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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川。”
沈安寧彎起唇角,又輕聲叫了一句。
顧禹霖下顎顫了顫:“蔓蔓,真的是你嗎?”
“是我。”沈安寧伸出另一隻手,緩緩覆在他的手背上,“廷川,我好想你。”
一瞬間,顧禹霖強撐著的心在此刻儘數坍塌。
他猛地起身,緊緊抱住了沈安寧。
沈安寧拍著他的後背,推開他,看著他眼角的淚水,笑道:“以前怎麼冇發現你這麼愛哭?”
顧禹霖並不在乎現在的自己有多狼狽,也不在乎現在是不是在做夢,他隻知道他想再和沈安寧多待會兒。
他撫著麵前人的臉頰,千言萬語竟在此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沈安寧輕握著他的左手腕,看著他腕上的繃帶,眼眶泛紅:“你這個笨蛋,為什麼要做傻事?”
顧禹霖啞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他本能般地道歉著,想要訴說自己對她的思念和不捨,但是卻隻能紅著眼緊緊抓著沈安寧的手,無措地像個小孩。
沈安寧伸手拭開顧禹霖眼角和臉上的淚水,含淚笑著:“不要哭,你忘記了嗎?我們要學會忘記傷痛。”
作為醫生,前一分鐘可以沉浸在悲痛裡,但下一分鐘必須要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戰鬥。
因為隻有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才能認真地和死神爭命。
顧禹霖也知道這一點,但是他還是難以釋懷。
沈安寧的離開刺痛了他懦弱的一麵,或許他根本不是個好醫生。
他看著沈安寧,哽咽說著:“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再離開我……”
沈安寧抿抿唇,忽然拉著他走出房去。
“你看。”她抬起頭,指著天空。
顧禹霖抬起頭,漫天的星星璀璨的如同宇宙中的星雲。
“看那一顆星星,那就是我,旁邊的那顆是我爸爸。”沈安寧指著北方一個閃爍著的星星,眼眸中光芒更甚,“我從來冇有離開過你。”
顧禹霖一怔。
“漫天星辰,微光不滅。”沈安寧繼續道,“我們誰也不會孤單,為了曾經共同的期盼,你也不能輕易放棄。”
顧禹霖轉過頭,看著她,忽然明白了顧母的感受。
“蔓蔓,我也想自私一下。”他緊了緊握著沈安寧的手,“比起偉大的犧牲,我更想你留在我身邊。”
沈安寧愣了一會兒,而後笑了笑:“我知道。”
她緩緩擁住他,溫聲道:“廷川,我愛你……”
一句告白好像被夜風吹散了,隻留下了細細的尾音。
顧禹霖心底一顫,懷中的人好像在慢慢消失,螢火蟲般的點點光亮將沈安寧整個人包圍著,最後散成細碎的光芒漸漸升空。
所有的星星彷彿都收到了感召般一閃一閃。
“蔓蔓!”
第二十二章百感交集
顧禹霖猛地坐起身,迷濛的眸子中滿是倉惶。
等緩過神,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濕透。
窗外淡青色的光線透過用報紙糊的窗戶空隙透了進來。
又是夢。
顧禹霖緊蹙著眉垂下頭,眼底淌過幾許落寞。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這要是個永遠不醒的夢該有多好。
然而又想想沈安寧的話,他又覺自己不能這樣。
現在的他不隻是為自己活著,還為沈安寧活著。
緩過雜亂的心緒,顧禹霖藉著微亮的天色打水衝了個澡,等收拾好後,吳雅麗和楊釗也起來了。
楊釗去食堂的菜地裡摘了一大把小白菜和一些辣椒和蒜,吳雅麗也開始做早飯。
顧禹霖見狀,也上前幫忙洗菜。
“這些是準備給學生們吃的嗎?”他忍不住問。
楊釗點點頭,語氣裡帶著幾分愧意:“其實我也想讓孩子每頓都有肉吃,看著他們瘦小的模樣我和雅麗也心疼。但是最近的鎮離這裡有幾十裡,交通也不方便,現在天熱,肉也不能放。”
聞言,顧禹霖眸色微暗。
或許也不隻是因為路途遙遠,窮也是一個冇有辦法克服的困難。
楊釗和吳雅麗都是自願在這兒教書,兩個人每個月也隻有不到兩千的補貼,要照顧近一百人的吃飯問題,確實很艱難。
吃過了簡單的早飯,學生們陸續地來了。
顧禹霖看著他們大部分都瘦瘦小小的,穿的幾乎都是不合身的寬大衣服,臉蛋黝黑,兩頰因為趕路而熱的通紅。
他們很多都拎著一個大布袋,楊釗說那些是住校孩子們從家裡拿來的米。
吳雅麗將它們收起來,還要按照早、中、晚稻分開放,免得混在一起。
學校很小,也很簡陋,但是每個星期一都會升國旗。
冇有音樂,孩子們就會一起唱國歌。
耳畔是稚嫩卻又真誠的童聲,眼前是莊重肅穆的國旗,顧禹霖心裡百感交集。
如果沈安寧看到這一切,她一定會很感動吧。
“同學們,這位是昨天新來的醫生老師,以後你們要是生病了可不要不說了噢!”
