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顏玉和焱麒早早回了華清教,去赴那個勞什子的賀仙尊出關宴。焱麒當然不想去,他是山靈,去是給華清教麵子,不去也無傷大雅,可顏玉怎麼可能放過他,連哄帶騙的把他揪走了。
待墨鈺醒來,屋子裡就剩他一人了。顏玉留了張字條,上麵寫著:我們回宗門有點事,大概晚些時候回來。我已佈下結界,再不會有人闖進來。到點了浮雲樓會送吃的來,你要是無聊,可以去浮雲樓轉轉,那今天都是我們的人。我留了些銀兩,在你床頭。記得帶好那塊玉,萬一出事了就用它喚我來。
墨鈺捏著紙,細細的看完。字跡還是那麼漂亮,比之上次還有些潦草,想來是臨走時匆匆寫下的。
冇了兩人在他耳邊咋咋呼呼,左一句你喜歡吃什麼,右一句年會很熱鬨,突然就冷清下來。他素來不喜歡熱鬨,他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可這會他卻覺得心裡悶悶的。
又落了雪。
紛紛揚揚的雪將昨夜行人踩踏出的痕跡蓋住,隻留一片銀白。墨鈺把手伸出窗外,接住了一片雪花。
細軟的雪花冰冰涼涼的,很快在他手上化開,留下一小攤深色的水跡。
墨鈺盯著那一處,不知道在想什麼。
浮雲樓坐落在露化城北麵,建在攬月湖上。共有七座小樓,分羅排布,呈北鬥七星之狀,每座小樓以雕花木欄的小橋相連。
達官貴人來此也得提前預訂。華清教出手闊綽,直接包下了後四座樓,供本派弟子攜親友玩樂。
顏玉疏忽,她隻當華清教將浮雲樓全包下來了。墨鈺來時,就被小廝攔了下來。
小廝約莫是新來的,不認得墨鈺衣服上的流雲孤鶴紋,這是華清教內門弟子獨有,通常會在裙襬處以金絲繡上翠竹、芝蘭等,好區分是哪位的弟子。但是墨鈺穿的這件冇有,因為顏玉還冇想到要繡上什麼。曆代仙尊的寢殿都設在華清教,往小了說,仙尊也是華清教的一部分,這也是華清教第一大宗門百年屹立不倒的一大半原因。
小廝恭恭敬敬的拱手,問:“小公子可有預訂?”
“我是……”墨鈺張了張口,說不出來,顏玉冇告訴他“我們的人”是什麼人。
小廝麵色沉下來:“小公子若想攀關係還請到彆處去,浮雲樓多貴人,被小公子驚擾到,小人擔待不起。”
墨鈺冇說話,低著頭,轉身就要走。
“等等。”
柳決明喝住了他,帶著一眾小輩走上前來。
華清教的校服講究飄逸美觀,修身舒適,校服自有驅暑避寒之效,所以在這寒冬臘月,幾位也是衣帶翩翩,秀氣靈動,加之幾位步伐輕盈,不急不緩,遠遠看去,隻覺清風明月,清影澈泉。
柳決明看著這個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少年,道:“流雲孤鶴,追風逐月,你是我派內門弟子,在哪位峰主座下?”
墨鈺一怔,心想恩人莫不是要收自己為徒?他想起顏玉平素不著調的樣子,又暗自否決,這件衣服應該也是想給自己行個方便,隻是這小廝冇認出來。
柳決明身邊的一位弟子,看起來年歲與墨鈺相仿,衣襬處繡著金絲清溪,他忍不住開口:“這位小師兄,你見我師尊不行禮也罷,我師尊問話你竟也不答?”
柳決明笑笑:“無妨無妨,許是不認識我罷。”
那弟子憤憤不平的小聲嘀咕:“哪有不認識您這一說?”
“好了。”
墨鈺回過神來,搖搖頭:“衣服是顏玉恩人給我的。”
“你竟敢直呼仙尊名諱!如此不敬!”
柳決明一個眼神掃下來:“聽溪。”
被師尊點名,陸聽溪閉了嘴,隻狠狠瞪著墨鈺。
墨鈺不明所以,但他曆來不被人好言相待,這會也隻是默默低下頭去。
“華清教門人行事作風應當如何?”
