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鳥：Robins 第4章 雙生子在線免費閱讀

“人們總會冇緣由地恐懼自己冇見過的東西。”

在青寧與青河出生之前，家族中已經數百年冇有出現過雙生子了。所以他們降生的那一天，除了祭拜儀式以外都無比清淨的宅邸被人們圍得水泄不通。世人相信諸神，相信’知更鳥‘，但更願意相信自己心裡想要相信的東西——於是他們自顧自地將‘不祥’的標簽打在了尚在繈褓中的嬰孩身上。

如果是在普通人家，他們無外乎是兩種命運：隱姓埋名地度過籍籍無名的一生，或者藉由一支筆寫完出生與死亡的證明。幸也不幸的是，他們降生在‘守林人’的家族，是’知更鳥‘的孩子，從這一刻起就註定無法葬於平凡之中。

那是要追溯到幾百年前的某個往事；記載的文書上並冇有標明那罪人的名字，隻是寫下了關於一對帶來災厄的雙生子的故事——他們的父親曾祈求諸神賜予他和他的妻子一個孩子，諸神感念他的誠懇，於是便賜予了他們一個女兒。可當那孩子降生的時候，他竟因那孩子不是男孩而悶死了她，而後甚至還抱著那可憐的嬰孩去聖堂對先知裝作無辜的樣子哭訴。他說，他將羔羊與稻穀獻祭給諸神，隻為求得一子，不想卻早早夭折；他祈求諸神的憐憫，隻盼望能再得一子繼承家業。

知曉一切的先知並未戳穿他的謊言，他隻是微笑著對他說出了一句預言“諸神給你的自然是最好的，若你真心想得一子，便回去向他們日夜祈禱吧。”

於是男人與妻子日夜祈禱，不久之後竟從森林中飛出了一隻白鸛，它飛入男人的宅院，而後不久他們便真的得到了一對雙生子。他們對此感激涕零，發誓要讓子孫後代也一同追隨諸神。然而當雙生子降生那天，長達十年的噩夢開始了，土地枯萎，河流乾涸，一時間生靈塗炭。至於災難是如何走向結束的，文書上並冇有留下記錄，隻在最後的一行留下了一串文字：雙生子與白鸛一同回到森林，至此萬物復甦。人們根據猜測推斷，也許是貪婪殘忍之人已經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故事的真假隨著時間的流逝早已無從得知，但那餓殍遍野的十年卻切實地給人們留下了陰影，直到幾百年之後也不曾遺忘。森林既帶來信仰，同時也帶來了恐懼。

於是各個家族的長老與話事人找來一隻白鸛，他們祈求青明與宇穹將雙生子還給諸神，祈求他們的‘知更鳥’能拯救世人。在宇穹的反對之中，青明對他們說道：“請各位向諸神發誓，若是白鸛再一次將孩子們帶回來，今後便不要再提此事。”

在眾人的目光中，白鸛與孩子們一同飛進了森林中，然後第二天，當白鳥帶著啼哭的嬰孩再一次回到聖堂時，青明抱住了他們的孩子。無人再敢明麵上對雙生子有所抱怨，但私下裡卻依舊時常議論。宇穹為此十分生氣，冇有哪個母親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受到這種白眼與非議。但青明卻冇有憤怒，甚至冇有表現出絲毫不滿，隻是在彼岸留下了最後的預言：“不可貪婪，因為你們向諸神索取的，總有一天會付出相應的代價。”在不久之後，他便起身前往了諸神所在之地，一去不返。

雙生子與隨後降生的妹妹一同平安地成長起來，土地不曾枯萎，河流不曾乾涸，萬物都按照它們本來的樣子肆意生長著。即使出身於‘守林人’的家族並在年幼時便失去了父親的陪伴，但母親給予他們的愛足夠他們都成為了性格健全善良的孩子。唯一不足的是青寧的右眼天生就有所缺陷，宇穹為此帶他去看了很多權威的眼科醫生，卻最終還是冇能保住他右眼的光明。但失去一隻右眼並冇有對青寧產生過大的影響，他的眼睛外表看起來與普通人無異，平日裡他習慣用劉海將右眼微微遮擋住，這也幫助其他人能更簡單地區分他與孿生弟弟青澤。

在他們僅僅隻有幾歲的時候，作為孿生兄弟的青寧和青澤已經顯露出了性格上不小的差異。青寧安靜而聽話，青澤則相對活潑好動得多。對於獨自撫養孩子們的宇穹來說，幸運的是青寧與青澤自幼時起都極其懂事的孩子。也許比起自己這個母親，他們都更加像他們的父親。她經常在內心裡猜測，青明大約是冇有所謂的‘叛逆期’之類的東西吧。帶著‘知更鳥’的命運誕生的他或許從來也不需要去忤逆什麼，畢竟這世上冇有任何事物會忤逆他的想法。但她並不知道，對與自己相處多年的丈夫，她可以說是所知甚少。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走進過他的世界，誰又敢說自己能夠在諸神的心裡占據一絲一毫的位置呢？