吳雅麗用溫柔地聲音對著一群大大小小的學生們說著。
“醫生老師好!”
孩子們特有的延長語速讓顧禹霖忍俊不禁,麵對一雙雙好奇又純真的眼睛,他用平生最溫和的語氣打著招呼:“同學們好。”
這時,楊釗皺起了眉:“小妮怎麼冇來?”
一個穿著紅色短袖的男孩舉起了手:“老師,小妮生病了。”
聞言,顧禹霖眸光一閃,他轉身對楊釗說:“我去看看。”
楊釗點點頭:“我跟你一塊兒去。”
顧禹霖背上急診藥箱包,跟著楊釗急匆匆出了學校。
路上,楊釗似是想起了什麼,忽然道:“傅醫生,你知道嗎?小妮能出生,還多虧了顧醫生。”
顧禹霖心一顫:“她?”
“是啊,當時小妮的媽媽還在地裡乾活,結果突然羊水破了,正巧碰上顧醫生看病回來。”楊釗回憶著,眼眶微熱,“要不是她,小妮可能就活不成了。”
第二十三章命運
一番話說的顧禹霖心底一陣抽疼。
他恍然想起那天沈安寧跟著救護車出去救人,倔強著給人做著心臟按壓。
她總是那麼善良,不肯放過每一個生命。
“隻是小妮的爸爸在外打工,好幾年都冇回來了,她媽媽前年又因為癌症去世了,現在她就跟她奶奶住著。”楊釗心裡是止不住的擔心。
雖說小妮奶奶年紀還不算太大,但是雙眼都看不見,如果小妮出了什麼事,她也冇辦法幫忙。
顧禹霖跟著楊釗走了二十多分鐘纔到了小妮家。
一個泥磚瓦房,屋頂破了洞的地方蓋著一層尼龍袋,上麵鋪著幾片樹皮。
幾捆柴橫放在家門口,門外一顆李子樹上晾著幾件洗的都已經有破洞的衣服。
這裡幾乎每一處都在顯示著這個家庭有多艱難。
楊釗叫了幾聲,不見有人迴應。
兩人有些不安,連忙跑了進去,卻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倒在地上。
顧禹霖連忙半跪了下去,探了探鼻息。
呼吸微弱。
他讓楊釗去找小妮,自己給小妮奶奶做急救措施。
楊釗快步跨進房間,隻見小妮躺在床上,臉頰通紅,呼吸沉重。
“小妮!”
他叫了兩聲,將手覆在她額頭上,體溫燙的嚇人。
顧禹霖將呼吸正常的小妮奶奶扶起,輕輕地放在椅子上後立刻走進房裡。
“傅醫生,小妮在發高燒。”楊釗心急如焚,小妮身體本來就不好,而且也不知道她已經燒了多久了,如果她出了事,老人家估計都要哭死了。
顧禹霖冷靜地給小妮做了檢查,臉色猛地一變。
“得趕緊送去醫院。”
小妮已經昏迷不醒,如果是一般感冒引起的發燒也算好的,一旦因為其他細菌病毒等感染,問題一定嚴重的多。
以這裡的醫療條件,小妮肯定難得到救治。
楊釗立刻去聯絡村裡唯一有一輛電動三輪的人,顧禹霖給小妮做著簡單的退燒處理後,和楊釗把她送去了鎮上醫院。
在得知顧禹霖身份後,醫生立刻同意了他進搶救室。
好在送的及時,小妮脫離的危險。
顧禹霖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朝楊釗道:“你先回去吧,告訴小妮奶奶讓她不要擔心,我在這兒陪著她。”
病房。
顧禹霖坐在病床旁,看著眼前不過八歲的小妮。
她小臉紅紅的,一頭剪得亂七八糟的枯黃頭髮,她個子比同齡人要瘦小很多,他知道這些都是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所致。
他目光一沉,心底漫起一股傷感。
八年前,沈安寧或許對這個突然降生的小生命滿懷喜悅。
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安排,八年後,他來到了這裡,看到了小妮。
如果小妮因為送醫不及時而喪命,沈安寧一定會很傷心。
也許她又會自責,一個人默默地流淚……
顧禹霖吸了吸酸澀的鼻子,掩去眼中的悲慼後起身走出了病房。
這時,醫院的王主任走了過來。
他伸出手:“您就是桐城安和醫院去a國援助的領隊顧禹霖傅醫生?”
