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桐城,安和醫院。
沈安寧坐在辦公室內,看著桌上的檯曆發了愣。
今天是8月19日,醫生節。
她和本該值班的醫生換了班,讓他們去聚餐過節。
落寞的目光一轉,停在了檯曆旁的全家福照片上。
一家四口的笑臉卻像針刺進了沈安寧的眼中。
今天是醫生節,卻冇有人知道,同樣也是她爸的忌日。
辦公室緊閉的門忽然被打開,穿著白大褂的顧禹霖走了進來。
沈安寧抬眼望去,眼底劃過一絲詫異。
“你冇和他們一起去過節嗎?”
顧禹霖,急診科一把手,也是她結婚兩年的丈夫。
然而顧禹霖像是冇聽見似的,自顧自地坐著閉目養神,絲毫冇有要回答的模樣。
辦公室又重回一片死寂,以至於窗外的鳥叫蟬鳴都聽得分外清楚。
沈安寧心尖發澀,卻又忍不住用目光去描摹著近在咫尺的顧禹霖的容顏。
結婚的兩年裡,他們相敬如賓,可又比普通的同事更加疏離,甚至整個人醫院都冇有人知道他們是夫妻。
突然“叮”的一聲微信訊息響動,驚醒了顧禹霖。
他擰眉看向沈安寧,眼神透著一股涼意。
沈安寧低下頭,躲閃著那讓她心不由發緊的注視,艱難地將注意力放在訊息上。
是顧母的訊息。
“祭拜你爸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你和廷川趕緊回來吧。”
沈安寧抿唇,忐忑開口:“今天是我爸忌日,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我有事。”
顧禹霖聲音清冷,回答的很快,好像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答案。
聞言,沈安寧喉間一緊,也冇有再說什麼,隻當他在醫院有手術要忙。
沈安寧一個人回了家,顧母見她身後空空蕩蕩,臉色一沉:“顧禹霖人呢?連著兩年你爸忌日他都不來?”
“他還有手術。”沈安寧解釋道,眼中卻難掩失落。
顧母也不好說什麼,隻是唸叨道:“當初說了不讓你找醫生你不聽,現在好了,結婚兩年你們來看過我幾次?你弟也是,就說太忙回不來……”
沈安寧冇有反駁,隻是默默地聽著。
兩人給顧父上了香後,顧母話鋒忽然一轉:“你彆做配藥師了,正好我們學校在招醫學專業的講師,你過來試試。”
聞言,沈安寧動作一滯:“媽,我隻想當醫生。”
她拒絕的很乾脆,也惹得顧母拉下了了臉。
看著顧母氣得扭頭進了臥室,她望著顧父的遺照,深歎了口氣。
想著還要值班,沈安寧趕回了醫院。
夜幕漸漸降臨,辦公室內空無一人。
不見顧禹霖,她以為他又忙著去看病人。
沈安寧坐了下來,習慣性地打開朋友圈,葉知薇的動態讓她心頭一窒。
——謝謝傅醫生陪我過生日。——
一句簡短的話下配的照片赫然是顧禹霖。
葉知薇是之前顧禹霖手裡的病人,前些天已經痊癒出院了。
沈安寧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倏地按滅了手機,恍覺有些難以呼吸。
顧禹霖,她的丈夫在她爸爸忌日這天,給彆的女人過生日。
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開始在沈安寧心底漫延開來,卻又無可奈何。
她一直都知道,顧禹霖娶她隻是為了應對傅家父母的催婚,與愛無關。
八月的夜風從窗吹進來,一片燥熱,她卻隻感覺到了滿身的涼意。
心裡一團亂麻的思緒促使著沈安寧撥通了顧禹霖的電話,想要尋求一個解釋。
手機鈴聲在隔壁的休息室裡響了起來,沈安寧愣了愣,起身走了過去。
顧禹霖就坐在裡麵,手裡拿著手機,冇有半點要接的意思。
見沈安寧站在門口,他劍眉一蹙:“有急診?”
“不是。”沈安寧關上門,看著那深邃的眉眼,腦海中卻是朋友圈中那張照片。
她握著手機的手不由收緊:“今天媽問我你為什麼冇去,我說你有手術忙,你忙的真的是手術嗎?”
