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獨旅 第6章

少年攀崖輕車路熟，如猿猴上樹，吃飯喝水。

隻是未等關秋水完全登上崖頂，一股烈風便自崖頂刮下，吹得少年身側的樹枝吱呀作響，碎石從天而降，更颳得少年雙頰生疼。

他隻能多用力幾分，多謹慎幾分。

記得早晨出門前，不苟言笑的父親還心情尚佳的在煮茶撫琴。怎得半日之後，就變成南邊山上的厚雲，說打雷就打雷。

關秋水顧不得多想，遲上崖頂一刻，日常功課外的加訓便會嚴厲一分。

況且今日若不表現好些，自己心中的疑惑就不可能從父親的嘴裡找到答案。

自己是否必須要離開了。

少年鉚足了氣力，頂著頭上烈風，三下五除二衝上了涯頂。

“遲了半柱香。”

關秋水喘著粗氣，乖巧走到杵刀而立的父親身側。

近日果然有大事發生。

往常空蕩的崖頂僅父親一人，如今他的身側卻多了一人。

一位氣質與乾孃截然相反的女人。

一位這裡不曾出現過的女人。

見父親神色除了一如既往的嚴厲外，還多了幾分往常不曾見過的冷漠。

不對，是冷酷。

關秋水知道，父親的冷酷並不是針對他，或是對陌生的女人，或是女人背後的事情，或是其他。

乖巧如鵪鶉的少年不敢多瞧，恭敬得回話道：“父親莫惱，兒子知錯了，待功課完了，我會自行加訓兩個時辰的。”

少年練拳，一板一眼，有模有樣。

關秋水曾聽西山上的劍叔說，孩童一般五歲習武，七歲就要摸上兵器，而後不僅每日要錘鍊肉身，所學兵器也要片刻不離身。

屆時小有所成，兵器將如自身血肉一般，所施展的招式不僅得心應手，而且威力倍增。

是為‘養兵’。

除非是專修拳腳功夫的武夫，不然少摸一日兵器，兵器便會與自己生疏一分，修行自然就事倍功半。

萬一日後與人對敵，哪怕修為遠超他人，但因‘養兵’不夠被人鑽了空子，會吃大虧的。

起初關秋水以為父親隻會拳腳，不懂兵器，從不離手的偃月刀隻是擺給外人看的，所以纔不教他使兵器。

但有一日，他上崖準備做功課打磨肉身時，山頂忽然狂風大作，好不容易硬著頭皮登頂，卻發現突兀的狂風竟然是因為父親在舞他的刀。

刀風呼嘯，威風凜凜。

關秋水覺著，父親實力絕不可能弱於劍叔。於是他硬著頭皮求了父親好些日子，希望父親能教他兩招，但結果不是被嚴厲嗬斥，就是屁股得賞一頓火辣辣的棍子。

父親不教，難道偷學還不成？

有次少年趁父親外出，想去摸摸眼饞許久的偃月刀。可還冇等他靠近偃月刀十丈，刀身散發出的寒氣就已經讓他感覺到周身刺痛。

一時間，不在父親手中的偃月刀似乎活了過來，並告誡著滿是好奇心的少年道。

“除刀主外，其餘儘皆敵寇。”

可少年今日看陌生女人離杵在父親身旁的偃月刀僅兩步距離，不僅麵無難色，反而談笑風生，時不時還用袖擺長襟肆無忌憚拍打刀刃。

這女人是誰？

不僅厲害，和父親的關係當非比尋常。

想著想著，少年出拳的姿勢就變了形，雖微不可聞，但下一刻，迎接他的則是一顆石子和一頓嗬斥。

石子打在走形的手臂上，冇等感覺到痛楚，整條手臂就已經發麻。

等走完一套拳，手臂才漸漸恢複知覺。

隨之而來便是痛楚上腦，腦門上和背上的冷汗嘩啦啦往外冒，再能忍痛的少年郎也得倒抽一口涼氣。

少年稱之為‘父親的發麻石子’。

關秋水雙目不再斜視，認認真真打起拳來。

對此，男人不僅雙手抱胸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高過一分。細看之下，他手中甚至還在不斷揉搓著小石子，似乎隻要少年稍有怠惰鬆懈，第二顆石子就會從他手中射出去。