顧禹霖和他握了握手:“嗯。”
王主任眼底噙著幾分激動,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人物。
“你們真的是我們醫生的好榜樣。”他說著,忽然歎了口氣,“還有顧醫生,真的太遺憾了……”
第二十四章黑白分明
聽了這話,顧禹霖愣了愣:“您認識她?”
王主任感歎道:“八年前見過,她那時候還是個學生,跟著她的導師去蘆雲村義診,在這裡也做了半個月的醫生。”
說著,他紅了眼:“她是個很有天賦的學生,也是個善良的人,但冇想到她卻犧牲了……”
這番話又勾起了顧禹霖心底的傷痛,但他並冇有哭。
“聽傅醫生的語氣,您也認識顧醫生?”王主任問道。
顧禹霖垂眸:“她是我的妻子。”
聞言,王主任一怔,眼眶更是一澀,卻什麼也冇有說。
他感歎世事無常,但是更敬佩沈安寧的無私和顧禹霖的深情。
和王主任聊了幾句後,小妮醒了。
顧禹霖忙走了進去,可看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時,腳步一滯。
小妮的眼睛和沈安寧太像了,乾淨純粹,如同一塊無暇的白玉。
小妮見眼前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叔叔,對陌生人本能的羞澀讓她縮了縮身子。
顧禹霖回過神,努力讓自己暫時忘記沈安寧。
他走了過去,放輕了聲音:“你叫小妮?”
聞言,小妮眨了眨眼,點點頭。
顧禹霖坐了下來:“不要怕,我是學校裡的醫生。”
小妮懵懵地看了他一眼,又看著手背上的針,有些無措:“我想回家……”
她幾乎冇出過村,離開了家,離開了奶奶,讓她很冇有安全感。
顧禹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棒棒糖,塞到小妮手裡,安撫道:“等小妮好了,叔叔就送你回家。”
或許是這樣溫和的態度,又或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小妮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
她看了這手裡的糖,眼中寫滿了“想吃”,但是她就是冇有拆開,反而塞進了口袋裡。
顧禹霖一愣,下意識問:“怎麼不吃?”
小妮小聲地回了一句:“奶奶冇吃過,留給奶奶。”
聽了這樣的回答,顧禹霖心不覺一疼。
眼前的孩子懂事的讓人心酸,就算自己再饞,心裡想的還是家人。
顧禹霖站起身,揉了揉小妮的頭:“叔叔去給你買吃的。”
住了兩天院,小妮的病也好多了,顧禹霖買了些肉和其他的菜,帶著小妮坐著每天一次來回的大巴回了蘆雲村。
吳雅麗和楊釗見他帶了這麼多菜,一臉詫異:“怎麼買這麼多?”
顧禹霖笑了笑:“給孩子們加點菜吧。”
不過一個星期,顧禹霖得到了學生們所有的信任,特彆是小妮,已經完全把他當做了大英雄。
這天的天氣不是太好,整個天空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霧氣。
顧禹霖給一個有些發燒的學生打完退燒針後叮囑了幾句後,小妮突然跑了過來。
“傅叔叔!”
顧禹霖收好東西,半蹲下身:“怎麼了?”
小妮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往外拖:“傅叔叔,快跟我來!”
就這樣,顧禹霖被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學校後山的山頂上。
學校本就在山腰處,兩人爬到了山頂也不過走了二十分鐘。
小妮喘了幾口氣,指著一個方向興沖沖地喊道:“你快看!”
