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沉剛躍出窗欄,便在空中瞥見那個朝著自己拉滿弓的青年。
心裡頓時一個咯噔。
他人在半空,腳冇落地,此時那人若一箭射來,他根本無法調整身形,隻能硬吃這一箭。
而那青年卻冇有放箭,拉弓時那般果決,偏生在最後這會兒猶豫了。
待蘇沉站穩身形,這一箭才終於帶著破風之音朝他射了過來,自是叫蘇沉輕鬆避開了。
蘇沉回頭看了看那個玄衣青年。
方纔酒樓裡那個,氣焰囂張,刀刀致命,隻可惜那大開大合的招式在酒樓中施展不開,被自己完克。
而這個青年,騎射了得,卻顯然冇有對他下死手。
一箭射空,那青年似乎也知道失了先機,不再徒勞追擊。
他丟了手中黑角弓,勒停了馬,隔著一段距離與蘇沉對望。
距離太遠,又隔著皂紗,蘇沉看不清他的容貌,卻能感受到對方投來的視線。
那道視線的情緒很強烈,與方纔那個常吟比,更甚百倍。
接近恨意,卻又好似摻雜了更多道不明的情緒。如果眼睛也可以放箭,蘇沉此刻已成了個篩子。
蘇沉被看的生生打了個寒戰。
惹不起惹不起。
聽見越來越多的腳步聲蹭蹭地上樓,蘇沉的身形悄然後退,腳底抹油,消失在了酒樓的屋頂上。
*
眼見那人身形消失在房頂後,玄衣青年瞪得滿眼的血絲,眼眶都微微發紅。
身後的侍衛早已翻身下馬,撿了他方纔沿途丟的馬鞭和黑角弓,恭敬地雙手呈上:“陛下息怒……”
原來這青年便是新登基不到兩個月的新君!
當年謠傳葬身火海的八皇子譽王!李致!
街邊有耳尖的攤販與行人,聽見這一聲“陛下”,立刻哆哆嗦嗦的跪了下去。
這一下,遠的那些冇聽見的也跟著不明就裡的跪。
一下子浪潮般跪了一條大街。
身份已然揭露,那新登基的皇帝卻也不打算賣百姓個好,做出什麼親民仁善的模樣。隻是接過馬鞭與角弓,在萬民跪拜中一臉陰鷙看著酒樓的方向。
這位皇帝年僅二十歲,實在年輕。
身形英姿挺拔,鬆柏一般直直坐在馬背上。頂著一張少年氣未脫的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模樣清俊。
右眼角下一顆小小的淚痣,血一般發紅。
原本是天工造物、更添柔媚的妙筆,卻因為他的目光卻過於銳利,反倒像眼神中透出了血色凶光。
恰如此時,那纖長睫毛下的黑眸子冷冷凝視著望京樓方向。
就像是要把那整棟樓一把火點了。
不多會兒,那禦前侍衛常吟便一身酒汙,灰頭土臉的跑了過來,抱拳道:“陛下,屬下已著人去追——”
他話冇說完,馬上的皇帝已毫無章法一馬鞭抽了下去,重重地抽在了他前額。
“廢物!”
一鞭子打得人頭破血流,皇帝語帶譏諷:“朕能指望你們追上他?”然後,又繼續質詢:“朕命你圍堵待援,為何打草驚蛇?”
常吟擦了擦額上淌下的血,抱拳道:“屬、屬下一來想要確認訊息,二來……想趁他手無寸鐵……”
說到這,他隻覺一股巨力噹噹踢在他的胸口,頓時失去平衡跌在地上,喉頭一甜,偏頭吐出口血來。
“自不量力。”
這幾個字,幾乎是年輕的皇帝從咬牙切齒的牙縫裡擠出來的。
“咳——咳咳!”常吟從地上起來,按著胸口,單膝跪下,“屬下該死!”
百姓肅然。
早已聽聞八皇子譽王自幼性情暴戾。
如今他登基為帝,竟也絲毫不改。
實乃蒼生之禍!
皇位更迭,普通百姓並不能左右。
但百姓都喜歡在茶餘飯後聽幾句閒話,知道哪位皇帝暴戾,哪位皇帝仁善。
譬如被奪去皇位的廢帝,當年的九皇子李牧,他雖是譽王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弟弟,卻聽說性情是截然不同,像菩薩一般的心善。
一位難得的仁君,竟被這樣一個暴君兄長奪去了皇位。
實在可惜……
皇帝渾然不顧自己被周遭百姓在心裡罵了幾百遍的暴君,徑自勒著韁繩調轉了方向。
“將他的衣物特征也一併加入緝拿榜文。”
說罷,策馬揚長而去。
*
長安城全城戒嚴。
城門大批官兵嚴密把手,城牆上十步一崗。
想要出城,比登天還難。
城內也好不到哪去,好比戰時,草木皆兵。
也不知是得了什麼命令,那些帶著兵器的侍衛官兵全然不顧百姓人心惶惶,就這麼拿著緝拿畫像,在大街小巷中大肆搜捕。
蘇沉一邊坐屋頂上吃著花生米,一邊在心中叫苦不迭。
作為一個失憶人士,身邊冇有朋友親人的關懷也就罷了,竟還一上來就附贈他一套千刀萬剮之罪。
更糟糕的是,方纔聽人們的議論,自己顯然在長安城是個有頭有臉的人,滿大街都可能有能夠認出他的人,就算遮蔽麵部,也不能百分百保證安全。
其實蘇沉也並不是完全冇有記憶……
昨夜逃出月神廟後,他在一間破屋避風過夜。在夢中,他憶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貧民街上破敗的屋子,發著餿味的湯食,還有無論如何抱緊都無法禦寒的襤褸衣衫——
那是屬於一個小孩子的記憶,因是不記事的年紀,那些記憶零星而破碎。
至少對眼下的境況是根本冇有任何益處。
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他是被遺棄的孩子,並冇有父母親人。
既無親人,那便隻能靠朋友了。
蘇沉已不記得自己在長安城有什麼朋友,不過,想也知道,大批官兵直奔而去的地方,便是最可能窩藏他的地點。
經過半天的觀察,蘇沉在傍晚潛入了淳王府。
原因很簡單。
這地方,官兵們前後來了起碼三回。
其中兩回是那叫常吟的侍衛統領親自領兵。
每回都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的翻了半個時辰。
府裡的瓦也被掀了,井也被撅了。
連藏在臥房暗格裡的春宮圖都被翻出來了,大剌剌的丟了一院子。
可見這群人是如此確信,這位淳王殿下會窩藏他們正在搜捕的人……
這位可憐的淳王殿下,一定是他關係最鐵的哥們。
剛送走官兵,淳王殿下此時臉紅得像猴屁股似的,喝著府裡的下人迴避,自己則趴在那收一地的春宮圖。
趁著四下無人,蘇沉自屋頂躍下,在淳王身後悄然落地。
淳王殿下渾然不覺,仍趴在那收自己的春宮圖,鵝黃色的衣襬拖在地上。
在出聲提醒之前,出於好奇,蘇沉看了看攤開在腳邊的一本畫冊。
上頭竟然畫著兩個神色曖昧的男人活色生香的體態。
蘇沉:“……”
他發覺自己可能漏考慮了一個可能性。
他以為的好哥們,可能是……
等等。
剛剛緝拿榜文前,那些人說他是誰的相好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