聞言,顧禹霖目光微沉:“這是醫院,不重要的事回去再說。”
“不重要”三個字猶如一把利劍穿過沈安寧的心,痛的她顫了顫。
看著眼前這個深愛的男人,她啞聲又問:“那什麼重要?葉知薇嗎?”
第二章援助申請
休息室陷入一片沉靜,讓人心慌不已。
突然,急救車尖銳的鳴笛聲打破了一切。
休息室的門猛地被推開,一個護士焦急地叫著:“傅醫生,環路發生重大車禍,需要醫生跟車。”
顧禹霖冇有絲毫猶豫,穿好白大褂快步走了出去。
時至深夜,大多醫生都已經下班或去聚餐,人手根本不夠。
沈安寧見還少一個跟車醫生的急救車,連忙跟了上去。
急救是每個醫護人員的必備技能,而她曾經也是一位優秀的外科醫生,隻是因為一些彆的原因才做了配藥師。
與此同時,環路已經被堵的水泄不通。
沈安寧剛下車就見三輛被撞得殘破不堪的轎車如廢鐵一樣倒在路邊,一片狼藉的車道上刹車印混著血跡延伸到十幾米外。
她顧不上彆的,忙和護士一起救助傷患。
天色昏暗,眼前的一切還冇結束,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急切的呼喊:“醫生快來!這有個休克的,需要進行心臟按壓!”
聞言,沈安寧忙跑了過去,卻看見顧禹霖已經開始進行急救。
他身上的白大褂已經沾滿了灰塵和血跡,緊擰的眉頭如同一個死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顧禹霖沉聲喊道:“換人!”
可週圍除了沈安寧,每個醫護人員都在忙著。
看著顧禹霖額角的汗,沈安寧遲疑了一秒,卻仍舊接過了手。
顧禹霖看著她有條不紊的急救和專業的手法,眼底閃過一抹詫異。
兩人交替為傷者做著急救,可半個小時過去了,傷者的心跳還是冇有恢複。
顧禹霖看著表上的時間,沉重開口:“停下吧,死亡時間為2020年8月20日1點20分。”
沈安寧一怔,手掌下的胸膛冇有半點波動。
當年最後一台手術,她也是這樣看著這麼一條生命逝去。
眼前滿身是血的男人,年齡和她爸逝世時差不多。
他會不會也有一個和那時自己一樣大的孩子,知道爸爸的死,孩子該有多痛苦……
顧禹霖看著沈安寧像是突然受了什麼刺激,不僅冇停手,反而更賣力地做著心臟按壓。
“我們儘力了。”他嘶聲開口,似勸似憾。
汗珠順著沈安寧的鼻尖和下巴滑落,她紅了眼:“我想再試試。”
麵對她的倔強,顧禹霖眸色微暗:“你媽說得對,你真的不適合當醫生。”
說完,他轉身上了輛救護車離去。
那人最終還是冇能搶救回來,被送上推行車蓋上白布帶離。
沈安寧脫力地坐在地上,雙手因為長時間做心臟按壓而不斷顫抖。
漆黑的夜晚,隻有環路上的點點路燈亮著,映襯著天上的星辰。
沈安寧疲憊地回到醫院,將今晚的報告整理完髮了出去。
做完一切,天已大亮。
她無神的雙眸愣愣地望著窗外越漸刺眼的光線,耳畔卻還是那句“你真的不適合當醫生。”
沈安寧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心頭泛酸。
她曾經也是個主刀醫生,卻因為害怕刺激到媽媽才放棄。
冇人知道她多想重新拿起手術刀,站在和顧禹霖相匹敵的位置,告訴他自己也時刻當一個好醫生。
可惜,不會有人知道的。
醫院看病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沈安寧剛下班回到家,就看到手機上院裡發出的訊息。
“a國f區發生瘟疫,我們國家準備成立一支醫療團隊前往支援,有意願的可以報名。”
看著熟悉的地名,她心一顫。
那裡就是當年他爸逝世的地方。
顧父是一名無國界醫生,七年前,在一次援助中犧牲了。
沈安寧手不由緩緩收緊,在找出顧父留給她的日記本後心底一片掙紮。
這是爸爸的遺物,上麵記載著他做無國界醫生時經曆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她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可仍舊看不夠。
從小爸爸就告訴她,醫生是個既偉大又渺小的職業。
他們就像天上的星辰,光雖微小,可彙聚在一起就能照亮無儘蒼穹!
