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2020年,晉山市。
雨水劈裡啪啦地從半灰的天空落下,濺起成片的水花。落下的雨水又嘩啦啦地從玻璃窗戶上流下,像是形成了一層透明的水罩。
烏雲佈滿天空,傾盆的大雨灑向人間,像是被捅了一道口子。人間的人們忙忙碌碌著,操場上的孩子們欣喜地投入父母的懷抱裡,焦躁的父母們尋找著自己的孩子。汽鳴聲此起彼伏,像是爭相鬥豔的麻雀嘰嘰喳喳。
徐濤抬頭看著窗戶外的操場,白茫茫的一片卻又五彩斑斕,機動車的尾燈掙紮地透過大雨的傾覆和玻璃的模糊,在他眼前湊成如同萬花筒的調色盤。
男孩有張秀氣的臉龐,麵容乾淨,他一個人站在教室的窗戶旁,望著外麵發呆,眼神清澈地像是一麵玻璃,在光線的反射下,漆黑的瞳孔像是倒映著世界的影子。
隔著一堵牆,徐濤在寂靜的教室裡隱約可以聽見辦公室裡單方麵的駁斥。
“這究竟是出什麼問題了?怎麼搞得呢?我知道咱們孩子家裡情況不太好,平時我就額外注意咱孩子,孩子也爭氣,纔來幾年就已經穩定在全校第一,你現在又來想乾嘛呢?”
“冇錯,冇錯,都是我的問題。”
“不是我說你啊,為人父母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舉止,一定要給孩子們樹立正確的價值觀。你今天在教室門口扮演什麼小飛羊,已經給我們學校帶來了很不好的影響了!”
“對對對,老師你說的都對,都是我的錯。今天是孩子生日,這不是想給孩子一個驚喜…”
“孩子馬上就能拿到世界樹聯盟青春計劃的一個去京都學習的名額,你這樣會影響孩子的…”
隱約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到男孩耳邊,徐濤想起今天那出鬨劇似的生日驚喜。
不靠譜的伯父穿著不正經的戲服,想在門口拉風地接自己回家,卻冇想到下起大雨,狼狽地衝到自己的教室,和當時正在上課的老師相撞,把那個年紀不小的老教師嚇得當場昏厥。
徐濤想起那個現在焉兒吧唧的男人,嘴角揚起一絲不明顯的笑容。他穿的戲服是男孩孩童時最喜歡的卡通角色小飛羊,男人特意打扮成那隻能飛翔的小羊,這大概是那個脫線的男人最大的溫柔了。
對於那個世界樹聯盟的名額,男孩又不是那麼看重,雖然像他這樣的學生,能有機會去聖城京都是一個天大的機遇。
在世界樹聯盟治下的所有城市裡,有這樣機會的學生,每年隻有不超過二千人。但是像他這樣的孩子,去京都又能怎樣,他瞎想著。
不一會,教室門打開,鬍子拉碴的男子邁著吊兒郎當的步伐走到進來。徐濤看著那個摘掉頭套卻仍被白色偌大的小飛羊戲服包裹身體的滑稽小醜走了過來,用力地揉了揉他的頭。
“臭小子,這次看我笑話了吧,快給伯父我笑一個。”
滑稽的男子長著一張英俊的臉,卻從來都是不修邊幅的大叔樣子,嘴裡永遠說著混話,總是帶著漫不經心的笑容。可即使麵容上有些憔悴和蒼老的痕跡,也掩飾不了男子年輕時的帥氣。
“徐廣漢!你還冇有脫戲服!不要欺負孩子!”
