳，“咳……咳……”

皇帝還是冇有反應，我開始懷疑他是故意地。想起之前在驛站時嬤嬤說過，叫皇上起床時一定要輕聲細語、要溫柔，不可以驚嚇到了皇上。如果掌握不好尺度，可以想想皇上身邊太監的語氣。於是，我清了清嗓子，捏著嗓子發出尖細的聲音，“皇上～（顫音）該起床～臨朝了～”

皇帝身上的錦被被猛地掀起。隻是刹那，脖子上就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我立時僵在原地不敢動彈分毫。

……那個，為什麼睡覺要帶著匕首？

“以後再叫朕晨起就直接叫，不要發出這種奇怪的聲音。”皇帝怒視著我，緩緩將匕首收回鞘。

“砰！”我幾乎癱軟地跪倒在地，連聲求饒，“請皇上恕罪！請皇上恕罪！”我的聲音微微發顫，似乎皇帝那把透著寒光的匕首還抵在我脖子上。

皇帝並未搭理我，高呼一聲“來人”後坐回榻上。

隨後，皇帝的貼身太監王福帶著一溜的宮女太監進了寢殿，更衣的更衣，梳頭的梳頭。我始終低著頭，隻用餘光瞟著殿中眾人的舉動。

一刻鐘後，皇帝換上了龍袍帶著宮女太監浩浩蕩蕩地出了攬月宮的大門。

文君華興沖沖地衝進我寢宮，拉著我的衣袖意味深長地問：“清芫，你昨夜睡得可好？”

我難得當眾翻了個白眼，這小女子，當真是冇注意到我跪在地上的這幅窘態？

“貴人，先起來吧！”皇貴妃給我安排的貼身宮女素心走過來扶我，文君華才反應過來，大驚道：“你怎麼跪在地上？”

“你惹怒皇上了？你怎麼會惹怒皇上？皇上罰你跪的嗎？……”文君華問個不停，同素心將我扶到榻上坐下。

素心跪在我腳邊給我按摩著膝蓋，我將文君華拉坐在我身邊，輕歎一聲，“我冇什麼事，你不用著急。皇上也冇有說罰我跪，是我自己跪下請罪的。”

“那你做錯什麼了？”

我對文君華招了招手，她會意附耳過來，我小聲說：“我按著嬤嬤說的叫皇上晨起惹得他大發雷霆了。”

素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貴人，你莫不是捏著嗓子說的？”

我忙不迭地點頭，“對啊！你怎麼知道？”

“哈哈哈……”素心笑得更甚，“因為貴人不是第一個這麼做的。”

“哦？還有誰？”文君華也好奇了起來。

“是之前皇上跟前服侍的女官，那位姐姐是跟著崔嬤嬤學的禮儀，所以也和貴人做出了一樣的事。哦，崔嬤嬤就是之前在驛站教幾位貴人宮廷禮儀的老嬤嬤。”素心解釋道，“崔嬤嬤說話總是喜歡說得高深莫測，雲裡霧裡的，所以不瞭解她的人都無法領會她真正的意思。其實崔嬤嬤說的意思是要像王公公那樣耐心而溫柔，不是要尖著嗓子說話。”

“那你既然知道這些，怎麼不早些提醒左貴人？”文君華有些不滿地責問素心。

素心俯身道：“婢子以為，以左貴人的聰慧能理解崔嬤嬤的教導。”

我慘然一笑，偏偏我那一刻就是犯傻了，還自以為皇帝習慣了太監叫起床，所以需要聽到同樣和相似的聲音。

文君華深歎了口氣，“唉～說什麼都晚了，跪也跪了，隻希望皇上不要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