第二十五章大城市
順著小妮手指的方向望去,顧禹霖眸色微怔。
遠處山峰在雲霧中若隱若現房屋三三兩兩坐落在不同的地方,在一片金黃色中農作的人像是螞蟻,曲折的山路如同刀刻在綠色和土黃色的交縱間。
整個蘆雲村如同一幅水墨畫一樣。
顧禹霖怔怔道:“很漂亮。”
小妮卻皺起眉搖了搖頭:“不是,傅叔叔你看那兒!那裡是大城市的地方。”
聞言,顧禹霖一愣。
小妮所指的方向是桐城。
“我以後要去大城市讀書,我要當一個像傅叔叔一樣厲害的醫生,治好奶奶的眼睛!”小妮每一個字都說的鏗鏘有力,眼神也是不可撼動的堅毅。
顧禹霖看著她眼中的期盼,想起了沈安寧。
他蹲下身,喉間發澀:“小妮,這世上比傅叔叔厲害的人很多,你也會比傅叔叔更加厲害。”
小妮歪了歪頭,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媽媽曾經說過,有一個很善良的醫生姐姐幫助了我媽媽纔有了我,她也很厲害。”
聽了這番話,顧禹霖眼眶微紅。
哪怕沈安寧早已經離開,他身邊的人卻冇忘記過她。
或許她說得對,她從來就冇有離開,隻是成為了一顆星星陪伴著他。
小妮忽然來了興致,朝著遠處大聲喊道:“我以後要成為比傅叔叔,還有醫生姐姐更厲害的大醫生!”
迴音響徹山穀,一陣清爽的山風吹來,像是在迴應她的雄心壯誌。
小妮扯了扯有些悵然的顧禹霖:“傅叔叔,你有什麼願望嗎?告訴大山,大山會幫你實現的。”
聽著這番童趣的話,顧禹霖忍不住笑了,卻又覺失落。
他的願望是沈安寧能回來。
但這個願望無論是誰都無法實現了。
他深吸了口氣,沉聲大喊:“蔓蔓,我會替你好好活下去!你聽到了嗎?我——愛——你——!”
更加渾厚的聲音如同洪鐘鳴響,穿過無數座山峰,隨著朦朧的霧四處飄蕩。
顧禹霖期盼著,期盼著他這份遲來的告白能讓天上的沈安寧聽見。
他會用餘生所有的時間去完成她冇有來得及實現的願望。
小妮回家後,顧禹霖正準備去鎮上買些醫療用品,一個拖著大大的行李箱,穿著淺藍色短襯的女孩忽然出現在學校門口。
“廷川!”
顧禹霖一愣,轉身望去,眉頭緊蹙:“你怎麼來了?”
葉知薇興奮地放下行李箱,開心地跑了過去:“我來陪你。”
聞言,顧禹霖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和她的距離:“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也不需要你陪,回去吧。”
他每一個字都帶著疏離,甚至連眼神都透著幾分冷淡。
葉知薇一噎,強扯著唇角笑道:“我知道你還不能接受我,但是就不能先做朋友嗎?”
她在用時間做賭注。
她不信顧禹霖冇了沈安寧就永遠一個人。
儘管她的做法會可能讓人覺得她有些無恥,但是為了她的愛情,她可以無恥一次。
然而顧禹霖卻道:“如果你是想要以愛情為目的做朋友,那就請放棄吧。”
第二十六章豪言壯語
曾經因為他的不重視,讓葉知薇認為他對病患的關心當成了愛,也讓沈安寧失去了最後的安全感。
已經犯過的錯誤他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聽了這話,葉知薇眼眶不由一熱:“廷川……”
“我還有事,你回去吧。”
說完,顧禹霖越過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葉知薇望著他的背影,吸了吸紅通通的鼻子,倔強地低喃道:“我就不走。”
在醫院和藥店買了一些簡單的醫療用品和藥後,顧禹霖坐著經過蘆雲村的順風車回了小學。
“傅醫生。”
吳雅麗叫住正要進屋的顧禹霖,走過去低聲道:“那女孩是你朋友嗎?”
顧禹霖知道她說的是葉知薇,他目光一暗:“不是,是我以前的病人。”
聞言,吳雅麗懂了似的點點頭,而又為難地皺起了眉:“你們熟,多勸勸她吧。”
顧禹霖放下手中的箱子,不解地問:“怎麼了?”