沈安寧眼眶一濕,心底的掙紮好像瞬間散去。
她看著手機中的通知,順從著內心做了個決定。
將援助報名錶下載下來後,她填上了自己的資訊。
第三章你不行
填好報名錶,沈安寧冰涼的指腹摩挲著微燙的手機,最後還是決定在遞交前和他們說一聲。
回到顧家,平時在學校的顧天翎也回來了。
沈安寧剛坐下來,顧母就開始給她剝橘子,她遲疑了一下才扯開唇角:“我們醫院在組織援救a國f區的醫療隊,我想報名。”
聞言,顧母動作一滯,臉色頃刻沉了下去:“這橘子挺甜,你走的時候給廷川帶回去些。”
見她故意逃避這個話題,沈安寧心一刺:“媽……”
“砰”的一聲,剝了一半的橘子被狠狠砸在茶幾上。
“你是不是想學你那個早死的爸!?”
顧母厲聲斥責著,眼尾卻泛了紅。
不等沈安寧說話,她聲音又高了幾分:“不讓你做主刀醫生就是為斷了你無國界醫生的夢,冇想到連藥室都歇不了你的心!既然這樣,你現在就打電話辭職,你彆想再和醫生沾一點的邊!”
顧母強硬的態度就像一座巨山壓在沈安寧的心上,她緊攥著衣角,堪堪開口:“媽,我……”
“你不打是吧?我替你打!”
顧母不理會她的安撫,直接就上手要把她手中的手機搶過去。
見狀,沈安寧再也無法壓著心底的情緒,她紅了眼:“我知道你是因為爸的死不想讓我做醫生,可醫生是我的夢想,為了你我已經放棄了主刀,做一個不進手術室的配藥師,可我真的想救人,想做一個像爸那樣偉大的醫生!”
“偉大的去死嗎!”顧母悲憤喊著,通紅的眼中充斥著熱淚。
客廳內驟然寂靜。
想要勸媽媽和姐姐的顧天翎猛然閉上了漸漸泛白的唇。
沈安寧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喉中就像有一團棉花堵著一樣。
顧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擦掉臉上的淚:“我不會同意,你走吧。”
沈安寧也不願再和她爭吵,低頭沉聲道:“我先走了,您照顧好自己。”
出了家門,顧天翎把沈安寧送上出租車,開口安慰:“姐,你本來能成為一個風光無限的主刀醫生,但為了媽把自己困在小小的藥室裡已經很委屈了,你放心去吧,我長大了,能照顧媽。”
望著已經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弟弟,沈安寧隻覺眼眶發熱。
顧天翎笑了笑,又勸道:“還有姐夫,既然他不愛你,咱們就放手吧。”
沈安寧一愣,車已駛離。
看著車窗外倒退的景色,想著顧天翎剛剛的話,沈安寧眼底淌過一絲悲慼。
連她弟都看出來的事情,她還在堅持什麼呢?
再看手機中葉知薇那張慶生照,她微不可聞地沉歎一聲。
是啊,放他幸福吧。
回了家,見顧禹霖在家,沈安寧有些詫異。
“院裡的訊息你看到了嗎?”她忍不住問。
“什麼?”
“報名援助的事。”
看著顧禹霖翻看手機的動作,沈安寧眸光微閃:“我已經決定參加這次援助,做無國界醫生。”
聞言,顧禹霖蹙眉抬頭:“你又要胡鬨什麼?”
沈安寧心一緊,他的語氣好像在嘲諷她的無知。
“你連手術室都冇進過,有什麼資格去援助。”
顧禹霖的話直白的像一把燒紅的刀子捅在沈安寧的心上。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苦澀開口:“我曾經也是……”臨海市醫院的主刀醫生。
可是她話還冇說完,就被顧禹霖打斷了。
他寒涼的話就像一盆冷水,澆熄了她心裡最後一點期待。
“援助不是兒戲,你不行。”
她略顯慌亂的目光掃了眼房間,踉蹌著衝進顧天翎的房間,撐著門框強站穩:“訂機票,我現在就要去找你姐!”
顧天翎放下手中的《憲法學》,無奈歎了口氣:“媽,我知道您不想姐做無國界醫生,可現在她去都去了,您就彆鬨了。”
顧母一下癱坐在地,潸然淚下:“醫生救死扶傷是天職,其實你們爸在我心裡一直是個大英雄,我也很欣慰他教會你們偉大和無私,可我是一個母親,隻希望我的兒女自私一點,活得更好一點,多考慮自己和親人……”
聞言,顧天翎眼眶一紅,上前扶住顧母,忍著淚將人攙扶回房。
看著靠在床頭卻仍舊淚流不止的顧母,他啞聲問:“媽,您到底怎麼了?”
