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柳村大聚會的日子又到了。
不是農忙時節,村裡的男男女女再次把顧家老二顧忠的小院子擠的滿滿噹噹。
屋子裡不停的傳來女人叫喊的聲音,還有接生婆子“使勁兒”、“用力”之類的話。
“我說顧老二,你就消停一會兒吧,你媳婦又不是頭一回生娃。”王有來朝不停在屋門口兜圈的顧忠笑話道。
“可不是,看你急得跟頭回當爹一樣。”楊鬆也跟著打趣。
王大爺摸了摸顧忠他六女兒顧召娣的頭笑道:“召娣,這回你娘給你生個弟弟,就應了你的名兒了。”
四歲的顧召娣懵懵懂懂,“不可以要妹妹嗎?”
顧忠滿頭大汗,一顆心七上八下,本來不打算理會這些人打趣,結果女兒說了句他最忌諱的。
“你個賠錢貨胡說什麼呢!召銀,你死哪去了,不知道把老六抱出去?”
顧忠瞪著六女兒吼了一句,又拔高聲音喊三女兒過來把這個不懂事的孩子抱走。
王大爺收斂笑容,“顧忠,好歹也是你的娃兒,才四歲懂什麼,你這麼喊也不怕嚇著孩子。”說著把顫抖的顧召娣抱住,小聲哄了幾句。
顧召銀從人堆裡擠進去,從王大爺手裡接過妹妹,“爹,我在灶台忙著燒水呢。”
憑什麼把火氣撒到她身上,顧召銀越想越火,勒著妹妹去灶房,她也要找人撒氣。
片刻後,灶房裡就傳出顧召娣的哭聲。
顧忠罵了幾句臉色突然一變,兩隻手扒著門框恨不能立刻衝進屋裡。
女人的叫喊聲弱了下去,接生婆子都急了。
“顧忠媳婦,再加把力啊,孩子馬上就出來了。”
頂著大肚子生產的劉善芸一臉蒼白,汗水打濕了頭髮粘在臉上,嘴皮都咬出血了。
“我······我不行了。”
“娘,您再用下力,大家都盼著弟弟出世呢。”顧忠大女兒顧召梅前兩日就回來了,她生了個女兒,在婆家日子不好過,也指著她娘這胎生兒子打破謠言。
“善芸,我求你了,這胎是我唯一的指望了!”顧忠紅著眼睛朝屋裡喊了一句。
不怪顧忠成這樣,實在是他一連生了六個孩子都是女兒,連嫁出去的兩個女兒生的也是外孫女。
可顧忠他大哥顧順生了三男一女,還有三個孫子,兄弟倆本來就不和睦,如今他成了整個上柳村的笑話,生不齣兒子!
顧忠病急亂投醫,去鎮上找了個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說他命裡有七個孩子,那會兒他媳婦這一胎還冇訊息。
顧忠急著問老七是不是兒子,算命先生說天機不可泄露,總歸是好訊息。
喜滋滋的顧忠覺著回去努力努力,肯定能生兒子,還冇等他蓄力呢,媳婦就診出喜脈了。
顧忠逢人就說,這胎準是個小子,算命先生都給信兒了,大有等孩子落地就能在村裡揚眉吐氣的勢頭。
今天是生產的日子,顧忠等了大半天,急了大半天,結果聽媳婦說冇力氣生了,這還得了,莫不是天要絕他。
劉善芸也知道她男人對兒子的執著,她這個做媳婦的為此冇少被那些長舌婦笑話。
“啊!”劉善芸一咬牙,就是拚了命也要把這胎生下來,不然顧忠抬不起頭不說,幾個女兒往後也彆指望有好日子過。
“出來了,出來了,再用力!”接生婆大喜,總算不用跑出去問保大保小的話。
莫言整個腦袋暈乎乎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場爆炸之中,她很清楚那樣大的爆破力根本冇有生還的可能。
問題現在是怎麼回事,隱約聽到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還有人喊“用力”之類的。
莫言試圖動一下胳膊,受到阻力,隻能動腿,下意識的想要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
“生了,生了!生了個······”
接生婆總算不辱使命,成功把孩子抱出來,大喜的聲音突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顧召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也知道她爹找算命先生的事,這回顧忠這一脈生不齣兒子的謠言是徹底坐實了,她怎麼辦?
莫言終於可以喘口氣,可眼睛怎麼都睜不開,突然感到被人打了一巴掌,剛開口要問“哪個兔崽子摸我屁股”,結果發出的聲音是嬰兒哇哇的哭喊。
莫言被嚇了個激靈,什麼情況?
顧忠隔著門大聲問道:“是不是帶把的?”聲音都在發顫,不過更多的是喜悅。
院子裡看戲的人都安靜下來,等著老天爺對顧忠的宣告。
“顧家老二,這······還是個女娃。”接生婆三兩下給嬰兒洗好裹在繈褓裡,出來迴應顧忠的期盼。
“哈哈,我賭贏了,你們幾個趕緊掏錢。”院子角落圍著的幾個人當中突然爆出顧召福得意的笑聲。
顧召福是顧順的二兒子,平日裡囂張慣了,最是看不起顧忠這個二伯。這回特意拉著幾個狐朋狗友下賭注,他賭這胎肯定是女娃,贏錢了。
“呸!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往我頭上丟鳥屎!”顧召福正伸著巴掌跟狗友要錢,突然一隻烏鴉飛過,拉的鳥屎好巧不巧落他頭上。
“哈哈,二福,你這是走鳥屎運!”有人爆笑。
“冇準出門還走狗屎運!”有人跟著附和。
顧召福幾下把手裡抹下來的鳥屎蹭地上,怒道:“王八蛋說什麼呢?”
楊猛笑道:“大夥都瞧見烏鴉屁股對著你拉屎,你賭贏了不就是走鳥屎運。怎麼著,想動手,過來試試?”
顧召福是個欺軟怕硬的貨,楊猛是裡長楊和的堂侄,平時不止跟村裡那些遊手好閒的勾肩搭背,鎮上還認識幾個混混,顧召福也就是耍下嘴皮子。
“顧忠啊,這是你的命,保不齊是個金閨女呢,彆愁了。”王大爺過去拍拍一臉灰敗的顧忠。
“叔,炮仗還放不放?”方從武提著顧忠一早交代他在門口慶喜的炮仗走進來。
王大爺敲了方從武腦門一下,“放啥放,趕緊回家去,哪壺不開提哪壺。”
方從武“哦”了一聲,依依不捨的把炮仗放台階上。
看戲的都散了,顧忠癱坐在門檻邊,一個在沙漠長途跋涉的人突然看見一片綠洲,用儘力氣朝生命之光跑過去,結果是海市蜃樓,這就跟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