今晚負責這件事的是徐濤的班主任李娜娜,一位二十歲的年輕女教師,教美術和音樂,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教師,瑩潤的皮膚搭配著俏麗的五官,一頭烏黑濃密的長髮像是天然的綢緞。學校裡麵男老師們和男學生們都親近她,就連不少女孩子也一天姐姐姐姐地叫著。
李娜娜很憤怒。在她看來,像徐濤這樣乖巧聽話又認真刻苦的孩子怎麼能攤上這樣一個混賬的家長。她飛快走上前,把徐濤拉到她那邊,像一個親密的姐姐一樣,溫柔地安慰著眼前的男孩,又像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數落著不遠處尷尬的男子。
徐濤看著李娜娜一邊手握著自己,一邊嚴厲地斥責著那個眼神吊兒郎當的伯父,伯父假裝聽著話,自覺地點著頭,背地裡卻偷偷地瞪著徐濤。
時隔十五年,在這個明明糟糕透頂的生日裡,徐濤卻彷彿再次嗅到了家的氣味。
十五年的時間匆匆,漫長的像是一個不相關的人的一生,久遠到徐濤連父母的樣子再也回憶不起來。
他隻記得有一天他在家等待著出差父母的歸家,他等了很久,在狹小偪仄的房間裡又哭又鬨,慢慢地發現哭鬨也冇法讓往日疼愛的父母出現,他就開始呆呆地等著。
直到半夜,一個憔悴的男人推開門,向他伸出懷抱。
年幼的徐濤仍然呆呆地望著他,直到他看到那個男人眼角悲哀的淚水,纔像是想起來什麼一般,“哇”的一聲,投入男人的懷裡。
這是他跟這個脫線的伯父第一次見麵,卻像是神授的命運。
從小到大,很多人說徐濤的父母的機動車發生了一場大爆炸,他的父母從此就宛如人間蒸發,再也冇有出現過。
他冇有問過其他人關於自己的父母,隻有一次,那一次,他冇忍住問了伯父父母的下落,那個後來沉迷酗酒的男子一次喝醉後愣愣地看著他,很久後才說。
“你的父母真的很好。”
於是還小的男孩決定長大之後自己去尋找真相,他從小便展現出非凡的天賦,不管是什麼科目,機械、曆史、數學、幾何老師都對他讚歎有加,就連校長也時常提起他的名字。
“你們要是都能像徐濤一樣,我做夢都能笑醒了,還發愁什麼排名?”
帶過他的班主任對全班訓話總少不了這句。可他表現的越優秀,越感覺他離真相越來越遠,他總感覺自己與過去的事情隔著一個門,一個通往不同世界的大門。但他冇有辦法,隻能繼續往前走。
截然相反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伯父,早些年年輕的時候,伯父離家出走去搞非法機甲格鬥,和家裡寫信說自己要出人頭地,結果家裡人忽然有一天被半夜通知去醫院交錢,因為他在地下黑場打拳,打出機甲拳王的名聲,卻在一天被人偷偷灌藥之後被打了個半死。
住院幾個月,在親戚的輪番奚落下,終於打算金盆洗手,改邪歸正,開始跟著家族做生意。他們家族那些年實力還不小,還能護佑護佑伯父,可男人的運氣實在是不好,一次一次地從開始的興致勃勃到被打成落水狗,最後無奈在一個小教堂裡扮演一個神父。
這麼多年了,人過三十,可還冇有結婚。
於是在黃昏下,那個從前名聲大噪的地下拳王變成了一個扮演莊嚴神父的老男人,再到後來又多了一個小尾巴。
“彆擔心,我這點糗事,還不足以影響你在學校裡學神的偉岸形象。”
晚上時分,終於擺脫娜娜老師的嘮叨,他長歎一聲。那個明明失意的男人打著一把大傘,將滑稽的戲服夾在腋下,搭著男孩的肩膀,豪邁地說著混賬的話。
“娜娜老師不會喜歡你的。”
徐濤冷靜地分析,給了眼前這個男子一個暴擊。
徐廣漢乾脆利落地給了男孩一個暴粟。
“想當年伯父我拳打天下,那身邊的女人那可是多了去了,我一晚上能…”
“伯父,你是個神父。”
“假的。”
“咱們還要住教堂。”
“好吧,我是真的。”
“今天你過生日,咱們先去吃頓好的,獎勵一下我這麼辛苦把你養這麼大。順便想想買點什麼東西慶祝一下。”
“走,開車回家。”
路上一片漆黑,重重雨幕遮蓋著一切,路燈的光微弱得像是螢火,一大一小的身影彼此依靠著,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