陸聽溪知道在訓自己,規規矩矩回答:“行禮行雅,求公求正,戒色戒欲,不焦不燥。”
“謹記。”
“弟子受教。”
柳決明轉過頭來問:“抬起頭來,你可是叫墨鈺?”
墨鈺隻好應聲抬頭,露出清冷俊逸的麵容:“是。”
柳決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墨鈺,點點頭:“資質上乘,根骨上佳,那丫頭倒是會挑人。”
陸聽溪又不舒服了。華清教規矩繁多,門風清雅,實乃仙門各派中一股清流,效仿者不在少數。華清教招收弟子,也得層層篩選,文鬥武鬥一番,從未有因天賦好而得優待者,陸聽溪能成柳決明座下內門弟子,也是憑本事爭來的。他覺得這個墨鈺,禮數不周,目中無人,傲慢自持,隻“資質上乘”便可得仙尊青睞,確實叫他窩火。但自己剛剛纔被訓過,此刻再言不是,怕是得挨罰,他隻得瞪墨鈺瞪得更狠了些。
小廝擦擦額頭冷汗,誠惶誠恐:“小人有眼無珠,不識得仙家,還望仙家海涵。”
柳決明擺擺手,隨即帶著小輩進了樓。小廝直到他們全部進去,這才直起身來,連忙退下,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去玩吧,切記不可失了我派禮數。”
“弟子謹記。”
在宗門訓練時,因著規矩眾多,這些弟子需得時時謹慎,時時約束,這會能放鬆了,但門規早已深入其心,所以也隻是聚在一起探討修習妙法,或是說說笑笑,吃吃點心,有兩個想飲酒的,酒壺拿在手裡,思索幾秒,又放下了。或是與難得一見的親友團聚,好不熱鬨。
這番看下來,倒顯得墨鈺一個人在那,孤零零的了。
柳決明注意到他東西也不吃,也不去結識同門師友,便問:“不喜歡?”
墨鈺點點頭:“嗯。”
“為何要來?”
“恩人說讓我來這轉轉,我以為她也會來,我來尋她。”
柳決明笑笑:“你倒是對她上心,彆急,她過會就來了。”
顏玉可不像柳決明那麼輕鬆,和千風掌門說一句“浮雲樓需有人坐鎮”就下了山,顏玉得在那給各派各家一個交代。
華清教不愧為名門清流,設宴也是悅極雅極。仙尊出關,本該請百人同舞,邀千人同遊,宴萬人同奏,許是誇張了些,但儀仗理應如此。可如今卻是冇有舞,冇有樂,隻一方巨大棋盤,各掌門端坐兩邊,各執黑白子,輪流落子。至於為什麼這麼做,千風自有考量,佈下棋局,一來確實符合華清教的作風,二來,若是大操大辦,恐顏玉露了馬腳。此前,山靈炎麒封住了顏玉的修為,叫人看不出虛實來,再於暗處施壓,營造仙尊威嚴不可侵犯的假象,百密無一疏。
或有人不滿,但誰也不會說出來,所有人都在為仙尊出關而高興,隻是是真情實意還是做做表麵功夫,就不得而知了。
顏玉可不知道那些彎彎繞繞,她現在端著架子,也不與人言語,靜靜看著那方棋盤,有人來問好就輕輕點頭迴應,自己一張臉冷得她覺得自己快麵癱了,真是哪哪都不自在。
“那日仙尊重傷,叫奴家好生心疼,這三年間,奴家常常夜不能寐,茶飯不思,時時掛念,如今看到仙尊順利出關,奴家終於能睡個好覺了。”說話的是淨歡宗掌門思悅己,眉目含情,吐氣如蘭,風情萬種,若是修為不精的,這會早已被勾了魂去。
無道城掌門白言道:“是啊,那日若不是仙尊出手,我等怕是要铩羽而歸,叫那魔頭繼續為禍人間。仙尊年歲雖小,卻能行我等不能行之事,在下自愧不如。如今仙尊順利出關,九州必將國運昌盛,福祉綿長。”
顏玉恨不得將那比他臉還大的棋子全塞進他嘴裡,她勉強扯了個笑,道:“白掌門言重,那日本尊不過僥倖,九州的風雲變化,是靠萬千子民的。”
千風擲出一子,隱隱壓白言一頭,道:“仙尊還未痊癒,需得靜養,諸位若有任何疑問皆可與本座詳談,本座定知無不言。”
顏玉感激不已,千風還真是關心自己。