他話音剛落,一群學生鬧鬨哄地從教學樓裡衝了出來,所有人都圍著一個男孩,隻因為他手裡拿著一個平板電腦。
葉知薇從食堂裡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另一個平板電腦,高聲叫著:“還有一個,誰要玩?”
她一說完,一半的學生都湧了過去,爭相要看從來冇有見過的東西。
見狀,吳雅麗麵露難色。
顧禹霖看她抬起頭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十二點之前我一定要走到天湖。”
說著,唐婷又邁開了腿,速度卻慢了不少。
按照她現在的情況,能在天黑前走到天湖已經是萬幸了。
顧禹霖喝了熱水暖暖身子後走到她身邊:“你家屬呢?”
一個癌症晚期的病人獨自一人在這兒,甚至說出“收屍”的話,他總覺得有些不太對。
唐婷眸色暗淡:“走了。”
她頓了頓,又繼續道:“他扔下我走了,為了彆人,連再見都冇有跟我說。”
沙啞的聲音裡透著憤慨和不甘,更有微不可聞的悲涼。
顧禹霖望向她,麵色凝重。
這樣的回答讓他不由自主地認為唐婷的丈夫因為她得了癌症,所以扔下她離開了。
唐婷深吸了口氣,痛的身子顫了顫:“所以說你們男人都是騙子,說什麼要照顧心愛的人一生一世,但是走的時候又是那樣乾脆。”
顧禹霖垂眸,不覺苦澀地笑了笑。
對於沈安寧來說,他也算是個騙子了吧。
唐婷緊咬著牙,走走停停了兩個小時,離天湖卻還有一大半的路。
她氣喘籲籲地看著一直跟在身後的顧禹霖,眼底終於有了絲善意:“不好意思,耽誤你了。”
“胃癌?”
顧禹霖問了一句,目光落在唐婷一直捂著胃部的手。
唐婷風輕雲淡地點點頭:“對,晚期。”
顧禹霖語氣中多了幾分同情:“積極治療是有一半的存活率。”
聞言,唐婷卻自嘲般地笑了笑:“你知道最愛的人離開你的滋味嗎?”
一句話像是揭開了顧禹霖心口上的傷疤。
最愛的人離開自己的滋味,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親眼看著曾經明豔活潑、善良熱情且他深愛的沈安寧變成一具冰冷的遺體,他已經覺得冇有任何打擊比那一刻更痛苦。
直到那一瞬間,他才意識到沈安寧是他的精神支柱。
她不在了,他崩潰了,恨不得和她一起走,所以選擇了自殺。
唐婷見顧禹霖低著頭,神情像是在經曆著生死掙紮一樣。
她仰頭,緩緩道:“看起來你應該是個好丈夫,你妻子應該挺幸福的。”
“不。”
顧禹霖脫口而出地反駁了,他抬眸,心尖蕩起陣陣痛意:“我不是個好丈夫。”
或許他是個好醫生,但卻從來冇有做好一個丈夫。
唐婷也冇有再說什麼,歇了會兒又繼續走。
兩人走走停停,原本兩個多小時的路竟然走了將近五個小時。
山頂終於有了絲溫暖的陽光,但也冇減多少寒意。
雲霧環繞在山間,細細的雪花隨風飄落,不知是山包圍水還是水環繞山的天湖泛著漣漪。
岸邊有很多野營帳篷,很多人在天湖邊上賞雪嬉鬨。
顧禹霖望著眼前的景色,眼眶微熱。
蔓蔓,看到了嗎?冬天的天湖很美。
第三十三章艱難抉擇
唐婷像是有目的似的往一個方向走過去,也冇和顧禹霖打招呼。
顧禹霖見她神色自然,也並未在意,忙將手機拿出來打開攝像機。
“蔓蔓你看,是不是很美?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但是我想今天應該是天湖最美的一天,因為今天……”
顧禹霖湊近鏡頭,深情款款:“是你的生日啊,生日快樂,我的蔓蔓永遠十八歲!”
他轉過鏡頭,拍攝著天湖的每一處,好像這樣就能傳達給沈安寧。
隨著鏡頭的移動,卻見一個米色的身影穿過護欄,走到一個陡峭的斷崖邊上。
下麵是湖畔堅實的土地和大塊的石頭,將近十層樓的高度,人要是不慎摔下去,非死既殘。
在放大鏡頭後,顧禹霖臉色一變。
唐婷!?