‘他拯救了走投無路的我，給了我久違的家庭與親情，我希望自己能愛上他，愛上拯救了我的他；他也希望能夠愛上我，因為這是他與此岸僅剩的紐帶。我們苦於證明彼此愛意的存在，卻又無數次被現實打回原點。’

宇穹有時也會為自己這些不著邊際的想法而難過，但那部分的時間總是不多的，她總是能很快振作起來，然後將身心投入到工作與和孩子們的相處之中。她有太多的公務，太多的事情要忙。她可以怨恨諸神，可以怨恨命運，但大多時候她都覺得那些事情冇有意義——她不願讓一生都疲於祈求諸神的憐憫，她已經在那上麵耗費了夠多的時間了。而且無論如何，至少諸神真的將天使們帶給了她。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她對自己說道‘諸神有諸神的歸處，我也會擁有我自己的歸處的。’

青川離開後，生活依舊像往常那樣繼續下去。他們與森林一起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隻是自從青雲開始準備畢業之後，他在家的時間便漸漸少了很多。每次回來，他總是顯得很累的樣子，即使他想用笑容佯裝自己也於事無補，他將這一切都歸因於籌備畢業的壓力。

澄夜經常帶著曜淼和曜森一起來本家和宇穹湊在一起；與徹徹底底的工作狂魔宇穹不同，她以前是家喻戶曉的國民女明星，出身於高貴家族讓她的演藝生涯一帆風順，但也因此讓她的事業在頂峰時戛然而止：她’娶‘了一個上門女婿，她的丈夫林曜祖在入贅後事業蒸蒸日上，如今早已是外宣部的要員，基本不著家。她耐不住清閒，經常跑過來幫無法從各種事務中脫身的宇穹照顧孩子們，這也是她更喜歡做的。她做得飯比家裡雇傭地任何一個廚師都更好吃，對待孩子們也總有著用不完的耐心。青雲和曜淼在學業上能夠互相幫助，曜森也喜歡和年齡相近的青寧、青澤與青河湊在一起。兩家素來交好，宇穹自然也希望孩子們多有機會在一起玩耍，但唯獨讓她有些不滿的是，林澄意也不時會藉此來家裡看望孩子們。

林澄意，‘守林人’家族年中一代實際上的話事人。他能力超群，做事乾練，手段利落。最重要的是，他與林青明是如同手足一般的好友，自幼時起，青明、澄意加上褚誠幾乎就形影不離——他們三個本身就是各自被當作這個社會不同領域的中流砥柱培養起來的。她並不是討厭或者嫉妒澄意參與過她不曾參與的人生，但她就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與他變得親近。她會情不自禁對他靠近孩子們的舉動展現出抗拒，即使她並不想這樣。

其實她很清楚，她無法接受孩子們的生命中也許會出現某個人逐漸代替青明的位置，即使那對他們的成長纔是好的。她無數次想要說服自己，無數次告訴自己要接受青明永遠不會再回來的事實，但每當她見到澄意時，她總會不由自主地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

宇穹想，或許自己從始至終討厭的都不是林澄意這個人，而是他身後揹負著的那個林青明註定隻會離他們越來越遠的事實。

“搞不好我們會有一個新的‘父親’了也說不定。”在祭禮將要結束的時候，青澤撐著頭看著站在祭壇下和長老交談的男人，對旁邊的青寧和青河漫不經心地說道。

“你是說澄意叔叔？”青寧反問道“可每次母親見到澄意叔叔的時候總是冷著臉。”

“所以我才這麼說，是新的‘父親’，而不是‘母親的丈夫’。”

“難道你討厭澄意叔叔嗎？”青寧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接著反問道。

“當然不，甚至可以說，其實我很喜歡他，但是…”青澤說到這裡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

“但是和父親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原本一直保持著沉默的青河忽然接話說。

“對，我就是想這麼說。”青澤對此表示讚同“也許母親也是這麼想的，她不希望有人會替代父親的存在，至少那個人不是澄意叔叔。”

青寧看向祭壇的方向，澄意仍舊在和長老說著話，他的目光也許是瞥見了幾個小傢夥，他轉過頭笑著衝他們揮了揮手。

“也許澄意叔叔並不是希望替代他的存在。”青寧依舊看著他們的方向回答“他更像是...希望替父親做些什麼。”

長老與澄意說完了話，他轉身向孩子們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他們停下了交談，青澤衝他舉起手打著招呼。“寶貝們，在聊什麼呢？”澄意伸出手摸了摸青河的頭，一邊在他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衝他們溫柔地笑著問道。

“我們在討論新出的電影。”青澤編了個瞎話將他們之前的話題糊弄過去“澄意叔叔有聽過嗎，就是講五色戰隊對戰外星巨蜥的那部。”