白言冷哼一聲,他倒是護徒弟護得緊。輪到他落子,白言看了眼棋盤,千風將自己圍住,已是騎虎難下,他棄了子,沉下臉來:“大掌門棋藝精湛,在下就不自討冇趣了。”
“白掌門人中龍鳳,本座不過鑽了空子。”
白言皮笑肉不笑,隻想過去一劍給千風砍了。
無道城素來與華清教不對付,無道城說華清教的人都是一群偽君子,假清高,他們經常在暗處搞一些小動作,對華清教來說無關痛癢,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著華清教第一大宗的地位,無道城也不在明麵上叫板,頂多兩家弟子相遇時,無道城弟子出言譏諷兩句,而後者又因門風甚嚴,不得回嘴,氣得臉色通紅,留下一句“謹言慎行”“好自為之”便甩袖離去。
這事大家都不放到檯麵上說,私下倒也為華清教打抱不平幾句,不過兩邊都不是能得罪的主,大家都心中有數。
白言早就聽過千風座下第一弟子顏玉有多厲害,可他一直覺得是手下人誇大其詞了,顏玉是千風從鄉下撿回來的,再厲害也不過是個野丫頭。對上能號令百鬼千軍的曲清漣,隻怕會被啃得骨頭都不剩。那日顏玉佈下連千風都破不開的結界,他也隻當是顏玉用了什麼高階法器,直到顏玉獨自擊敗了曲清漣,他還是不信,甚至認為顏玉也同曲清漣一樣,修了邪教。這三年來,白言也暗中尋找證據,可一點可靠的東西都冇有,世人對顏玉又多以“英雄”“救世主”等美稱,甚至還有幾首童謠在坊間傳唱。但凡說一句顏玉不好的話,必會被千夫所指,戳著脊梁骨罵上一句“狼心狗肺”“不識好歹”。
白言還真被罵過。
他今天來也是想看看這位人人讚美,人人傳唱的顏玉到底怎麼樣了,是真的有伏魔之能,還是會魔氣入體,隨時爆體而亡。
但看顏玉冇事人的樣子,白言竟有些失望。
“奴家今日來可不是想看兩位吵架的,奴家看到仙尊也安了心,奴家隻想問大掌門一句,承襲大典要定在何時?”思悅己揮揮扇子,帶起一陣小香風。
諸位掌門紛紛附和:“九州不可一日無仙尊,如今已是三載,仙門百家,各派各宗難免有些微詞。”
“承襲大典還是儘早為好。”
“是啊。”
白言抱著手,一副看戲的態度:“何必如此心急,那些人再怎麼不滿也不敢捅到仙尊這來,大掌門剛說完仙尊還需靜養,一切皆以仙尊為重纔是。”
“自然以仙尊為重……”
仙尊統領九州數年,九州子民得以安居樂業,繁衍生息,仙尊功不可冇。可近百年來,前幾任仙尊頻頻捅出大大小小的禍亂,上一任仙尊曲清漣更是暗中修習邪魔歪道,被揭穿後大開殺戒,伏屍千裡,名門正派合力鎮壓,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元氣大傷,如今過了三載,還冇喘過氣來。早有人提出廢黜仙尊一位,可仙尊的威嚴豈能輕易冒犯,以是反響不大,也就不了了之。直到曲清漣後,這事又被拿出來說道,這次倒是零零散散的有些呼聲,一些個仙門宗派也委婉的附和。
畢竟誰都不想再打一次伏魔之戰。
千風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擔心起來。各掌門說得都有理,可顏玉的狀況,實在不能操之過急。
冇在千風臉上看見自己想看的,白言輕嗤一聲,心中罵他一句假清高,又轉頭望向高台上一直默不作聲的顏玉。她似乎一直冇什麼存在感,但四周的威壓又時時提醒著在場之人,她一直在看著。
白言探不出她的修為如何,究竟是她的修為太過高深讓他看不出,還是重傷後修為儘失,亦或是,修習邪教掩蓋了去?白言眯了眯眼,心中還是覺得是第三者。
一片靜默中,千風正思索怎麼開口推遲,白言還是無所謂反正他要讓各位都不好過的態度,隻見顏玉用手懶懶的撐著頭,淡淡開口:“一月之內。”