身段婀娜的長髮女人欺身靠在關無邪的肩上，在魁梧的男人映襯下，顯得她尤為嬌小。

女人笑吟吟問道：“關無邪，這就是你兒子？”

軟玉依身，冷酷男人一點不為所動，眼中的冷酷散去，轉而變成了不耐煩。

男人也不躲不避，隻手掌一晃，聽得身後傳來少年“嘶哈嘶哈”的抽氣聲後，才頭也不迴向前，步至崖邊，目光如電灑在崖外雲之上。

突的，一股山風自下而上呼嘯而至，吹得男人身上墨色鱗甲叮噹作響。

女人不依不饒，長裙一撩，秀腳一踢，杵在土中的偃月刀受力在空中畫了個大圓，而後乖巧得落在了她的手中。

隻見她單手一送，抓著刀柄尾，伸長手平舉著偃月刀，刃口對著男人脖頸。

人刀皆是紋絲不動。

“求人就該有求人的樣子哦。”

陌生女人生得好看，笑起來更如夏日驕陽，聲音卻意外地軟糯酥麻，但溫聲笑語背後突如其來的敵意和威脅，讓本就留心此處的少年心神巨震。

關秋水終止功課，屏住呼吸，聚精會神盯著眼前突然奪兵相向的女人。

如此挑釁，也不知父親為什麼無動於衷。

趁女人的心思暫時不在自己身上，少年躡手躡腳轉身，準備躲到一旁。

啪！

第三顆石子飛來，正中少年屁股。

“誰讓你停下功課的？”男人像是背後長了眼睛，時刻盯著少年的動向。

關秋水摸了摸發燒卻不發麻的屁股。

這次石子的威力比前兩顆輕上不少，看來父親並未生氣。

他張了張嘴，對女人和父親的關係有了新的猜測。

關秋水的小動作落在女人眼裡，惹得她嬌笑不止，劍拔弩張的氛圍隨即消散一空。

而後再隨手一拋，偃月刀又回到了原處。

刀柄入土，揚起三尺煙塵。

少年呸了兩口飛土，表麵狼狽不堪，心裡卻安心不少。

剛端起架子準備繼續功課，耳邊卻傳來略帶調笑的溫軟聲音。

“小秋水，我是你姑姑，親姑姑。”

啪！

得，又被賞了一塊‘發麻石子’。

披甲男人瞪了眼姑侄二人，對著親姐姐斥道：“你能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就是和你這乖張跳脫的性子分不開，休要這般親近秋兒，他正值心性不定的年紀，你莫要教壞了他！”

聞言，女人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瞬間炸毛，一手掐腰，一手指著關無邪的鼻子大罵。

“放你的春秋大屁！你個冇良心的，老孃本就不大了你多少，自爹孃去了，關家二房就剩你我二人！我是又當爹又當媽，供你習武，教你識字，現在老孃年近半百，孤身一人，孤苦伶仃，好不容易見著親侄兒，開口還冇說兩句話，你便張口教訓我！”

女人一口氣還冇吐乾淨，淚水就已經在眼眶中打轉，再開口便有了哭腔。

“而今我好心來十方替你，放你爺倆出去吃香的喝辣的，眼見老孃大好春光要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虛度，一句感謝的話還未曾從你嘴裡聽來，你就讓我這個親姑姑離他遠些！”

關無邪萬古不變的嚴肅表情再難維持，轉過身看著親姐，嘴角抽動不止。

父親窘迫的樣子讓悄悄觀察的少年大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