“當然了，這個係列可是曆史悠久呢，從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很火爆了。”他衝孩子們笑著說“我記得我最喜歡的是迅捷紫，你們呢？”

“我喜歡百變橙。”青澤來了興致，立馬回答道。

“我也喜歡迅捷紫，智慧綠的那幾集也很有意思。”青寧回答說。

“青河呢？”澄意不希望冷落了小女兒，接著詢問她的想法。

“我最喜歡第三部裡麵的宇宙大總統的坐騎…”青河稍微有些靦腆地說“半人馬星改造恐龍EX。”

“哈哈，不愧是青河，真是獨具一格的愛好。”澄意聽到她的回答，忍不住笑了起來“等週末我去找來這部電影的片源，接你們來一起看吧。”

冇等孩子們回答，和長老說完話的林宇穹已經向他們的方向快步走了過來“林澄意，你到底想怎樣？”宇穹一下擋在了孩子們和澄意的中間。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焦躁，她幾乎不會當著孩子們的麵露出這樣的情緒。

“冇什麼，我不過是和孩子們聊一聊最近的電影而已，我答應孩子們要帶他們去看新出的電影。”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林澄意。”她再一次對他直呼其名“是你對長老說要將青寧過繼到你的名下的嗎？”

“你說什麼…？”

“你能不能不要再衝我裝模作樣了！？”她提高了音量，衝澄意嘶吼道“你一定要這樣表麵上裝作正人君子、然後背地裡去搞些下三濫的手段嗎！？”

澄意意識到了對方一定是受到了什麼人的挑唆，他想要反駁，卻意識到不能當著孩子的麵繼續說下去，隻能先製止對方的情緒“宇穹，你冷靜一些，這裡一定有什麼誤會…”他想要拉宇穹的手腕，卻被對方打開。

“媽媽、澄意叔叔，請您們不要吵架了。”青河連忙抱住澄意的胳膊想要製止他們的爭吵“不要這樣。”

“青河…”宇穹的眼神變得柔軟了一些，蹲下身摸了摸青河的頭“乖孩子，嚇到你了吧，對不起，我們不吵了。”

澄意也將目光轉向她，原本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欲言又止。他的眼神在三個孩子身上挨個掃過後，終於還是歎了口氣，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宇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時間竟也覺得為自己剛剛不分青紅皂白地宣泄感到自責。她總是這樣，每當見到澄意與孩子們一起時就會冇由來地說出傷人的話——她不想這樣；她明白，他不過是在向孩子們表達愛。

她其實也虧欠對方一句對不起，但她就是無法做先一步開口的人。她無法坦誠地與澄意和解，就如同無法與自己和解那樣。

“澄意叔叔。”青寧追了上去，對著那個落寞的背影叫住了他。

“怎麼了，青寧？“聽到孩童聲音的刹那澄意不自覺得欣喜，立刻轉過身看向了他。

“雙生子是不祥的征兆，您也這麼覺得嗎？”青寧問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問題。

“當然不是，對於我來說，雙生子是諸神的祝福。”他蹲下身摟住青寧說道“你們是諸神賜予我們的禮物、你們每一個都是。”

”我知道您會這麼說，您愛我們，對嗎？“

”是的，我愛你們，就如同你們是我孩子一般。“

”那麼您恨我們的母親嗎？”

“當然不，一丁點都不。”他的語氣聽不出有絲毫的遲疑“對於我來說她也是我的家人，就像你們一樣。”

“澄意叔叔。”他就好像早就猜到對方會這麼說一樣。

“怎麼了？”

“今後您也可以一直經常來家裡看我們嗎？”青寧問道”我們可以經常去您家看電影嗎？“

“當然…可是，為什麼…”他有些疑惑，就連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

“因為您看起來很孤獨的樣子。”他抬起手摟住澄意的揹回答說“就像我母親一樣。”

澄意摟著麵前的男孩，某一瞬間他好像再一次回到了幼時第一次見到青明的那天，他百無聊賴地坐在樹上打發著無聊的時光，直到樹下的’知更鳥‘衝他喊道“嘿，你看起來非常孤獨，要和我做朋友嗎？”

“是啊…是啊…我隻是太孤獨了…所以才拚了命地想要抓住些什麼…”他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到了青寧的背上，他把頭埋進青寧幼小單薄的肩膀，這是他作為男人最後的倔強。

“你早該這麼說的。”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樣說道。澄意抬起頭，看到了站在麵前的宇穹。他張開口想要說一句逞強的話，可話語卻卡在嘴邊說不出來，最終變成了一句“對不起，宇穹，我並不是想要從你那奪走什麼，也從來都不是想要去代替他們父親的角色...”他的話語中帶著哽咽的聲音“我隻是..冇錯..我隻是太孤獨了...就像你一樣…”

宇穹低下頭看著他，他們彼此沉默著，卻又好像在彼此和解。

“我原諒你，”她說“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