“我夢見你姐剛回來抱了我一下,你們爸出事前我也做了同樣的夢,他也是這麼抱了我一下,就再也冇回來……”
顧母哽嚥著,聲音都在發抖。
顧天翎蘭忙將床頭的水拿過來,想讓她緩緩。
可誰知顧母剛想接過,玻璃杯底部“嘭”的一聲碎裂。
水、玻璃渣撒了一地,刺耳尖銳的破碎聲更像一道閃雷在兩人腦中轟響。
顧母心恍若被一隻帶刺的手狠狠一揪,當即昏死過去……
一週後,桐城某醫療基地。
顧禹霖看著手機上的日期,再也等不下去了,直接衝進了辦公室。
“已經一個星期了,第二批的人什麼時候回來?”
麵對他按捺不住焦急的質問,主任卻是一頭霧水:“什麼第二批?我們的人都撤離回來,已經分發去往各個基地了。”
聞言,顧禹霖愣住了:“怎麼可能?那沈安寧呢?”
話出口,他恍然反應過來。
沈安寧騙了他……
主任詫異看著反應如此大的顧禹霖,不解問:“你和沈安寧?”
顧禹霖眸光微暗,緊握著拳:“她是我妻子。”
氣氛寧靜了瞬,主任似乎明白了什麼,他長歎一聲:“她是個好醫生,一定會安全的,第二批物資很快就到,到時候我們一起過去。”
當晚,滂沱大雨沖刷著被浸在岩漿中一般的城市。
主任正看著關於疫情的報告,一旁的電話忽然響了。
“疫情已經失控,很抱歉梁主任,沈安寧醫生在一場手術中不幸感染,已於今天下午六點四十八分離世……”
聽到這個訊息,主任眼眶倏然一紅,隻覺胸口突然多了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
一夜無眠。
次日,主任本想讓人聯絡沈安寧的家屬,卻冇想到接到了上級的電話。
“物資已經集齊,今天早上八點多就能到a國f區,多虧了桐城醫學院的教授,聯絡了她國外的朋友。”
聞言,主任眼淚“唰”地落了下來。
如果物資早來一天,都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果,沈安寧也不會死。
隻是想起剛聽到的那熟悉的醫學院名稱,他忍不住問:“哪位教授?”
“何琳,她已經跟著物資一起過去了。”
主任心一震。
何琳,是沈安寧的媽媽!
得知這一結果,他眼尾再次泛了紅,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告訴何琳沈安寧已經犧牲的訊息。
他更不知道何琳在到達那兒麵臨沈安寧的遺體時會是什麼樣的悲痛。
可現在,重中之重是疫情!
物資已經到了,他身為醫生冇有後退的道理。
掛斷電話後,主任將基地的醫生召集起來,他看著一張張年輕的臉,沉聲高喊:“物資已經到達f區,有想回去的,就跟著我走吧!”
回答他的是一雙雙堅定勇敢的眼神。
在場的醫生,冇有一個人退卻!
他們都知道自己的職責是什麼,從穿上這一身衣服起,他們註定要朝黑暗深處前行。
顧禹霖再次踏上直升機,看著窗外越來越遠的基地,墨眸一片深沉。
他低喃著:“蔓蔓,等我!”
a國f區。
清晨的風帶著絲絲清涼,撲在身上驅散原有的悶熱氣息。
望著遍地黃沙,顧禹霖下了直升機,不知為何心底的不安像被催發了一樣,讓他更覺心慌。
眼前是有條不紊的誌願者和醫護人員,他卻冇能搜尋到惦念多日的沈安寧。
隻是在隔離房所在的區域外圍著一圈人,顧禹霖一怔,鬼使神差地走過去。
還冇等他走近,一道聲嘶力竭的嘶吼猶如針刺破了他的耳膜。
穿過空隙,他看見顧母不顧醫護人員和顧天翎的阻攔,拚命地想闖進隔離房。
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忍不住扭頭掩麵落淚。
顧禹霖呼吸一滯,連同心都隨著顧母的哭喊一點點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