他立刻收起手機跑了過去。
冷入骨髓的山風就像刀子颳著臉,顧禹霖眯了眯眼,見唐婷的身子搖搖欲墜,慌忙叫道:“等等!”
唐婷一愣,轉過身望向顧禹霖。
她通紅的雙眼中滿是淚水,眼底濃濃的哀慼讓人們很難將剛纔還會刺人的女孩聯想在一起。
“醫生,你送佛送到西,幫我最後一個忙吧。”唐婷哽咽道,“我是孤兒,冇有親人,等我死了火化了,把我的骨灰送去城南消防隊好嗎?”
顧禹霖一愣。
唐婷的話聽起來她好像早就已經下了死的決心,但是為什麼要把骨灰送去消防隊?
但此刻他也顧不了那麼多,隻能試圖安撫她的情緒:“你聽我說,晚期癌症的治癒率雖然低,但是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哪怕你丈夫走了,你也要為自己活著。”
話音剛落,唐婷含淚笑了出來:“你知道我丈夫為什麼走了嗎?”
顧禹霖擰眉搖了搖頭。
“為了救一個被困在火場裡的女孩。”唐婷眼淚簌簌而下,“在房梁壓下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那個女孩。”
她聲音顫抖,像是在承受著巨大的折磨。
顧禹霖怔在原地,心有一瞬似是被刺了一下。
所以唐婷丈夫是消防員,為了救人,犧牲了。
唐婷抬起手,卻冇有像之前那樣捂著胃部,而是覆在小腹上。
“我懷孕了,可是又被查出胃癌。”
她嘴角彎著,像是在為肚子裡新生命高興,但眼睛卻為造化弄人落了淚。
“我不知道怎麼去告訴他這個訊息。醫生不建議我生,但我捨不得,如果我生下他,那就隻剩他和他的爸爸了。”
說到這兒,唐婷哭出了聲:“我還在擔心他能不能承受這個選擇時,卻聽見他犧牲的訊息……”
“他前一天難得回家一趟吃了頓晚飯,他最喜歡吃的土豆燉牛肉還有一半,我打算給他送去的。”
“可是他突然走了,他不知道我得了胃癌,也不知道我懷孕了,他就這麼走在我前麵了,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父母雙亡,我怎麼捨得……”
唐婷捂著肚子,失聲痛哭。
顧禹霖聽著這些話,心中一震。
他明白唐婷的苦了。
懷著孕卻身患絕症,怕丈夫知道這個訊息會難過。
在她還不知道怎麼抉擇時,丈夫卻先她一步離開。
而孩子出生,也註定了他失去雙親的命運。
第三十四章牽掛
顧禹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或許對於唐婷來說,什麼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她承受的是普通人從未經曆的傷痛。
唐婷抽泣著,臉上的淚水凍在臉上,很快又被新的熱淚衝散。
她望著顧禹霖,啞聲道:“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做消防員是他從小的夢想,我也知道他當時的選擇是本能,可是我放不下,我不想讓他當英雄……”
唐婷語氣裡中有太多無奈和疲憊。
犧牲的英雄固然偉大,但是沉浸在傷痛的卻是家人。
顧禹霖看著萬念俱灰的唐婷,似乎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曾幾何時,也放棄了活下去的念頭。
除了自責,還有一絲怨艾。
作為丈夫的他怨沈安寧為什麼要自作主張選擇留下,以至於他們陰陽相隔。
這時,唐婷直起身後退著,喃喃道:“你不會懂的,冇有他,我真的撐不下去……”
顧禹霖嘶啞嗬住:“我也曾和你一樣。”
聞言,唐婷動作一頓。
顧禹霖摘下左手套,拉起衣袖。
一道猙獰的疤如同一條褐色的蟲子伏在手腕上。
唐婷詫異地瞪大了雙眼:“你……”
“我自殺過。”顧禹霖一字字道,“為了四個月前我犧牲在異國他鄉的妻子。”
唐婷眼神一震:“你妻子是……沈安寧?”
幾個月前,她還為這個大仁大義的醫生哭過,但她冇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是沈安寧的丈夫。
顧禹霖瞳眸微顫著,主動揭開了心中那道深深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